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朝主屋走去,还没走进门里,便听得轰轰喧嚷之声,看厅里热热闹闹,宾客们早已入席。徐王夫妇、淑琴、淑怡都在人群里,满满坐了三大桌。管家来回走动,已在招呼客人,却没见到杨肃观。琼芳沉吟道:“杨二,你哥人呢?”杨绍奇耸肩道:“谁晓得?反正不在衙门里,便在公堂上。鬼知道他上哪去了?”阿秀接口道:“是啊,每回我爹失踪,大家都觉得好高兴哪。”
琼芳噗嗤一笑,自知杨肃观公务繁忙,自得仰仗妻子照料家中事。正要进屋,阿秀却拉住了她,道:“芳姨,别进去了,你不是要教我点穴功夫吗?咱们快去练吧。”
琼芳想想也对,看屋里全是杨家亲戚,言语无味,她一来不想应酬,二来方才在院里见到一个人影,早想去察看明白,便道:“说得也是。我一个不速之客,不便上桌,杨二,你自己进去吧。”阿秀大喜道:“走呗!走呗!咱们练功去也。”
一大一小正要开溜,杨绍奇却叫起苦来了:“喂,你们放我一个人进屋,不怕闷死我啊?”琼芳道:“怕什么?反正有淑琴替你收尸,你还担心曝尸荒野么?”杨绍奇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他与琼芳相识未久,言语间却是百无禁忌,宛如多年好友一般,当下挽住琼芳的玉臂,道:“好啦好啦,堂堂的琼阁主,皇帝老儿的饭局都去了,还怕这个?陪我进去吧。”
正死拖活拉间,琼芳正要一脚将他踢开,忽然眼角一转,瞧见了席间一人,便道:“要我进去也行,不过你得先跟我说说……”悄悄朝人群一指,正是“徐王妃”,附耳道:“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杨绍奇茫然道:“什么女人?”琼芳拂然道:“还装傻,方才这徐王妃样样冲着你大嫂来,当我不知道么?”阿秀插话道:“启禀大师姐,那女的叫淑宁,是个老娼。”
眼看淑宁身子一动,好似听到了说话,杨绍奇大惊失色,忙掩住阿秀的嘴,道:“别胡说。”
“老娼、老娼!”阿秀不知从哪学来这许多粗口,只欢容舞蹈,高唱道:“淑宁是个老……贱……”娼字未出,已给叔叔一把抓住,拖到院中暗处,对着屁股一阵乱打。琼芳跟了过来,催促道:“杨二,你要当我是朋友,那便快说吧,我不会传出去的。”
“好啦好啦。”杨绍奇苦笑几声,道:“跟你说吧。这淑宁自小爱着我大哥,为了嫁入我家,苦等了十多年……”琼芳“哦”了一长声,阿秀也是“诶”地一声叫。杨绍奇挥了挥手,要他俩别打岔,又道:“好容易婚期有了个眉目,谁晓得我大哥居然又娶了别人,她一怒之下便嫁了徐王爷,至今都还深恨此事。”
琼芳颔首道:“原来如此,难怪样样冲着顾姊姊来。你哥自己怎么说?”杨绍奇叹道:“他镇日都在衙门,哪来时间理会这些闲事?唉……其实这淑宁也是一片痴心,只是为了这段孽缘,我家老是鸡飞狗跳的,亲戚们也常拿这事作文章……”
阿秀拉了拉琼芳的衣角,补充道:“他们说我爹吃完就走,白睡了人家。”琼芳正要“哦”地一声,杨绍奇急急颤声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人家是有老公的。”琼芳低咳一声,便也不胡闹了。想来这“淑宁”情根深种,虽已嫁作人妇,却还舍不下这段情。无怪常来找人家的麻烦。便又道:“杨二,你娘那儿呢?她和淑宁感情好么?”杨绍奇忙道:“放心,放心,我娘最明理不过了,虽常听人嚼舌,却从不为难我嫂子。”琼芳心下不信,便道:“阿秀,真是这样么?”阿秀道:“是啊,我奶奶说淑宁是疯婆子,不可理喻。还是我娘最可靠。”琼芳讶道:“怎么?你奶奶很疼你娘?”阿秀道:“是啊,三天两头就用指甲掐她,当然疼了。”琼芳更惊讶了:“什么意思?”杨绍奇嘿地一声,赶忙掩上侄儿的嘴,道:“我娘有哮喘病,有时晚间睡不着,便要我嫂子陪她。”阿秀又补充道:“那是因为我叔叔晚间常常失踪,我奶奶找不到人陪,只好找我娘了。”琼芳点了点头,适才她曾听顾倩兮提起,好似老太太真病了,忙道:“怎么?这病厉害么?可有请大夫来诊治?”杨绍奇叹道:“没用的,心病还须心药医。心里的结解不开,药石也罔然。”琼芳微微一凛,没料到这病还有些玄机,正想追问下去,却听屋内传来叫声:“二表哥!”杨绍奇回头惊看,却是“淑琴”、“淑怡”来了,一左一右搀住了他,娇声道:“你们怎都在这儿?快进来啊。”两位表妹热情如火,那淑琴尤其喜欢琼芳,忙携了她的手,含笑道:“姊姊,一会儿我俩一齐坐吧。”这下谁也跑不掉了,两大一小便给拖入了花厅,来到了席上,琼芳正要与淑琴坐下,管家却赶了过来,忙道:“这位是琼阁主吧?夫人交代,请您这儿坐。”不待她答应,便已自行走到主桌,拉开一把椅子,众人凝目望去,那座席却是在主位之左、上宾之席,地位竟还高过了徐王。
淑琴、淑怡低呼出声,几名舅父也是大吃一惊,咕哝道:“搞什么?怎么来个女人坐上位?”
自古吃饭便是一门学问,主客分际、座次安排,万万轻忽不得。看这主桌坐的全是贵客,徐王夫妇,两位世子,外带大舅、二舅、三舅,并同杨绍奇、琼芳、杨老夫人与杨肃观、顾倩兮夫妇,合计十二张位子,其中主位面门居中,乃是杨老夫人的位子,正对面则是顾倩兮的座席,算是下首。以徐王地位之尊,尚且只能坐老夫人右首,没想左侧主宾上位却让给了琼芳?
听得舅父们嚷了起来,杨绍奇正待蒙混解围,琼芳哪肯让他搅和?当下拿出了英国公的气势,先向淑琴含笑致歉,随即行上主桌,抚裙入座,顺便朝徐王爷笑了笑,道:“王爷,久违了。”
那徐王听她认得自己,不觉也愣了,忙道:“你……你是……”琼芳淡淡地道:“紫云轩一别,不过月余,您不记得了?”听得“紫云轩”三字,徐王骇然站起,左右瞧了瞧琼芳,颤声道:“少阁主,你……你换女装了?”琼芳嫣然一笑,露出难得的腼腆:“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那徐王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他先前在院子里便已见到了琼芳,眼看她清丽貌美,又有些面熟,打一入府便盯上了,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如今听她开口,总算也认出人来了。
眼看琼芳与王爷聊了起来,一脸的游刃有余,众舅父惊疑不定:“这……这姑娘到底是……”
徐王爷忙道:“我来引荐吧,这位便是开国元勋英国公嫡系子孙,方今紫云轩少阁主……”
众人不知英国公是谁,犹在梦中游荡。杨绍奇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她称皇后做姑姑,见得皇上叫姑丈。”轰地一声,满桌宾客全站了起来,琼芳笑道:“没事,没事,大家坐吧。”
琼芳便是这个性子,平日不应酬则矣,一旦真要入场露脸,定要使开威严,扫平众生。阿秀看得目瞪口呆,杨绍奇也是暗赞在心,他担心淑宁作祟,便又将阿秀送到淑琴那桌,低声道:“乖乖吃饭,一会儿好上学。”安顿了侄儿,这才回到了主桌,自坐下首相陪。
好容易客人都坐定了,老蔡便指示丫嬛:“人都到齐了,吩咐厨房上菜。”
眼看主位还空着,徐王便问了:“老夫人呢?”老蔡道:“老夫人说她一夜没睡,实在起不了身,要大伙儿不必等她。”娘亲与大嫂没上桌,杨绍奇便是主人了,忙道:“也好,让娘多歇歇。来,来,大家喝酒。”提起酒壶,正要为舅舅们斟满,却听淑宁幽幽地道:“又犯了?”
听得这个“又”字,不难想见,这淑宁必然熟稔杨家事,听她低低叹了口气,道:“告诉你那嫂子……每逢春秋两季,记得备妥养阴散,早晚让姑妈服一剂,别让她……别让她……”
满桌客人都静了下来,琼芳撇眼去看,只见这“淑宁”说话时泪光隐隐,虽在丈夫孩子面前,亦无遮掩之意。徐王爷脸色尴尬,似想劝慰妻子,又怕着了痕迹,正为难间,却听杨绍奇喝道:“老蔡!你搞什么?大家都饿啦!快上菜啊!”胡乱叫骂几声,以作遮掩,随即起身道:“大舅、二舅、三舅,甥儿敬你们一杯。”仰头举杯,先干为敬。
那三舅约莫六十来岁,当是淑宁的父亲,也是怕徐王不高兴,忙替他斟上了酒,道:“阿合,咱爷俩好久没喝了。来,我这儿预祝载儆御前比武,旗开得胜。”徐王虽是王爷,却也是人家的女婿,忙举起酒杯,自向儿子道:“载儆,外公敬你酒,还不举杯?”
那载儆肚子饿了,早已大嚼起来了,他嘴里塞了块肉,便抢过爹爹的酒杯,咕嘟一声,喝了个精光。大舅二舅齐声惊叹:“好酒量!爽气!爽气!”载儆威风,那弟弟载信也不甘示弱,忙抢过妈妈的酒杯,笑道:“看我也爽气!”
菜肴流水价地送上,席上觥筹交错,热闹非常。琼芳却有些神思不属,眼光不时左瞧右望,似在察看什么。正发呆间,忽听徐王爷道:“少阁主,可有荣幸与你喝一盅?”
这徐王爷也是立储要角之一,平日虽想巴结国丈,却是苦无机会,好容易琼芳来了,自想与她亲近亲近。哪知琼芳若有所思,迟不应声。杨绍奇忙提起酒壶,大老远来为她斟酒,附耳提醒:“喂,徐大王找你喝酒,赏不赏光?”琼芳醒觉过来,忙道:“失礼,失礼。”
端起酒杯,含笑道:“几位长辈,小女子琼芳,敬各位一杯。”霎时仰手而尽,真比男子汉还爽气几分了。众舅父慌不迭地回敬,连淑宁这般阴怨之人,也被迫举杯了。
世上权势最大之人,自是方今正统皇帝。他手下虽无江充这般宠臣,却有个同甘共苦的皇后,二人一同熬过了景泰朝的漫漫岁月。如今大权重归掌中,爱屋及乌之下,国丈一家自然飞黄腾达,谁也开罪不起。
酒过三巡,场面慢慢热络起来了,妇女们领着孩子,轮番来主桌敬酒致意,淑琴、淑怡虽不会喝酒,却也端了茶杯上来,不忘找二表哥撒上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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