伍定远哈哈一笑,道:“当然有,只不过比不上兄弟亲煮的面罢了!”
两人相对大笑,那日伍定远过来吃上一碗面,却捡回一条性命,说来实在幸运之至。二人回首前尘,都有恍若隔世之感。
自此卢云的伤势一日日好转,不到半月便可离床活动。还好他内功根柢极佳,要是常人受了卓凌昭石破天惊地一掌,早已当场毕命。伍定远感激卢云救命之恩,每隔几日便来看他一会儿,有时更带些名贵药材来给他进补。
卢云见他意气风发,料知他必然受柳昂天重用,心里也不禁为他高兴。
一日阳光普照,气候甚佳,伍定远喜啾啾地赶来,说道:“兄弟,今日我带你去见一位要紧人物。”
卢云察言观色,笑道:“伍兄这般高兴,可是要去面见柳大人?”
伍定远哈哈大笑,轻拍卢云的臂膀,笑道:“兄弟果然聪明,一点就透。柳大人向来惟才是用,不计较出身。兄弟要在京中为官,也不是什么难事。”
卢云猛地省起自己仍是逃犯,哪能讨什么功名?但此时也不便言明,只好推却道:“伍兄,小弟这人个性粗疏,岂能见识场面?这柳大人还是不见的好。”伍定远一股劲儿的摇头,道:“卢兄弟,你本是读书人,理应报效朝廷,不当再遭埋没。你就听哥哥的话,和柳大人好好见上一见,有利无害哪!”
卢云拗不过好意,伍定远半强半哄,要卢云换上他买来的新衣裳。虽是大病初愈,但卢云经一翻梳洗整理后,仍透出一股英气勃勃。伍定远见了大声喝采,说道:“兄弟丰神如玉,这般整齐人物,柳大人必然喜爱!”说着替卢云束了束腰带,如同对待亲兄弟般亲。
此时卢云仍在柳府养病,伍定远便带同卢云,往大厅行去。走到厅门,卢云把目一招,只见数十人早已坐在厅心,或戎装革履,或又宽袍缓带,想来都是柳昂天的手下。众人正自谈笑风生,聊得正是兴起时候。
卢云正看间,伍定远已拉住了他,低声道:“咱们别惊动这些军老爷,从旁边进去吧。”不待卢云答应,便伸手拉着,便从侧门一处闪身进去。
一入厅门,猛听一人哈哈大笑,大声叫道:“伍制使,今儿个你气色挺好啊!”
厅上众人闻言,一齐转头注目,直朝二人望来。伍定远打了个哈哈,做了个十方揖,抱拳道:“不敢劳动诸位大人垂询,定远这里给您请安了。”
卢云听那人称伍定远为制使,不由得一惊,向伍定远道:“伍兄,你已经……”
伍定远微微一笑,低声道:“蒙柳大人恩赐,如今力保我清白,已向朝廷上奏荐举,提拔我为直隶征北检教制使。”
卢云吃了一惊,连忙拱手做贺,说道:“恭喜伍兄,总算否极泰来了。”伍定远哈哈一笑,附耳道:“卢兄弟今天好好表现一番,柳大人绝不会亏待你。”
卢云想起自己的贼出身,只是微微苦笑,不置可否。
忽听家丁朗声道:“征北大都督柳侯爷到!”众人连忙起身,只见一人面如冠玉,相貌俊美,神色俨然,当先走了出来。卢云一愣,不知何以柳昂天这般年轻俊美,却听伍定远低声道:“这位是柳大人手下第一爱将,乃是杨肃观杨大人。此人文武全才,是京师里第一等的人物。”卢云见这位杨大人如此人品,心下也是肃然。两人说话间,一名满面正气的老者走了出来,却是善穆侯柳昂天到了。
众人行礼道:“见过柳大人!”
柳昂天一摆手,众人依次坐下。伍定远身居制使,自有位子可坐,卢云见厅中众人依着尊卑,早把坐处占满,他也不以为意,自站伍定远身后,静静聆听说话。
柳昂天见众人坐定了,便咳了一声,道:“今日老夫邀请诸位前来,乃是商议征北情势。诸位若有高见,尽避秉来商议,不必客气。”
伍定远转过头来,低声对卢云道:“当今瓦剌势大,朝廷连年用兵,恐怕今年还要增援。柳大人便是为此邀集将领商议。”卢云点了点头,并不多言。
只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争执当前情势,一派主张即刻增援,另一派却说战情颇有和议余地,不必多费公帑。卢云不明军情,自也不知究理。那杨肃观却不时与柳昂天交头接耳,足见地位非凡,颇受见爱。
忽听一人道:“诸位听我一言。当今北境由左从义总兵、秦仲海先锋驻守,情势如何,恐怕大人们未曾亲赴战地,有所不明。这里有一幅北境要塞图,待诸位参详过后,再行定论。”说着取出一幅地图,高高挂在墙上。
那人指着一处山丘,面有得色,说道:“此处名叫‘鹰扬山’,居高凌下,凭险可守。山后又有小溪取水,一涧之隔,也易于设防。凭此山水天险,再竣工事后,料得数月内鞑子不敢妄动。只是兵员不足,若要开寨攻敌,怕有所为难。倘若朝廷增援三万步军,此处当可为铜墙铁壁,永为京师屏障。”众将见左从义布防奥妙,都是点头暗赞。
卢云本感无聊,待见那幅地图,却大感滑稽,忍不住噗嗤一笑。此时厅上众人安安静静,都在听人解说,听得笑声,无不转头望来。伍定远本来好端端地坐着,却给卢云这么没来由的一笑,吓得是心肝俱裂。他见众人眼神中颇有责备之意,大感尴尬,忙站起身来,歉然道:“我这位兄弟有些伤风,打了个喷嚏,得罪!得罪!”
那解说地图之人名叫石凭,官拜中郎将,这时无端被一个无名小卒讪笑,这口气如何吞的下去,当即怒道:“什么打喷嚏,明明是在讥笑!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伍定远面色大变,忙道:“石大人责备的是,兄弟你快道歉。”轻推卢云,要他道歉了事。
卢云微微一笑,说道:“石大人,在下愚鲁的很,擅自发笑,还请大人恕罪。”
石凭见他毫无诚意,心下更怒,只不知这人来历,看他仪表不俗,别要是什么权贵子弟,得罪不起,当下哼地一声,向伍定远道:“伍制使,你在直隶任职也有个把月了吧?咱们探讨军机大事,向来不许外人参与,恕我眼生,这位公子是什么来历啊!”
伍定远忙道:“回石大人的话,我这位朋友名叫卢云,与在下是生死至交。”石凭道:“哦!原来是生死至交,我道是仗着谁的势头了。卢公子,你府上何处啊?现下在何处为官啊?”
卢云听他说得轻蔑,心下也不生气,坦然道:“在下不过是个卖面的小贩,石大人有什么责备,便请直说。”石凭一听之下更是发火,怒道:“好哇!区区一个卖面小儿,居然在这里大言不惭,这像什么话!伍定远,你倒给我说说看!”
伍定远大惊失色,没料到好好一场会面,竟然搞成这般模样,当下连连赔罪。
原本众人只是旁观,这时见石凭话说得重了,都皱起眉头。只听一人插话道:“石大人,伍制使不过上任月余,官场上的道理还不很明白,便算他的下属说话不得体,你也多包含则个!”
众人听这人说话颇有排解之意,言语间自有一股威仪,都转头望去。只见说话人潇洒从容、一派的玉树临风,却原来是柳侯爷手下杨肃观杨郎中。石凭见杨肃观出头,不便再向伍定远为难,对卢云戟指骂道:“卖面小儿!我这幅图有什么错!你老老实实的给我说出来!要是你说不出,老石的刀难道不会杀人吗!”
卢云见石凭说话蛮横至极,也动了真怒,一股傲气陡生,心道:“我卢云本就不为求官而来,哪容得你这般辱我!”自知为伍定远出生入死,倒也不要他还这个人情,当下朗声道:“石大人,你若真有肚量听我一言,我倒也不客气了。依你这阵势,要是三月之内还不被人攻破,我卢云这颗脑袋寄给你了。”
众人听得卢云这般说话,都是一惊,彼此交头接耳,打探这人来历。柳昂天双眉一轩,说道:“你这年轻人说话也狂了,你倒说出个道理看看。”
卢云走到那地图边,指着左从义的阵形道:“在下虽未亲赴战地,但山中立寨,自以为高处险要,易守难攻,其实部队往来困难,徒增困扰而已。若真有战事,山中险道出入不便,如何调派部队?”他见众人纷纷点头,又道:“山中立寨,看似敌方难攻,实则己方难守。若我来攻,只需用火计,大火蔓延上山,我再守住下山要衢,不需十天,左大人全军覆没。”
石凭怒道:“胡说八道,区区火攻,左大人早已有备,你不见他刻意立寨在溪边吗?”
卢云大笑道:“靠涧立寨,看似取水容易,实则大谬。我若蓄水多日,待得春暖雪融之时,一举将大水淹下,另一边夹以火攻,将军又待如何?要不,我若截断上游水源,逼得山上军马口渴困乏,却又严守下山道路,将军又待如何?”
石凭大怒道:“放屁!放屁!”一时竟口不择言,旁观众将默然。柳昂天轻叹一声,双眉紧锁,久久不发一言,大厅静得叫人慌。
静了良久,柳昂天微微摆手,道:“好了,时候不早!请诸位到府里用饭。”诸将一齐称是。柳昂天望向伍定远,沉声道:“定远,你过来一趟,我有几句话同你说。”伍定远慌不迭地答应,跟着向卢云连使眼色,便和柳昂天进了书房。
众将走进内厅,大厅上空荡荡地只剩卢云一人,初冬时际,华灯初上,更觉厅中幽深。卢云悄立许久,柳府中竟无一人前来招呼。卢云饱经患难,自知如何,当下苦笑一声,心道:“卢云啊卢云,看你这张嘴多会说,这不又得罪人了么?”想来自己个性易于激愤,几句话便得罪了大批武官,只怕令得伍定远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
卢云独自站在厅内,听得远处众人正自喝酒谈笑,轰饮之声不绝传来,让人倍感凄清。他走到院中,抬头看着天上星辰,莫名之间,一股孤寂袭上心头,泪水竟已盈眶。
卢云轻轻一叹,心道:“我这是做什么?能够活着,不已经挺好了么?”他抹去眼泪,不觉有些饿了,摸了摸腰带,幸喜钱囊里还有几两碎银,看来伍定远极是体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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