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图画说不出的古怪,不免让卢云微微一惊:“这……这是什么?”
那首领道:“这就是大掌柜的本相。”
卢云错愕至极:“本相?”
灵智合十道:“这位神明法号‘修罗王’。他有天之福,却无天之德,邻次诸天而非诸天,故名非天。”
眼见这幅佛图如此可怖,全场隐见不安。那首领却毫无分毫畏惧,淡然道:“修罗王持修罗法,这位‘大掌柜’向以修罗王自况,杀人如麻,使众生知所畏惧。替他执法之人,一共有六大当家。他们隐藏夜叉之貌,躲在茫茫人海之中,替他监看人间动向。”
卢云身上发冷,颤声道:“六大当家,他们……他们是谁?”
那首领道:“别急,咱们一个一个来……”说话间,帘幕上贴来了一张丝帛,光芒从后透出,照得金光隐隐,看形状却是一只指环。听那首领道:“认得这个么?”
卢云低声道:“我……我知道,这是金凌霜的指环。”
那首领道:“没错。这就是‘佛门六度’之一的‘精进戒’。于六度中行四。”
说话之间,帘幕光芒黯淡,便又映出了六行字,见是忍辱、布施、精进、禅定、智慧、持戒。从右至左数来,这“精进”二字恰恰行四,其下对应了一个名字,正是“金凌霜”。
那首领淡然道:“这金凌霜是客栈的四帐房,也是第一批追随‘大掌柜’的部属。他秉持上意,絭养大批刺客,号称十八学士、十二神将。举凡朝廷里的阴私暗杀、绑架陷害,全由此人作为。”
听这指环如此权威。卢云不由一凛:“绑架暗杀?难道……难道刑部不管么?”
那首领笑道:“他的部下多半出身锦衣卫,连东厂里也有不少客栈中人,谁敢来管?”
看昔日江充权势薰天,却也无法染指东厂。谁知十年过后,树倒猢狲散,区区一个金凌霜,便能将手插入东厂,这固然是东厂无人,却也能说是“镇国铁卫”手段非凡。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那……那正统皇帝呢?他自己晓不晓得身边藏了这群人?”
那首领笑道:“放心,大掌柜早有准备了。”
话声未毕,“金凌霜”的名号旁又多了三字。卢云凝目去看,赫然便是“琼武川”,不觉大惊道:“琼国丈?他也是‘镇国铁卫’?”
那首领道:“懂了吧?‘镇国铁卫’为何能与皇上相安无事,这就是答案。”
他顿了顿,又道:“琼武川对应之物,称为云裳裙带,布于皇帝身边。”
卢云低声道:“裙……裙带?什么意思?”那首领淡淡地道:“要想让男人乖乖听话,便得让他的女人服服贴贴。要想让女人服服贴贴,最好的法子便是买通他的亲爹爹。没了这条裙带,就没有雨露布施,非但‘镇国铁卫’站不住脚跟,连‘大掌柜’也会成了皇上的眼中钉。”
卢云骇然不已,道:“琼芳……琼芳知道此事么?”那首领道:“知不知道,无关紧要。待琼武川一死,‘大掌柜’自有办法让她接下祖父的位子,成为下一代‘三当家’。日后为了朝廷,她也得被迫进出后宫,布施雨露。”
布施雨露……这本当是一句好话,可此刻听来,却让卢云觉得古怪之极、难受之至。他抚了抚脸,低声道:“琼芳去布施……布施雨露去了,那……那苏少侠呢?”
那首领道:“他是局外人。所以不能知道太多,以免害人害己。”
琼武川横跨三朝,从武英至景泰、从景泰到正统,乃是朝廷里一块老招牌了,没想他也投入了“客栈”,成了什么“三当家”,这也说明“镇国铁卫”在朝廷部署极深。卢云提起一口真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又道:“那……那个屠凌心呢?他……他是几当家?”
那首领道:“他没这个份量。此人是‘六丁六甲’之一,乃是‘大掌柜’的贴身护卫。不过你千万记得,下回要再见此人,立时便要走避,因为‘大掌柜’便在左近。”
卢云无心多听,低声又道:“那……那崇卿呢?他是几当家?”
那首领道:“你还没弄懂吧。‘镇国铁卫’不是武林帮会,也不是什么邪门外教,它就是一个朝廷,要想在里头坐上一把交椅,凭藉的不是武功,而是主事者的资望。”
说话间,帘幕上又亮了起来,这回又多出了一柄金刚剑,那首领道:“这把金钢剑,与金凌霜的‘精进戒’,同是大掌柜的杀人刀剑,不过‘精进戒’调动朝廷刺客,‘金钢剑’率领江湖豪雄,专为大掌柜铲除武林里的恶势力。”
卢云颤声道:“恶势力?是……是怒苍的势力吗?”
那首领道:“什么怒苍不怒苍,那是放屁。只要和你意见相左的,就是恶势力。”
卢云闻言叹息:“这柄剑谁握着?”
那首领道:“你去问灵智方丈,他那年在少林后山里采药,却是中了谁的暗算?”
卢云大吃一惊,忙朝灵智方丈看去,却见他叹了口气,避开了自己的眼光。
那首领道:“少林上下都是伪君子,只有灵真一个是真傻瓜,他够笨,所以敢杀人。现下他坐着七当家的交椅,手掌一柄金刚剑,自号‘持戒’。结果他什么戒都持了,就是不持杀戒,如今两手早已沾满了鲜血,却还老觉得自己杀的不够。”
卢云颤声道:“为什么?”
那首领道:“那还不容易么?因为他自觉杀的都是坏人。”
听得此言,全场都明白“真傻瓜”三字的寓意。卢云则是怔怔无语,心里不能不为灵真和尚感到惋惜。
一片沉静中,又听那首领又道:“灵真是七当家,至于这个六当家,则是‘摩诃般若’。他掌握的东西看似不要紧,实则重大异常,少了这东西,客栈立时烟消云散。”
众人讶道:“为什么?”
那首领道:“他掌的是钱。”
说话间,帘幕又现出了一个名字,正是“罗摩什”。帖木儿灭里颌首道:“这个叫做‘摩罗什’的,可是我汗国昔日的国师?”
那首领道:“就是他。这人十多年前来到中原,从江充那儿学了很多把戏。”
卢云恍然大悟,看这罗摩什过去在江充底下办事,定然熟知做帐之法,“大掌柜”这才将钱粮计算交给了他。
也难怪这个“镇国铁卫”无所不能了。他们有权有势,右手掌剑,左手送钱,网罗各方豪杰,从西域高手,再到少林武僧、皇亲国戚,诸人各有所司,各有所长,方能撑起了这个小朝廷。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那……那五当家与二当家呢?这二个也是谁?”
“韦先生。”
那首领吩咐道:“把本子交给卢大人。”
韦子壮闻声答话,立时走到了帘幕后头,躬身接过了东西。卢云冷眼旁观,眼看韦子壮这般恭顺模样,仿佛那首脑便是“善穆候”本人,方能让他如此敬服。心念及此,不由得又让卢云疑心起这个首领的身分。这首领究竟是什么人呢?先前听灵智方丈所言,他好似性“祁”,是个江湖郎中,能替人治病,也能为人算命,还能看些风水。看这人本领非凡,本不难猜出他的来历。谁晓得这人竟能轻易改变说话口音,加上他今夜始终躲于幕后,把自己的面貌身形藏的一点不露,卢云与他对答许久,竟都看不出一点端倪。
正忖想间,韦子壮己然走了出来,道:“卢云,瞧瞧这个。”
卢云凝目来看,却见手上是一份簿本。他随手翻了翻,内文竟是“正统军”的将领配给,满满都是人名钱银。卢云蹙眉道:“你要我看什么?”那首领道:“你耐心点,自能在里头找到二当家、五当家的名号。”
卢云随手翻去,只见里头写着一个人名,见是:“潼关六、张铜烈”,配饷若干,官职某品。再翻几页,则是“北关四镇、虎大炙”。卢云有些烦了,连翻数页,但见“高炯”、“燕烽”、“刘星火”,一时数之不尽,瞧不尽瞧,谁晓得哪个是“二当家”、哪个是“五当家”?
卢云翻着翻,忽然心下一凛,暗道:“对了!为何这些人的名字怎都有个‘火’?”
那首领等候半晌,笑道:“卢状元,据说你天才盖世,文武双全,却不知你瞧出什么啦?”
卢云咳道:“这些人都改过名字了,是么?”那首领笑道:“对啊。晓得他们为何要在名里添把‘火’吗?”卢云道:“你说。”
那首领笑道:“我说就没意思了。来来来,你快跟我说吧,金木水火土,黄龙属什么?”卢云道:“属土。”
那首领笑道:“火可以生什么?”卢云心下恍然,已知有人要下属更改名字,刻意来符验生克之理,也好来个“火生土”。他摇了摇头,道:“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这些都是谶纬之说,全属迷信。”
那首领笑道:“又来了。不知生,焉知死,你们儒生就只会这一套,人家拜神拜鬼,便要给你们讥为迷信。你自己说,伍定远是给谁提拔的?”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正统皇帝。”
那首领笑道:“说得好,你再跟我说,正统皇帝姓啥名谁?”
御名庙号须得回避,卢云是科举出身,想到皇帝的名字,居然不大敢说,转念想起自己闲云野鹤,也不忌讳了,当即道:“方今天子,姓朱名炎。”
话在口中,不觉一凛:“啊,对了,他……他也有个火字边?”
那首领笑道:“瞧,一搞到皇帝身上,便不是迷信了。你瞧瞧,朱炎的这把火,旺大了伍定远。让他连升八百级,成了大蟒龙。那你再想想,又是谁叫正统军的武官全数改名的?”
卢云叹道:“皇上。”
那首领笑道:“你疯了吗?伍定远已经是四爪龙了,皇帝老儿又没疯,干啥还升火来旺真龙?你翻翻手上的本子吧,瞧瞧是谁在作怪啊?”
卢云急急翻找,来到了第一页,赫然见到了“掌印断事参谋巩志”几字,他心下一凛,道:“这……这是巩师爷的名字?”
那首领笑道:“是啊,你怎不想想?正统军四大参谋,掌令高炯、掌旗燕烽、掌粮岑焱,人人名里带火,个个上火,怎就巩志一个人不必改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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