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低声又问:“芳姨,你挨打时会哭么?”琼芳傲然道:“哭?等下辈子吧,管他孟老头怎么打,我都当笑话看。”阿秀惊道:“当笑话看?真的假的?”
琼芳把秀发一掠,淡然道:“告诉你吧。我每回挨手心之前,一定先自点‘珠玑’、‘悬殊’两穴。待得双手麻木后,无论孟夫子如何抽打,都似搔痒一样。”阿秀震惊道:“有这种事?”琼芳提起左掌,展示伤处,道:“瞧,这是我爷爷昨晚打的,他一共抽断了六根藤条,我都还笑着。若非你娘执意替我擦药,我还懒得理哪。”
眼看琼芳皮开肉绽,却似没事人一般,阿秀大感震骇,忙道:“芳姨,您……您能把点穴功夫传给我吗?”琼芳淡然道:“这得瞧你的诚意了。”
一听此言,阿秀立时趴到脚边,如孙儿随祖母,又似爱犬遇恩主,直把琼芳当成活佛供奉。琼芳自是俨然傲笑,至于是否真有这门点穴功夫,怕只有天知道了。
一路来到了主屋,却听笑声不绝传来,琼芳停下脚来,只见花厅里坐了大批男女,自在那儿谈笑。琼芳招来了师弟,道:“阿秀,这些人是谁?”阿秀忙道:“回师姐的话,说话那个是大舅公,抖脚的是二舅公,那个女的是他女儿,叫做‘淑林’,那三个小的是她儿子……”
琼芳道:“怎么都是你奶奶的亲戚?你爷爷那儿没人来么?”阿秀喔了一声,正待答话,却听一名女子冷冷地道:“先姑父杨远公是独子,并无兄弟。”
琼芳心下微凛,便与阿秀一齐回头,但见背后立了一名美女,三十来岁,身穿彩服,其上绣了一尾黄凤。远处更停了一顶华轿,轿前站了八人,想来都是她的轿夫。
来人排场不小,看这女子又是黄袍在身,又是八人大轿,不免让琼芳微微一奇。想她琼家是帝王姻亲,衣冠上也仅以火凤为饰,莫敢绣黄,这女子如此大胆,不怕宗人府追究?
正起疑间,忽听院子里传来叫声:“徐王爷驾到!”礼乐声大作,又是一顶官轿抬入庭院,轿帘掀开,行出一名胖壮男子,手上牵了两名孩童,一概身穿玄黄袍,饰以染靛天龙。
琼芳点了点头,心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阿合到了。”
这“徐王”名唤朱合,过去逢得爷爷寿宴,他必然备妥礼品,到府祝贺,乃是爷爷嘴里的“阿合”,只没想他平日谦恭有礼,私下排场也这般浩大。正瞧间,却听花厅里传出喊叫:“王爷!您可来啦!”官轿一到,厅心里的老老小小全迎出来了,琼芳侧眼打量,只见方才那位“淑林”拉住了凤袍美女,满面堆欢,几名舅舅也围着那胖壮王爷,高声谈笑,那“淑林”的几个儿子也不落人后,只簇拥着徐王的两个孩子,又跳又笑。
“啊,淑宁,一年不见了,你一样美啊……”、“淑宁打小就美,咱们几房女儿里,谁及得上她?”那凤袍美女原来便是徐王妃,名叫“淑宁”,也是“淑”字诸女之一。她给亲戚们簇拥着,却无一分笑意,只冷冷地道:“大姑妈呢?在厅里么?”那“淑林”忙道:“大姑妈昨晚没睡好,还在房里歇着,先来坐坐吧。一会儿再向她拜年。”、那淑宁听了说话,却未应声,只行上几步,来到阿秀面前,冷冷地道:“你娘呢?怎不来迎接我?”听得此言,琼芳微起茫然,不知所以。阿秀却低下了脸,躲到自己背后,不肯出来。
琼芳暗暗猜想,料知阿秀定是闯了什么祸,这才怕着淑宁。当下护在他身前,淡然道:“顾姊姊人在后厨,你有什么事么?”那“淑宁”压根儿不睬琼芳,只管凝视阿秀,不言不动。
琼芳越发纳闷了,不知这女人何以冲着阿秀来?想着想,蓦地心下一醒:“啊呀,我可傻了,这女人和顾姊姊有仇啊!”
这“淑宁”贵为王妃,阿秀却是个稚龄孩童,彼此能有什么过节?想当然尔,自是恨其母而怨其子,殃及池鱼了。正想问个明白,主屋里却奔出了一人,气喘吁吁:“哎呀,哎呀,我的王爷表姊夫!我的美人淑宁姊,您俩过府怎不先差人打声招呼,杨二有失远迎啊。”
解围的到了,看杨绍奇满头大汗,背后还跟着“淑琴”、“淑怡”两姊妹,当真是如影随形。看他满头大汗,抢到淑宁面前,搓手陪笑:“姊夫,姊姊,你俩快请里头坐吧,外头好冷哪。”
那“淑宁”阴沉着脸,仍在打量阿秀,眼看杨绍奇猛使眼色,琼芳心领神会,便带着阿秀走开,免生捍格。淑宁见阿秀走了,便道:“大姊,陪我进厅,一会儿去瞧大姑妈。”
那淑林堆着笑,招来了“淑琴”、“淑怡”,姊妹们一路簇拥着王妃,便朝厅心而去。
场面略显尴尬,徐王爷咳了一声,眼看杨绍奇还在那儿陪笑,便道:“载儆、载信,还不喊表舅?”两名男童齐声道:“二表舅。”杨绍奇自也识趣,取出了红包,一人发上一个。两名男童称谢接下,随手交给背后随扈,看也不看上一眼,想来红包收得多了,心里烦。
那徐王呵呵笑道:“绍奇,你大哥呢?”杨绍奇干笑道:“我哥出门去了,还未回来。”
正说话间,屁股却挨了一拳,不由哎呀一声,叫了出来。徐王拉过了一名男童,瞪眼道:“载儆,不许胡闹。”杨绍奇白挨了一拳,却只能陪笑道:“没事,没事。”俯身下来,道:“载儆,听说你练成了少林神拳,是不是啊?”那男童嘿嘿一笑:“你领死吧。”提起拳头,便朝杨绍奇屁股去打。杨绍奇则是“哎呀”、“哎呀”几声叫,任他嬉闹玩儿。
琼芳躲在暗处瞧着,心中便想:“我说阿合怎么跩了起来,原来有这宝贝儿子撑腰。”
这“载儆”身分重大,便如“载志”、“载允”、“载懹”一般,皆是正统皇帝御笔圈选的八世子之一。他若能入主东宫,成了下一任皇帝,这“阿合”自也飞黄腾达,成了摄政王。
方今八大王爷,声势最高的便是“徽唐徐丰鲁”五王,诸王各擅胜场,眼前这“徐王”虽不比徽王、唐王的势力,却也有个强处,他是“中极殿大学士”的表妹夫。既有杨肃观暗地撑腰,又何必怕什么“徽王”、“唐王”?无怪近日排场也这般浩大了。
琼芳凝目来看,只见“载儆”按住了杨绍奇的头,当作狗来骑。可怜杨二爷却还一脸兴奋,欢笑嘶鸣,好似畜生一样。琼芳暗暗发笑:“难怪他要替唐王奔走了,若是载儆当上了皇帝,他这辈子还有机会翻身么?”
她看了几眼,觉得事不关己,转开了头,正要找阿秀说话。突然眼角一转,惊见院子角落无声无息地站了一人,褐衣布袍,长方脸蛋,神色隐带淡泊,风月清照,岂不是大水怪来了?
琼芳大吃一惊,正想过去察看,忽然脚步细碎,听得阿秀大叫道:“娘!”琼芳吃了一惊,转头一看,却是顾倩兮来了。她急忙回身再看院子,一瞬之间,那人却不复踪影了。
琼芳呆了半晌,揉了揉眼,不知自己是否眼花了。正惊疑间,顾倩兮却已迎上前来,先携住阿秀的手,便朝徐王敛衽,道:“王爷。”徐王神色有些尴尬,勉强回了半礼,道:“嫂……嫂子……”转头又道:“载儆、载信,表舅妈来了,还不快叫人?”两名男童贴耳嘻笑,朝顾倩兮瞄了几眼,头也不回地跑了。徐王赔罪道:“失礼、失礼,小孩子不懂事……”
似想寒暄,却似怕老婆生气,拱了拱手,便也转身走了。
顾倩兮默默站着,似无介怀之意,眼看琼芳站在一旁,便道:“琼姑娘,你下楼来啦?”
琼芳还在东张西望,待得顾倩兮唤了两声,方才醒觉过来:“啊……是……我……我刚下楼。”顾倩兮笑了笑,察看她的衣裳,道:“裙脚短了些,一会儿我替你放放。”
琼芳个子高,几与苏颖超齐头,自也生了一双长腿。她虚应几声,想起适才那个“淑宁”,忙道:“顾姊姊,方才那徐王妃是怎么回事?脾气挺大啊?”阿秀骂道:“下贱老娼一个……哎呀……”话才出口,耳朵便给娘提了起来,正叫疼间,杨绍奇已行上前来,道:“大嫂。”
顾倩兮见了小叔,立时绽放笑容:“总算找到你了,快来。”携住琼芳的手,引荐道:“琼小姐,这位是我小叔绍奇,进士出身,现居兵部的五品郎中,您以前听过他么?”
琼芳虽有婚约在身,如今却已离家出走,无处可去。此时顾倩兮为这一男一女引荐,虽不见得是起意搓和,却多少也是为琼芳打算,免她受国丈制肘,自也是一片好心了。
琼芳明白顾倩兮的心意,却也不好明说两人早已相识,只得故做惊呼状:“原来是天才进士杨郎中来了!久仰山斗,如雷贯耳啊。”杨绍奇干笑道:“不敢,不敢,不虞之誉,岂敢承当?有辱少阁主清听了。”琼芳打了个哈欠,道:“怎么是不虞之誉呢?看杨二爷如此谦冲,反让小女子更加佩服几分啰。”顾倩兮察言观色,笑道:“怎么?你们以前认得么?”
这两人非但相识,方才还亲过了嘴,只是琼芳不提,杨绍奇自也乐得当哑巴。阿秀嘻嘻贼笑,正要道出实情,却让两人一把抓住,捂上了嘴。
眼看午时将届,顾倩兮便道:“绍奇,一会儿替我招呼琼姑娘入座,咱们要开席了。”
杨绍奇忙道:“嫂子不一起来么?”顾倩兮道:“娘昨晚哮喘病发,天亮才睡着,也不知醒了没。我得瞧瞧去。”杨绍奇忙道:“嫂子,让我去吧,你去歇歇……”
顾倩兮摇头道:“今日客人多,家里不能没有男主人,你去陪亲戚们说话吧。”交代了几句,正要离开,却又见到了阿秀,便又吩咐道:“绍奇,一会儿千万记得,别让阿秀喝酒,他中午还得去学堂。”阿秀大惊道:“娘!我不要……”话还在口,已让叔叔捂住了嘴,听他笑道:“琼阁主,请这边来吧。”
三人朝主屋走去,还没走进门里,便听得轰轰喧嚷之声,看厅里热热闹闹,宾客们早已入席。徐王夫妇、淑琴、淑怡都在人群里,满满坐了三大桌。管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