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回力奇快,说打就打,一拳强过一拳,卢云也毫不避让,提掌直扑,厉声道:“倒下!”
拳掌相接,卢云这回立时抓住对方的拳头,不再让他出拳。双方功劲相抗,两人身子都是剧烈摇晃,卢云只觉对方拳力霸道之至,一波强过一波,好似无止无尽,不由哼了一声,心道:“不信压不倒你。”
他张开了嘴,深深吸气,猛然掌力一吐,便将一股凌厉罡气反击出去。
卢云以“剑蛊”发功,出手时可以凝聚真力,贯穿对手气障,不论敌人怎么用力,决计压不住那针尖般的刺袭。果然那大汉牙关咬得格格作响,想来也感应到了“剑蛊”的威力。他喉头嘶嘶喘息,忽然深深吸了口气,气力凝结,随即发出金刚霹雳狮子吼。
吼声轰轰震响,四下回音激荡。此人好似是真正的瞋目金刚下凡,怒吼过后,一股排山倒海之力发出,已如洪水般向前扑来。卢云毫不害怕,霎时仰天长啸,须发俱张,满面都是怒容,双方以怒对瞋,以愤恚对激愤,吼声啸声相互激荡,旁观众人都被迫掩上了耳孔。
双方全凭实力,这场比斗一点也取不得巧。猛听洞中天崩地裂,两人各出猛劲,身子一起分开。只见那长发男子向后退开两步,卸下了力道,正要站直身子,忽然脚下一松,再跌两步,待要运气,丹田一痛,腾腾腾一共退了十来步,方才卸下卢云传来的罡劲。
旁观众汉满心骇然,不约而同转过头来,却见卢云好端端的站着,竟是一步未退。
直至此时,众人方才惊觉卢云的内力深厚无比。看那双足黏劲极强,下半身一旦钉在地下,万斤巨力也推之不倒,可手上却又藏了许多神奇法门,“正十七”也好,“剑蛊”也罢,总之能黏能刺,能打能消,看此人一身武功千奇百怪,真不知是从何处习来的。
世上只有卢云自己知道,他的马步扎实,是为了能立于白水大瀑之上,手中的凌厉气劲,是为了消弭大水冲击,而掌中那股随心所欲的黏劲,却是为了捕鱼来吃。说来白水大瀑是启蒙的恩师,也是过招的强敌,卢云能给小白龙尊为“水神”,绝非幸至。
此时卢云发动了神功,须发俱张,模样十分可怕。他见双方胜负已分,便慢慢调匀气息,收起满身忿恚法相,便又恢复的一脸文秀。抱拳道:“这位大哥,在下过关了吗?”
“别急……你很强,强得可怕……”长发男子卷起衣袖,露出了粗壮至极的左臂,道:“你够资格接我的最后一拳。”
卢云有点烦了,道:“还要打吗?”
那人并不言语,只紧紧握拳,随即缓缓放松,不久又再次握紧,反复数次后,左臂上便浮起了几道青筋,如飞龙盘火柱,勒得臂膀隐隐发红。卢云微微一惊,道:“这是什么功夫?”
长发男子道:“这是嗔怨之气。”
卢云皱眉道:“嗔怨?阁下怨什么?”
那人口气平静,轻声道:“我怨自己。”
卢云皱眉道:“怨自己?莫非你……你长得很丑吗?”
那人道:“我的长相错了。”
卢云更惊讶了:“错了?人的长相还能错了?”
那人轻声道:“我是个不幸的人,生不逢时,却又生错了地方,所以我一生下来,每件事都错了。我的姓氏错了,长相错了,衣冠习俗嗜好也都错了。到得最后,我连吃饭的手也错了。你说我会否憎恨自己?”
卢云啊了一声,醒悟道:“是了,你是个左撇子,对么?”
那人道:“没错。我一生下来,左手便很灵巧,气力极大。可我从小只要拿它来吃饭写字,师长莫不勃然大怒,定要将之重重责打。为了让我改练右手,他们把我的左手绑了起来,不准我再用它。可不知为何,我无论怎么改练右手,我的左手还是永远强于右手。连我自己也不解是何缘故。”
卢云听着听,忽道:“朋友,我知道原因。”
那人叹道:“为什么?”
卢云轻轻地道:“因为你生来如此,神佛也勉强不来。”
树就是树,花就是花,生来如此的东西,世上没有力量可以改变。面前的大汉注定是个左撇子,无论怎么徒劳力气,他的左手一定强于右手。
此话一出,长发大汉微起唏嘘之意,他反手解下了面具,露出了原本的真貌。
灯光照下,只见此人鼻梁很挺很直,长相可说极为英俊。只是他的容情充满愤怒,与先前的瞋目金刚相比,他的眼神里更多了一股淡淡的悲哀,反使脸上的怒容更为慑人。
卢云打量对方的面孔,忽地笑了笑,道:“朋友,其实你根本不必带这个劳什子,你比那个面具更为忿恚。”
长发大汉道:“不必说我了,其实阁下的容情也是满布嗔怨,你自己知道吗?”
卢云哂然一笑,道:“我知道。”
人因不公而愤怒,而当命运的不公达到了极处,心里就不再愤怒,而是悲哀了。两人互相凝视,那人又道:“不瞒你说。我这只左手平日潜藏不用,从不出鞘。稍用一成力,能毙天竺猛狮,若用两成力,可杀北海白熊。难得遇上阁下,为表我的敬意,我一会儿要以十二成功力发招。”
卢云微起骇然:“十……十二成功力?”
那人道:“正是。听君一席话,在下茅塞顿开。这招是我毕生功力所成。”
说着运力用劲,那左臂更始隐隐胀起,模样诡异非常。
卢云看得头皮发麻,不知这批凶神恶煞为何找上自己?事已至此,他也不记着来找崇卿了,忙道:“这样吧,我……我还有点事情,请恕在下先走一步。”
他转过身去,正要急急来找逃生道路,却听一人淡淡地道:“知州,请留步。”
听得“知州”二字,不觉让卢云微微一凛,他回头去看,只见人群里坐了一名男子,他头戴八角巾,身穿灰袍,形似文士。脸上却带了个神情呆滞的白脸面具,想来便是“贪嗔痴”中的“痴人”了。卢云听这人以昔日官职相称,悄然留上了神,忙道:“你……你认得我?”
那文士微笑道:“当然,柳门四少,观海云远,天下谁人不识?”
说话间起身离座,斜踏三步,便已来到卢云面前。
对方身材清瘦,并未携带刀剑,两手也是白嫩嫩的,好像不会武功。卢云微微沉吟,打量那人半晌,瞧不太出门道。他慢慢朝那人脚下望去,这一看之下,却不免让他神色大变。
对方站的位子太巧了,他恰恰处于卢云面前四尺,两人眼对眼、心对心,两人从印堂、人中、气海全数相对,连一寸一毫也不差,便算用墨尺来画,怕也没这么准。
卢云浑身冷汗直下,他过去几年受困水瀑,尽是以画图排遣寂寞,眼光的锐利精准,直可说是天下罕有,对方与自己相距几尺几寸,一望即知。看这文士几步走来,等同于告诉了卢云,他的武功之高,冠于全场,无论鬼面男子、长发大汉,人人都是瞠乎其后。
眼看遇上了绝世高手,卢云暗暗骇异,忙退开了两步,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文士很客气,只见他微微欠身,拱手道:“敝姓林。”
“林”是闽人三十六姓之一,乃是中原古姓。卢云喃喃自语,道:“你……你说你认得我?”
那文士微笑道:“是。不只我认得你,你也认得我。”
卢云更感惊讶,像他生平虽也识得几个姓“林”的,可若非卖面的,便是烧菜的,多是小贩同行,何时见过这般武学深厚的高手?他咳了几声,道:“也罢。却不知尊驾意欲如何?为何夤夜在此埋伏?”
那文士道:“不瞒知州,我等受人之托,前来此地测试你的武功,并非有意得罪。”
卢云微微一愣,道:“有人要测试我的武功?”
那文士道:“没错。这是义勇人首领的安排。”
卢云更感错愕,还想追问下去,却听背后传来冷峻的嗓音,道:“阁下,可以开打了么?”
那长发大汉又来了。卢云回头去看,只见此人沿途走来,一路开掌握拳、握拳开掌,加速血行,弄得左手臂好似烧了火,粗胀怕人。
卢云叫苦连天,看这批人身怀绝艺,个个都有当代宗匠的本事。如今却硬缠着自己,却想干什么?待想突围而走,场中三大高手却以鼎足而围,背后是长发大汉,左首是鬼面怪客,面前则是这位自称姓“林”的文士,竟以合围之势包夹了自己。以这三人的武功,若要联手出招,势道非同小可。那文士合掌欠身,微笑道:“知州别担心,大家都是朋友,下手有分寸的,您快下场吧。”
卢云苦笑不已,自知今夜霉星高照,只得硬着头皮道:“也好,咱们点到为止,只切磋武功,不分生死。”
长发大汉颇见礼数,双手交叉胸前,行了一礼,道:“先生不必客气。”
他先礼后兵,行礼之后,立时大步走来,不忘挥了挥那只左拳,似在思索该朝卢云身上哪处痛打,方感爽利。
天下最阳刚的三套拳法,一是天山武学的“龙神聚光拳”,恃快为刚;一是漠北独门的“大黑天拳”,刚中带玄;再一套是湖南郝家的“锁龙神拳”,刚而不霸。这三套拳法都有石破天惊之威,人见人畏。然而这长发大汉却能集众家之长,出拳之快,足比崇卿,击打之准,仿佛锁龙,拳力之沉,犹胜“大黑天”,如今欲以毕生功力发招,岂同平常?
双方相距约莫一丈,那长发大汉却还向后退了三步,左臂高举,看那拳风飘送,便让众人鼻端闻到一股焦味。卢云晓得对方拳力有异,自也不敢怠慢,当下仰天张嘴,徐徐吸气,仿佛要潜水入海。慢慢的,他右手握拳,掌里却藏着一道白光。
双方相互对峙,一动不动,猛见泥沙飞扬,那长发大汉狂奔而来。“喝”地一声,身子前倾,脚步急顿,左臂也直挥而出。卢云二话不说,立时开掌相迎。
拳掌未接,相距数寸,两边气流稍稍交会,满地烟尘已然飘散旋转,蔚为奇观。眼看着两股越发靠近,力道排挤也愈发猛烈,忽然间拳掌相触,气流互斥,这两股劲道竟是天生不能相合,便硬生生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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