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一头青面巨汉行了过来,搓手谄笑:“这新人赏给我吧?”
“谁说是你的!”黑脸大汉暴怒道:“他是咱一人专用的!”另一只秃头壮汉吼道:“你都几个了?还贪得无厌?”三人相互争打,谁也不让谁,猛听一声饱嗝响起,那肥胖男子挥了挥手,道:“大家见者有份,别伤了和气。”三条大汉言归于好,齐声狞笑,便朝自己走来。王一通吓得魂飞魄散,忙奔到了铁笼旁,大哭大喊:“快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喊了几声,那王押司手提威武棍,推开了铁门,急忙奔进:“怎么了?”王一通痛哭道:“我不要留在这儿!押司大人!看在伍爵爷的面上,把我关到别的地方去吧!”众狱卒拂然道:“老弟,坐牢还想挑三拣四?乖乖留着吧。”
“我不管!”王一通大哭大闹:“快把我弄出去!不然我便撞墙自尽!看你们怎么向伍爵爷交代!”正要咬舌自杀,忽见斜对过牢房空荡荡地,不觉狂喜道:“看!那儿多空啊!”
对过牢房空无一人,凝目来看铁牌,见是“丙六房”。地下干爽清净,内里还有张大床。王一通欢天喜地,兴奋道:“我要那间!我要那间!”话声未毕,黑脸大汉伸手出来,朝王一通的屁股狠拍一记,笑道:“别闹啦,这儿才是天堂。”王一通大惊惨叫,霎时不顾一切,从牢里逃窜而出,来到了对过牢房,双手拼命来拉牢门,大哭道:“快把我关起来!快!”
看对过牢房都以偶数为记,丙四房、丙六房、丙八房,一间间单人寝居,陈设舒坦,棉被枕头一应俱全,一幅客栈上房的模样。想来那帮贪官污吏被捕后,便来此地暂避风头,自己若能住进去,那可是无上之喜了。
眼看王一通大哭大闹,众狱卒骂道:“小子!别胡闹了!快回去!”王一通哭道:“不要!我才不要回去!伍爵爷答应过我的!要让我公正受审!”四肢盘住铁栏杆,直是打死不肯走。
天牢有天牢的规矩,违背不得,偏偏王一通有“正统军大都督”庇护,等于拿到了免死金牌。众狱卒低声咒骂,却又怕一会儿伍爵爷还真想起了这家伙,自也不敢下手揍他。正闹间,一名狱卒晃步上前,来到“丙八房”前,打开了牢门,懒懒地道:“兄弟,开饭啰。”
丙八房伙食之佳,天下罕见。看这狱卒手捧一只木盘,四菜一汤,见是卤鸡腿、凉拌豆丝、冬菇炖鸡、白菜煨鱼,另有一碗肉汤,外带三只馒头两碗饭,最妙的还有一瓶老酒。
“押司大人……”王一通吞了口唾沫,颤声道:“求求你,一定要把我关进去……”
看那鸡腿色泽香甜,想必卤得入味,碗中米粒晶亮,更教人食指大动。只是牢里那人好生狂妄,面前尽是酒菜,他却始终不动筷子,只闷闷坐着,好似心情不好。
王一通整日不曾有粒米下肚,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眼看牢门大开,鸡腿唾手可得,便死抓着栏杆,口涎横流:“这位大哥……你……你怎么不吃啊?”那男子并未回话,仍旧低着头,双肩不停抽动,王一通咦了一声:“大哥……你……你在哭啊?”
确实在哭,这位大哥似嫌伙食不好,望着晶莹米粒香鸡腿,泪水却直从面颊滑落。
大官们平日锦衣玉食,来到天牢里,连鸡腿也不对味了。王一通大起了胆子,低声道:“大哥,你要是不想吃,不如……不如赏给我吧……”说着说,便悄悄伸出手去,打算偷走香鸡腿。
啪地一声,脑袋给人狠狠拍了一记。王一通哎呀疼叫,回头去看,却是王押司来了。他走入了牢门,拍着那男子的后背,温言道:“兄弟,多少吃些吧,明早也好上路。”说着提起酒瓶,替那人斟上一杯,如待上宾。
酒香四溢,那男子却不愿来接,只见他以手支额,低垂脸面,泪水更是扑飕飕落下。
王一通微起愕然,低声道:“大哥,你……你到底做多大的官啊?这般架子?”
“混蛋!”背后狱卒一拳打下,责备道:“这是人家的最后一餐啊。”
“什么?”王一通魂飞天外,颤声道:“这……这丙八房是……是死囚房?”王押司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这是绞房。”
绞刑乃是死刑中最轻的,以绳索勒喉,死后留有全尸。王一通大惊发抖,他指着旁边的“丙六房”,颤声道:“那……那儿呢?”王押司举手向颈,作势一刀,做喀喳状。王一通脑袋发凉,嘶哑地道:“那……那丙四房呢?”众狱卒瞄了瞄他的腰间,嗯嗯苦哼,歪嘴示痛。
当年李斯腰斩之时,曾连写七个“惨”字,方得咽气命绝,足见惨上加惨。王一通高声尖叫,如公鸡报晓。丙八房绞,丙六房斩,丙四房桀,至于丙二房,想来此间能登魁居首,若非千刀万剐,便是五马分尸,总之是天外有天了。
“走吧。”众狱卒拉住了王一通,温言道:“回去丙九房,那儿是天堂。”
“嘿嘿嘿……”丙九房里大批凶神闻声起身,人人搔了搔胯下,舔嘴微笑,列队欢迎而来。
“不要、不要——不要啊!”王一通寒毛直竖,放声大哭,抱住铁栏杆,打死不动一步。众狱卒责备道:“老弟,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丙九房不受皮肉苦,这是给你好处啊。”
众狱卒所言不错,丙九房关的是地痞扒手、流氓惯窃一类,多属轻犯,不受皮肉苦。
到了丙七房,则称“鞭房”,人犯一进牢房,不问犯由,一率先抽上百鞭再说。丙五房则是“杖房”,刑杖伺候,丙三房则是“火房”,专来烧烤东西。
笞杖徒流谁不怕,看这刑部一关狠过一关,宛如十八层地狱一般。王一通除了哭叫,什么都不知道了。众狱卒骂道:“小子!别逼咱们用强,快进去!”
诸人发起了脾气,正要打他一顿。王押司道:“别乱来,这小子是伍爵爷交来的,万一揍死他了,咱们拿什么交代?”众狱卒愁眉苦脸:“那该怎么办?”王押司烦不胜烦,把手一挥:“先望里头送,让他自己挑间房。”
王一通获胜了,众狱卒则是低声咒骂,只得押解此人,向天牢深处行去。
沿途所见,天牢里越发阴暗潮湿,慢慢已看不到铁栏,放眼尽是是石墙石壁。王一通吞了口唾沫,左右探看,见到了一只铁牌,上书“乙字房”。此地囚犯竟是单间独居,彼此声息不能相通,狱卒们更是腰间带刀,来回踱步,监视严密异常。
王一通有些害怕,低声问道:“押司大人,这……这乙字房关的是什么人啊?戒备很严呀?”
王押司还未说话,猛见栏杆里探出一手,揪住王一通的脑袋,狂笑道:“新人来啦!”
砰地一声,王一通脑袋撞在铁栏杆上,只见那手臂粗如铁柱,青筋贲起,不过微微使劲,便让他双脚离地。众狱卒骂吼道:“何打虎!放手!快放手!”人人手提威武棍,朝那手臂奋力击打,砰啪震响之中,十来根木棍折断。那手臂总算缩了回去,不忘搔了搔脑袋。
“何打虎!”众狱卒戟指痛斥:“这新人交给你啦!你若欺侮他!小心咱们饿死你!”
“嘿嘿嘿嘿嘿……”打虎恶汉面带狞笑,不忘朝新朋友挤眉弄眼,示意友善。
“妖怪啊!”王一通吓得魂飞天外,正要反身逃走,王押司急忙拉住了他,劝道:“老弟,这何打虎面恶心善,乙字房里就属他性情温善。咱们特意给你挑来了,你快进去吧。”
“不要!不要!”王一通死也不肯,慌张下脚步后退,触到了对过铁笼。但听“轰”地一声大响,门里有东西扑将过来,重重撞到栏杆上,铁笼为这怪力所撞,竟然嘎嘎作响。
王一通大惊回头,只见铁笼里蹲着一只黑影,双肩开阔,单是蹲着便比自己高,牛铃铜眼,血盆大口,人不似人、鬼不似鬼,一边打量自己,一边吞了口馋涎,颤声道:“加菜了……”
“救命啊!”王一通狂声尖叫,死抱王押司的大腿,啼哭道:“大哥,我不要留在这里!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一名狱卒叹道:“这可知道厉害啦?让咱们带你回丙九房吧?”想起那批匪徒的淫笑,王一通彷徨无措,竟尔号啕大哭起来。
乙字房囚犯力搏熊虎,乃是江洋大盗一类,丙字房关的却是地痞流氓、鸡鸣狗盗。只是王一通全身没有几斤肉,不论去到何处,都是死路一条,众狱卒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小子,凭你这点微末道行,学人家抢什么钱啊?”
王一通大哭道:“我没钱养家啦!无路可走啦!大哥你们行行好,干脆杀了我吧!等我一了百了,那便解脱啦!”王押司安慰道:“兄弟,打起精神来。为了你的家人,你定得忍下去,留得团圆的一日。”
王一通悲从中来,哭得更响了。想他母老家贫子幼,妻子却又貌美如花,在这炎凉世态里,却要如何挣扎下去?眼看王一通痛哭流涕,众狱卒都是老公门,功德做惯了,自也不想害他受苦,叹道:“老大,现下怎么办?总不成放了他吧?”
王押司也是烦恼不已,一时反复踱步,叹道:“也罢,押他进甲字房。”众狱卒大惊道:“押司!这小子还有活路走啊!你……你怎能……”王押司道:“少啰唆,我自有安排。”
众狱卒咕哝一声,却也不敢违逆,便又往地底深处行去。
一路行去,阴暗更甚、晦气更深,四下墙壁更为厚实,石块莫不重达千斤。忽然间,狱卒停下脚来,面前来了一堵厚重大铁门,高大巨广,颇似地狱之门。王一通牙关颤抖:“押司大人,这儿……这儿就是甲字房么?”王押司道:“没错,正统元年,刑部大兴土木,一改旧制,把这儿建成甲字禁地。”王一通寒声道:“禁……禁地?”
王押司道:“犯禁之人,必囚于禁地。”说着说,便敲了敲门上铁环,三长三短,门内随即也敲了几敲,却是五长二短,想来是什么暗号。
两边敲过了门,确信了身分,门内锁匙便传来喀喀声响。王押司点了点头,晓得里头要开门了,便取出锁匙,插入了孔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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