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孩童放声哭叫,抬起了右脚,跨过了正统军的栅栏。
轰隆……瞬息之间,江山震动了,社稷动摇了,这一步踩痛了“天下国家”,即便“一代真龙”在此,也不禁色变震恐。
“奉本朝律法!来人不得越界!”、“奉吾皇圣旨!命尔速退!”
“呒……呜……”、“呒……呜……”唢呐高鸣,满场将士如临大敌。但见前方校尉驾马奔驰,后方箭手全数开弓,刀如林、箭如雨,百万将士厉声警告。那孩子却是置若恍闻,只管挺起胸膛,大胆越界而来,他什么都不怕,他只要找到他的“皇上”。
北关死士深深吸了口气,握着大刀的手微微发抖,人人转头回望本阵,等候上司号令。
正统军失守了,他们压不住场面。第一个人越界而来,很快便有第二人效法,最终大批饿鬼都会追随那孩子的脚步,一齐跨界走向京城。
巩志低低叹了口气,他取来了一柄铁胎大弓,交到伍定远面前。
今时今地,镇压全场的是一股杀气,任何人敢越雷池一步,立斩不饶。倘使放过了这名孩童,其余饿鬼便会跟进。百万勤王军尚且镇不住他们,何况是十万正统军?到时双方硬碰硬之下,正统军绝无胜算。
饿鬼不是傻瓜,他们会见机行事。伍定远若让人发觉是只纸老虎,京师便守不住了。他的妻女都在城里,身为人父,身为人臣,他不能让饥民闯入城中,他必须镇住灾民。
阜城门下的魁梧身影一动不动,他凝视幼童的身影,容情肃穆。城头上的卢云、阿秀,城下的勤王军、正统军,人人都等着看他如何应变。
在千万人的注视下,伍定远呼吸极缓,他慢慢伸出铁手,握住了弓柄。
阿秀吓了一跳,万没料到伍伯伯真准备射杀这名孩童了。他与胡正堂对望一眼,心里满是彷徨。其余将士虽觉不忍,却也不敢上前相劝。
没法子,伍定远若不这般做,却该怎么办?难不成真要放饿鬼进来?当此一刻,人人都得选边站,这就叫朝廷与怒苍,壁垒分明。
伍定远拉满弓弦,压抑呼吸,慢慢瞄向了越界孩童。阿秀、胡正堂都闭上了眼,不忍再看。卢云的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只在凝视故人的一举一动。
猛听“嗡”地一声,伍定远放箭了。飞矢破空,那孩子也缩起了颈子。正闭目待死间,猛听“咦”地一声,四下满是惊呼讶异,那孩子呆呆睁眼,发觉自己好端端地站着,非但未死,甚且毫发无伤。这一箭竟只从他身边掠过,钉入了脚边泥地。
刹那之间,千万饿鬼爆出欢呼。伍定远失手了,来箭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卢云心下雪亮,这是故意的。“一代真龙”武功何其之强,射杀一名小童,岂有失手之理?不想可知,他不忍为之。
希望之光再次燃起,一个又一个饿鬼转向东方。第一排大人们双手交握,组为人墙,一个个追随那孩子的步伐,转朝京城方位迈步而来。
此例一开,天下皆动,看伍定远不忍下手,守城兵马却该如何是好?北关死士深深吸了口气,人人回过头来,凝视伍定远。口中虽未言语,眼神却道尽了一切。
情势急转直下,众参谋对望一眼,高炯沉声道:“我来。”从背后解下弓箭,还未拉弓,却给巩志拦住了。他摇了摇头,道:“不行,你射不管用。”
正统军有其规矩,逢得变故危难,职级高者须得身先士卒,以示负责。看在场将官之中,谁能比伍定远职级更高?他若不忍杀之,便不该假他人之手。倘使他自觉这件事既腥且臭,集天下骂名于一身,他凭什么要属下担这个罪过?
最后一回机会,再不能失手。巩志取来了一枚箭矢,道:“大都督,请。”
伍定远开始发抖了,饶他真龙之体,身负万斤之力,此际手臂却震颤不休。巩志使了个眼色,高炯等人尽皆行来,一同搀住了伍定远,巩志更站到上司身侧,陪他一齐拉出了满弓。
巩志的心意很明白,他要陪大都督一同下海,这个罪过伍定远一个人承担不了。
伍定远喝喝喘息,几番使力,却都拿不住弓矢。余波所及,带得巩志左摇右晃,连站也站不稳了。眼看饿鬼越聚越多,那孩子走得更快了,北关死士却殊无举刀之意,人人低头垂手,毫无斗志,偏偏大都督硬是拿不稳小小一枚弓矢。众参谋惶惶不已,正想着如何劝说,突然后方传来一声大吼:“伍定远!”
蹄声隆隆,百来匹快马簇拥一名亲王,疾驰而来,正是“勤王军大都督”到了。他驾马闯入正统军本阵,怒道:“伍定远!你说得一口好兵法!什么战阵之中,宁死不负落单弟兄!你自己说!正统兵纪第二条是什么?”
徽王朱祁驾临本阵,破口大骂,正统军上下岂容外人造次,双方已在推挤叫嚣。徽王爷隔在人墙外,大声道:“伍定远!将者卒之先!朝廷打了十年,拾掇不下一个小小的怒苍山,就是因为你这混蛋!你的下属个个杀人如麻,你还在这儿装好人,假惺惺,学那妇人之仁?你还有脸去见为你战死的弟兄吗?”
将者卒之先。身为全军大将,不能身先士卒,则军士惑矣;不能鼓舞三军,反夺其志,则军士疑矣。三军既惑且疑,焉能不败?
饿鬼们越发逼近了,人人脸上含笑,带着光辉希望。北关勇士则是噤默以对,犹在等候上司的号令。一片吵嚷叫骂中,伍定远突然叹了口气,道:“算了。”
高炯等人微微一怔,还待要说,巩志却拉住了同伴,示意众人向后让开。
伍定远沉默半晌,慢慢提起了大弓,拉满了弓弦,对准那名孩童。勤王军将士见状,莫不大声喝彩:“好样的!不愧是当今武神!果然是天下人的榜样!”高炯等人怒火上升,将一干闲杂人等驱赶出去,巩志则是一语不发,默默侍奉在旁。
地狱之门开启了。阳光照下,晒在身上暖呼呼的,伍定远眯起了眼,轻轻呼出一口气,正要松开手指,陡听远方传来一声叫喊:“伍——捕头!”
伍定远浑身震动,这熟悉之至的嗓音,彷佛出于一位故人之口,他张大了嘴,猛听“崩”地一声大响,弓弦松开,这箭还是离弦而出了。
伍定远“啊”地一声,声音带着痛楚,眼看来箭势道刚猛,便要将幼童钉死在地。说时迟,那时快,天外飞来一条马鞭,卷住那孩童,一拉一扯,将之抛上了天。那孩子还不及放声哭叫,半空伸来一只臂膀,已将他稳稳抱住。
来箭射了个空,钉于地下,直没入羽,足见箭上所附真力何其浑厚。众人大惊失色,还未说话,却听人海里传来苍凉嗓音,低声道:“伍定远。”伍定远愕然抬头,却见鬼海中立着一匹青骢马,体态巨广,驮负一位十尺神将。众将齐声呐喊:“陆孤瞻!”
陆孤瞻现身了,他骑于马上,背对人海,于千钧一发之刻抛出马鞭,救下那孩童的性命。
“来人!”徽王爷拍马奔驰,厉声道:“拿下陆孤瞻!”
怒苍元老现身,众将再无一分犹豫,人人发声呐喊,或驾马、或拔刀,便要群起而攻之。
大军即将合围,陆孤瞻却是不以为意。只见他怀抱孤雏,立马于战地正前,俯身遥问:“伍定远,八十三之上,再添一数,可知为何?”
伍定远张大了嘴,竟是为之语塞。陆孤瞻笑了一笑,自问自答:“不过是多杀一人而已,对么?”伍定远慢慢低下头去,面色转为青紫,似想说些什么,偏又说不出话来。陆孤瞻凝视他半晌,随即掉转马头,便已自行离开。
徽王爷大怒无已:“姓陆的!你有话要说,冲着本王说!别对着伍定远说三道四!”取起宝胎铁弓,拉了满弦,便朝陆孤瞻背心射去。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徽王爷娴熟兵马,这一箭竟是又快又急,陆孤瞻却是一无所觉。堪堪便要溅血受伤,忽然一枚飞箭半空横来,嗤地一声,先将徽王爷的长箭射落,随即第二箭发来,当地大响,竟已射破了徽王爷的护心镜。
看来人如此神射,先截箭,后射人。众将愕然半晌,随即齐声怒喊:“火眼狻猊!”话声未毕,阵外铁蹄隆隆,雪泥飞溅之间,双骑纵马过来,一左一右护住了陆孤瞻。
“反击!”巩志大喊一声,高炯、燕烽等人快手取箭,嗤嗤连声,搭弓、弯弦、瞄射,举动快绝,赫然便是连珠箭的本事。徽王爷嘿地一声,便也提起了弓箭,背后百名亲兵不待主官传令,便也弯弓搭箭,射出了大批箭矢。
勤王正统双军并力,威力岂同小可?只见快箭飞来,宛如满天花雨。马上双将不甘示弱,立时拉满弓弦,虽只两人双弓,弦上却各搭十二支长箭,“嗡”地一声,快箭振弦破空,径与朝廷众将对射。
两边箭矢交穿而过,嗤嗤连声,朝廷将领的箭矢竟然半空受截,一一坠下。敌方非但准头惊人,连取箭速射的功夫也过人一等。高炯自己也是神箭手,如何忍得?嘿地一声,反手探入箭壶,还不及掏出箭来,猛听破空大响,竟又是二十四箭当空飞来。
当当铿铿,火花四溅,正统军上下提起盾牌,护住了门面。此番两军隔空对射,怒苍虽只二人在场,却已大获全胜。双骑睥睨远走,众将咬牙去看,却见马蹬上的小腿浑圆修长,马鞍上竟坐了一对西域美女,二女高鼻大眼,端得是姿容艳丽。一片错愕间,却听徽王爷大吼道:“骑兵出征!”
轰隆隆!轰隆隆!大批铁骑分四面包抄,正要将一干人等拿下,女将持弓搭箭,又是一箭凌空射来。看这箭去路古怪,竟是朝天而去,巩志心下一凛,急急大喝:“保住帅旗!”
巩志迟了一步,话声未毕,一面布旗已自天飘落,正是全军视为性命的正统军旗。
这帅旗向是军中第一要紧物事,旗在人在,旗落军亡。眼看帅旗落地,人人倍感屈辱,正要上前拼命,敌方出手更狠,嗡弦再响,又发出了一箭,众将激动大喊:“日月旗!”
“日月王旗”要倒了,全场惊惶呐喊,都要拿性命去救。千钧一发之刻,燕烽急急把旗杆放低了一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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