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滴小水滴,可以称为一杯酒,一千滴小水滴,可以合为一碗汤。小水滴没有性子,取只方酒杯来盛,它就是方的,拿只圆碗来装,它就是圆的。小水滴聪明乖巧,随遇而安,只求躲在杯碗里,安静渡过一生。可有一天,杯儿碗儿再也不愿收容它了,小水滴就像眼泪一样,渐渐满溢而出,寻找自己的出路。
队伍真是长,放眼望去全是人,大家低头驮背,默默前行。饿了渴了,队伍里有人传来饮食,累了倦了,便以天地为家,席地枕卧。人人追随着前方的身影,追逐一个伟大的希望。
希望究竟在哪儿呢?其实没几人说得清楚。人人只知要追随前头的脚步,向前走,一直走。前头也许什么都有,也许什么都没有,不过没人会多问什么,因为大伙儿心里都知道,万一把话说破了,就只剩下了绝望。
转眼又要黎明了。歌声益发黯淡,眼皮也越加沉重,每个人都累了,快走不动了。天上的月儿躲在彩霞之后,渐渐西沉,慢慢黯淡……突然间,一道曙光射穿云海,照亮了北方,瞬息之间,天地都静了下来。
大人们张大了嘴,揉了揉眼,小孩们则跪了下来,凝望面前的异象。
穿越了千山万水,见到了这处地方。但见东方远处太阳升起,西方彩月却未落下,当此一刻,日月同临穹苍中,映照一座辉煌城池。万众屏息间,不知是谁率先喊了出来:“紫禁城!”
紫禁城,天下官差的大本营,紫禁城,举国兵马的总调度。从山丘远眺,面前的紫禁城宛如明珠出海,闪闪生辉,美得让人动容垂泪。雄奇景象在前,人人呼吸加快,身上发抖,刹那之间,第二记呐喊撕破夜空。
“紫禁城!”满天彩霞中,人人纵声高喊,擂胸顿地:“紫禁城!紫禁城!紫——禁城!”
撕心裂肺的哭喊,伴随了百来记喊声,一片胡喊乱叫之中,不知是谁先嚷了起来:“大家冲向北京!冲啊!”一时之间,天地皆动。人人都找到了希望。当先第一拨人放声呐喊,奔下丘陵,随后大人小孩、男女老幼,一齐望前冲了。
眼前的紫禁城,宛如佛经上的极乐世界,那儿必有仙女神佛居住。小水滴们哭着嚷着,他们要奔到极乐世界里,找到观音菩萨,找到如来佛祖,小水滴要请教个大道理出来。
一片激动呐喊间,突然远方现出了兵卒的身影,正向北方撤退。人群里立时传来示警:“大家小心!天子兵又来了!”、“不要怕他们!这些人是勤王军!大家冲过去!”
昨夜遇到了天子亲军,人人吓得直发抖,他们过去只见过稻草兵,没见过“天子兵”。这些人身穿金甲,高大威武,自称叫做“勤王军”,没口子的为国为民,望来十分厉害。结果打完架后,小水滴们手拉着手,齐声欢唱:“勤王军、亮晶晶,为国为民真好听,打架像个狐狸精”。
勤王军没有用,他们也许是狐狸精,也许是马屁精,不过无论他们姓啥名谁,都无法阻拦小水滴。大人们慷慨高歌,狂奔而出,小孩们也不再畏惧,只管手拉着手,快步尾随。突然之间,耳边听到那熟悉之至、却又刺耳之极的声响。
“呒——呜——”前方队伍缓下脚来,后头人海更已停下。只见紫禁城外有一匹白马,马上乘客身穿重甲,单枪匹马,手持唢呐,正自向天吹鸣。
“呒——呜——”唢呐声声高鸣。见得马上乘客的装束,孩子们立时哭了起来,大人也是全身颤抖,因为这个武官一点也不像“勤王军”,反而像是……
轰隆隆咚、轰隆隆咚……鼓声响起,“勤王军”向左右两翼撤退,现出城墙下的阵式。那儿有一员又一员大将,一队又一队兵马,投石机、洪武炮、诸及远兵器全给拖了出来,他们的旗号是……
“正统军——”风飞砂起,天地萧萧,城池下方传来号令声,但见十万将士从中分开,现出阜城门下的巍然身影。他昂首吐纳,振臂高呼:“保卫——京城!”
“呒——呜……呒——呜……”全军队伍一齐昂起头来,吹响了万只唢呐。声响越来越大,益发高昂,人人摇旗呐喊,撕心裂肺。一时之间,三军士气大振。“神机营”、“前锋营”、“武兴内团营”、“骠骑三千营”,摇旗呐喊,声威之盛,弥天盖地而来。
“正统军!上前一步!”
轰隆隆咚、轰隆隆咚……鼓声隆隆,大军开始推进了。第一排的正统军官身做赤膊,手提大刀,背后的兵卒默默无言,拖拉大炮,一步一步朝西方人海逼近。
第一排的大人们心存害怕,脚步不自禁地向后退让,因为他们认识这些人。
“生于藏武、死于北关”,这些人不是“勤王军”,也不是“留守军”,他们是远征西北的“正统军”,天下第一劲旅。
饿鬼们一起退后了,滔滔洪流嘎然而止。近月以来这股怒涛所向无敌,“留守军”、“勤王军”尽皆失守,却在京畿前给“正统军”挡了下来,足见这只军马威望之重,如同鬼神。
城下杀气腾腾,城上却是寂静无声。此时此地,天下无人站得比卢云更高。他高踞废城,凝视西郊城外,只见饿鬼们缓缓退后,渐渐停下。阜城门下则是鼓声隆隆,当前行出一只队伍,天寒地冻中,人人赤膊上身,左手持刀,右手牵羊,面向西方人海,列做一道人墙。
正统军布阵了。出乎意料,他们的前锋没有盔甲,没有盾牌,只有一柄刀。这些勇士全都听从一个人的号令,他铁手铁腕,举止沉毅,正是卢云当年的故友,伍定远。
正统军前锋约莫万人,阵地插立大旗,标明师号,见是“北关四镇”。在卢云的注视下,伍定远默默行到阵中,单臂提起百斤牛弩,嘎地一声弦响,靴底压落,已将一张牛弩硬生生地撑开。
卢云做过军中参谋,自知硬弓之上,另有脚弩。脚弩之上,尚有牛弩。牛弩顽硬如铁,须得二十余人方得拉开,只是伍定远神力惊人,单脚轻轻压落,便已撑开了牛弦。看那弦上冷光辉映,将射之物并非寻常箭羽,却是一柄百斤重的大铁矛。
铁矛扬起,高高指向天际,似要将太阳一举射穿。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阿秀与胡正堂藏在城垛后,也不禁心摇神驰,不知伍伯伯想做些什么。
“前锋蹲地。”万众屏息中,巩志传下了号令。瞬息之间,北关死士应声坐倒。万众屏息间,牛弩越张越开,已然紧绷。猛听“嗡”地一声巨响,铁矛激射上天,消逝在天际中,人人不知所以。正惊疑间,天上落下一个小黑点,猛然沙尘飞扬,铁矛正正插入了地下,听得伍定远轻轻地道:“全军上前,沿铁矛布阵。”
骤然之间,人人都懂了,这铁矛是伍定远划下的一道界限,他要一尺一尺地拿回失土。
“全——军上前——”四名参谋齐声呐喊,号令一下,阵地里再次响起了阵阵鼓声。
轰隆隆咚、轰隆隆咚……战鼓催促,唢呐高鸣。在万名北关勇士的带领下,洪武炮、投石机、十万大军,乃至于伍定远自己,一步一步向前推进,直朝铁矛逼来。小水滴们惊惶失措,脚下不禁向后退却了,千万人宛如大海退潮,被迫退到了“界碑”之后。
正统军一动,三军皆动,听得阵地另一侧传出呼喊:“勤王军!全军整队!”号令一下,听得咻咻声响,朱红号炮、纯金号炮、绿黄号炮,一道道焰火点燃升空。在“北关四镇”的前引下,城南的“内团营”、“神机营”,城北的“前锋营”、“骠骑三千营”,一齐向前推进。
轰隆!轰隆!轰隆!焰火相继上天,轮番爆炸。隆隆震响之中,“正统”、“勤王”也已排定阵式,便以伍定远立下的铁矛为界,列开了一字大阵。从高处放眼望去,京郊尽是旗海人海,队伍连绵,足达四十来里。
十年不入朝,陡见这个大场面,卢云也不禁气慑神夺。他深深吸了口气,撇眼去看,只见城垛后的小阿秀也张大了嘴,看他与胡正堂紧紧挨着,两个孩子既害怕、又兴奋,似想转身就跑,却又舍不下这空前场面。
饿鬼受迫于这股兵威,已被逼到城外三里,城下便已清出了一大片空地。两边相互僵持,各自按兵不动。卢云也深深吸了口气,他想知道伍定远下一步怎么做。
百万兵马肃杀寂静,似在等候什么人。骤然之间,内城传来一声呐喊:“开城门!”
“开城门……”、“开城门……”声音由远而近、由近再至远。卢云转头去看城内,只见“大明门”打开,“广定门”打开,最后阜城门下传来嘎嘎声响,巨门向两旁艰难推移。只见皇城处行出大队白马,前方四骑行出,其后又是四骑,宝雕黄挂,校尉全身金甲,前后共计八队,三十二名骑兵现身,队伍正中簇拥了一面王纛,上书“日月”二字。
日月旗抵达前线,卢云心下震动,暗道:“钦差来了。”
眼前这批卫队便是俗称的“大汉将军”。他们直隶于正统皇帝殿前金阶,个个高大英挺,仪表出众,比之“虎林”、“羽林”等兵马,又胜一筹。
喀喀巨响中,阜城门向西方打开,现出了本朝至高无上的日月旗。西郊一片寂静,卢云、阿秀、胡正堂都静了下来,此时此刻,连饿鬼们也不动了,人人都晓得将有大事发生。
日月旗,驱逐鞑虏的旗号,天子卫队高举王纛,沉静出城,三十二匹白马整整齐齐,面向天下苍生,带了一股庄严之气。城下百万军缓缓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马蹄隆隆之中,天子卫队开始向前奔驰,突然间,金甲队长双手高举,长声嘶喊:“圣旨到!”
一道黄榜昭展在天,金箔所制,阳光反射圣光,照耀西方大地。三十二名金甲武士扬起头来,同声宣告:“朕承天序、君主华夷!天下臣民——跪听恩旨!”
“臣,正统军大都督伍定远……”在卢云的注视下,城下一员大将率先下马,单膝顿首,从身形位置观之,此人正是伍定远。五军大都督一旦俯身下拜,城下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十万校尉腰刀触地,随着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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