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应裳近年受长老重托,早在为华山做志,自知本门虽以剑法闻名于世,实则最初并非剑派,而是列属于道家三宗之一的“丹鼎宗”。门人奉“希夷先生”为祖师,谈养生,炼灵丹,便与普天下的道士一般,同样梦想着“羽化成仙”。
据道家北祖葛洪所载,成仙共有三条捷径,便是所谓的“天丹”、“地丹”、“人丹”。据传“天丹”是天地灵气自然化生而成,百世难逢,玄妙无比,一经服用,立时成仙。只是此丹可遇不可求,古书里虽然言之凿凿,千百年来却没听说有谁看过,更别说是吃过了。
“天丹”虚无飘渺,“地丹”却是真有其事。按“抱扑子”一书所载,这地丹便是道士自己炼出来的灵丹。他们相信天丹可从地丹转化而来,只消采集日精月华,依秦汉古方熬煮,便能从丹鼎里炼出一颗真正的灵丹,依此服食,自能脱去凡胎,飞升成仙。
虽说“地丹”一说深入人心,从者极众,不过还是有人不信。他们以为要想修成仙家正果,绝不能单凭吞丹服药,而是要从肉身锻炼着手。这派说法便是“人丹”的由来。这“人丹”又称“内丹”,其实就是道士打坐修聚的内力。他们相信唯有吞吐罡气,修聚真元,方能获取天丹,这才是飞升成仙的不二法门。
“人丹”也好,“地丹”也罢,其实都不是道家仙术,而是武学神通。只是为了谁才是仙家正统,天下道士互斥对方为异端,进而分作了两派,一派是专修人丹的“隐仙宗”,另一派则是华山所属的“丹鼎宗”,专以炼制“地丹”为主。这两宗相互争雄,势均力敌,只是几百年下来,谁也没见着王母娘娘,倒是武学秘笈多了不少。以隐仙宗为例,有神霄派的“天心五雷正法”、北派的“九字真诀”、“不老术”等等,而其中威力最似仙法,也最难习成者,便是经十四世而入武当之手的“纯阳功”。
“纯阳功”号称天下内丹之最,乃是“隐仙宗”至高密宝。只是经文太过艰涩,习练者须贯通天地道藏,方能蒙其启发,是以习成者极罕。那“丹鼎宗”也不遑多让,他们虽从秦汉古籍里寻获大批秘方,提炼了“华山金丹”、“大别火丹”、“青城黑丹”等等,各有神验,然则威力最最逼近“地丹”的一颗,却是经千年古传,历七十二世而入江南魏家之手的“元丹”,服用者号称贯通天元,世称“元元功”。
纯阳功,元元功,并称仙家两大神功,只是这两者都是难上加难的东西。尤其那“元丹”三千年来仅得三颗,几如凤毛麟角。是以两派人士每逢机缘巧合,一旦有人习成“纯阳”,抑或服下“元丹”,总要狠狠扬眉吐气一番,大吃大喝个百来年。
在天隐道人崛起前,正是“隐仙宗”全盛之时。那时北派有人练成了“纯阳功”,声势显赫,连少林高僧也难以匹敌。反观“丹鼎宗”,却是百年炼不出一颗灵丹,不免丢人现眼之至。是以天隐踏入江湖时,第一个落脚处便选了“丹鼎宗”旗下的“华山玉清观”。
华山位列“丹鼎八派”之一,当时早已没落了。门里虽有一颗“大金丹”,不幸却又给不肖门人偷走,是以山上人人自危,就怕“隐仙宗”趁虚来攻。正因如此,当天隐上山挂单,说自己想来此传艺授业之时,长老们莫不欣喜若狂,都以为有高手来帮忙炼丹了。哪知细问之下,天隐却坦承自己不服丹药,不练内功,对“人丹”、“地丹”一无所悉。长老们问他会什么,天隐便从行囊里拿出一枝桃木剑,在厅堂地下画了一只大圆圈。
天隐从何而来,籍贯何处,已不可考。不过吕应裳曾查过本派典籍,都说天隐画圆费时极久,所得之物“似圆实方”、“无可会解”。长老们错愕之余,都以为来了个画符抓鬼的江湖术士,便仍给他一只锄头,一副扁担,让他到后山帮着挑水种菜。天隐也没抱怨,便默默接下锄头,自在后山搭了间茅屋,过着隐居的日子。
真金不怕火炼,不到一年,“隐仙宗”便大举来攻了。那时长老们搜遍丹鼎,里头却是空无一物,自然给打得遍体鳞伤。这时天隐便提着一只锄头下场了,从此也让后人明白了一件事,原来武林除了“隐仙”、“丹鼎”两大宗之外,还有第三条武学新路。
“天下五大宗,心体气术势”。在天隐崛起之前的江湖,除了外门,便是“仙家”。这些人之所以给冠上一个“仙”字,正是因为他们能飞能跳,力大无穷,往往一个清秀小姑娘,练功吞丹后,便能打得大力士哀哀告饶,宛如神仙下凡也似。也因如此,当天隐道人扛着锄头出来,自称是“三达人”时,众仙家莫不笑破了肚皮,以为来了个妄人。
在天隐之前的武林高手,相貌必然有迹可循。不说外门好手筋骨粗壮,单看仙家这些高人,要不印堂发光,目生光华,要不足有云气,口吐异香。可天隐现身时,却是目光涣散,下盘虚浮,眼袋浮肿,舌生臭苔。看这人非但没练过武,怕还肾亏水肿,怪病缠身,却敢找仙家高手放对,这岂止是不自量力,简直便是闹自杀!
眼看来了个疯子,众仙家不免笑岔了气。只是两边动上手之后,众仙家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天隐一直揍,一直揍,直揍得他们鼻青脸肿,以为自己撞邪了,全数逃下华山为止。
天隐初试啼声,立时惊动天下,这并非是他的武功高,反而是因为他的武功太低了。他的身法一如常人,既不会跑,也不会跳,可不知为何,他的锄头就是打得到人,以众仙家身法之快,却也躲不开。消息传出,便引来当时“隐仙宗”北派第一高手,威灵子一探究竟。
威灵子并非泛泛之辈,他是“纯阳功”第六代传人,内力之强,震古烁今,素有“活神仙”之称。他能龟息闭气一个时辰,亦能飞花伤人,隔空取物,天下无人能与其并肩。天隐知道自己遇上了真正的高手,便也郑重其事,生平首次抽出了桃木剑,以“三达剑”出马应战。
这场比试至关重大,身为“三达剑”的始祖,天隐若败于威灵子之手,中原武术便要走入一个死胡同,千年难有新局。相反的,他若能重挫敌手,天下武林便能大开眼界,从此走到仙家以后的新境界。
“啊!若林你好臭!”老婆娇喘细细,打断了吕应裳的思绪,她把棉被拉了开来,叹道:“你方才没洗脚,对吧?”
“洗啦!”吕应裳满脑子都在想着本门的故事,不免神思恍惚,喃喃便道:“你刚才不是亲眼见我洗了?”
“真怪,那为何被窝里还那么臭?”谢嫣嫣吐气如兰,却无法阻挡脚臭,忙道:“不信你自己闻。”
吕应裳埋首入被,仔细嗅了嗅,忽对自己的臭脚狂喊一声:“天隐道人赢了!”
“天隐道人?”谢嫣嫣错愕不已:“他他赢什么了?”
吕应裳精神一振,晓得石破天惊之后,老婆终于给故事吸引了,忙从棉被里探出头来,解释道:“他赢了威灵子啦!”谢嫣嫣愕然道:“威灵子是谁?是孩子们的新朋友吗?”吕应裳忙道:“不是,威灵子是五百年前的大高手,惨败给天隐道人。”
谢嫣嫣迷惑道:“这……这和你的脚臭有何干系?”吕应裳急急地道:“干系可大了。你可知天隐为何能打败威灵子?”
谢嫣嫣喃喃地道:“他他的脚丫也很臭么?”吕应裳脸上一红,忙道:“别闹了,你且用心想想,天隐道人是个凡夫俗子,出剑既不快,也没什么内力,可威灵子却是上天下地,无所不能,如此身法,居然敌不过一个平常人,他自己一定觉得很奇怪吧?”
“你才奇怪。”
谢嫣嫣睁着一双慧眼,茫然道:“老是说这个干啥?这关我什么事啊?”
华山的人都有几分傻气,吕应裳身为九代门人之首,自也有几分才华,忙道:“你别老是打岔。来,我跟你说呦,我看过北派的记载,都说威灵子比武时‘无所适从,若有所思’,这意思就是说他在打斗时傻住了。事后旁人问他为何败给天隐,威灵子自己却也说不上来。他经过七天七夜的苦思,终于找到自己败北的理由。嫣嫣,你知道那是什么?”
“好臭。”
谢嫣嫣掩鼻道:“你去拿香露水来,在被子上洒一洒,实在太臭了。”
“好好。”吕应裳勉强自己爬起身来,右手伸长,勉强去捞香露水,道:“我跟你说,后来威灵子想了很久很久,他终于发觉了,原来自己输给了天隐,并非是武功不如他,而是因为因为……啊呀呀!”
吕应裳抱着臭脚,发觉老婆又拿起了判官笔,不由疼道:“你……你干啥戳我的脚!”谢嫣嫣骂道:“你到底在罗嗦什么?平日要你管孩子的事,你都推三阻四的,一提起你们华山那些八百年前的无聊事,你便鬼迷心窍似的,你是给人施了妖法么?”
“对!”吕应裳竖起大拇指,赞道:“说你笨!你倒一点也不笨嘛!就是妖法!”说着趴到老婆身边,细细解释:“我跟你说哦,威灵子想了七天七夜,终于找到了输给天隐的理由,因为天隐道人练了……”
“啪”地一声,吕应裳挨了一个大耳光,谢嫣嫣狠狠瞪了老公一眼,随即转向照壁,自管睡下了。吕应裳吃了一惊,这才发觉自己闯祸了,也是担心一会儿要睡地板,忙抱住了老婆,哄弄道:“嫣嫣,别气了,别气了,一切都是妖法,都是妖法,全是妖法害的。”他嘴中哄哄,手上拍拍,心里却又陷入了沉思。
确实是妖法,当年威灵子败北,始终找不到情由。以招式而论,他强于天隐,以内功而论,他更不知胜过天隐千百倍,可他为何打不赢人家呢?追根究底,一切都是妖法。
道家除了隐仙,丹鼎二宗之外,其实还有一个没落已久的宗派,便是画符抓鬼的“符录派”。此派专以妖法害人,乃是仙家大敌。威灵子反复推敲后,便把情由告诉了同道。消息传出,举世哗然,万没想到堂堂的“丹鼎宗”,居然与妖道勾结了?于是大批好手络绎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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