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云心下大惊,急目来看,眼前却是一匹高头巨马,丹朱血红,四足骏长,赫然便是一匹“赤兔马”!
赤兔马一现身,帅金藤便已仰躺在地,死活不知。卢云满心焦急,正要转身察看同伴,却听马儿一声嘶鸣,翻下一名姑娘,惊道:“老伯,你……你还活着么?”
卢云咦了一声,暗道:“这不是娟儿么?”来人果是娟儿,看她镇日价纵马狂驰,果然便闯祸了,她急急去摇帅金藤,慌道:“老伯、老伯,你醒醒啊。”
帅金藤座次虽只“二十三”,霉运却是天下第一,这会儿舍身救主,自己便倒地昏迷了。娟儿又惊又急,也是怕撞死人了,赶忙取下发簪,在他身上急找穴道,正要胡乱救治,忽听喵地一声,一只猫儿跳了过来,娟儿大骇大惊:“快走开!”
红螺寺里有小猫,看这猫儿甚是顽皮,瞧了瞧地下的帅金藤,便拿着爪子拍了拍它,霎时之间,地下死尸双眼睁开,居然不必俯身屈膝,便已直立起来。
“救命啊!”娟儿大哭道:“老伯!不要害我!不要!”僵尸复活了,兀自阴侧侧地望着自己,森然道:“奉上喻。”啪地一声,双膝并拢,向上一跳,朗声道:“我不是老伯!”
“救命啊!僵尸啊!死人复活啦!”娟儿转身便逃,大哭大叫,不巧又撞着了一人,抬头一看,却是一名马车夫。娟儿松了口气,知道遇上了活人,正要躲到那人背后,却见那马车夫含笑颔首,好似认得自己。娟儿咦了一声,便也凝目回望。
寻常马车夫衣衫污秽,边走边吐痰,这人却是衣装整齐,白净斯文。正打量间,二人目光相对,只见这人不单衣衫齐整,样貌也颇整齐,鼻梁挺直,生了一双薄薄的嘴唇,长方脸蛋,岂不就是那姓“卢”名“云”的……
“鬼啊!”娟儿尖叫起来,急急跳上赤兔马,哭道:“到处都是鬼,快跑啊!”乱抓乱搔,又踢又打,那赤兔马也真辛劳,挨了几记狠的,便又死命狂奔,掉头而去了。
赤兔马消失无踪,那马车夫自是瞋目结舌,愣道:“这……这又是怎么了?”
来人自是卢云了,他茫茫然不知所以,忙问帅金藤:“你……你还行么?”帅金藤呆呆地道:“我……我不是老伯。”卢云也呆了,忙道:“我知道你不是老伯。来,让我扶你坐下。”正要伸手搀扶,帅金藤已是大怒拂袖:“我不是老伯!”
这帅金藤脑袋本不灵光,现下让赤兔马撞击了,自然更不堪用。卢云心里却甚感激,自知他为了自己,不惜舍身相救,当下耐着性子,将他扶回了茶铺,道:“来,先坐下歇歇。”
帅金藤嗯了一声,坐下发呆,眼看几名客人经过,突又跳了起来,大吼道:“你才是老伯!”堂里客人闻言一惊,卢云忙安抚道:“乖喔,我才是老伯、我才是老伯。”
四下嘻嘻哈哈,只见玉宁掩嘴轻笑,其余客人更是捧腹喷饭,想来都把自己当成了傻瓜。卢云微微一窘,拍了拍帅金藤的肩头,道:“你先坐坐,我到外头瞧瞧,一会儿便来。”苦笑摇头中,自管行出了店外,左右张望,却仍在寻找柜台下的那人。
适才柜台下藏了一人,杀气腾腾,便引来了卢云探查,没想双方才一动手,对方便当头罩来一块红布,先遮住了卢云的视线,其后又让娟儿一阵打搅,竟连对方的脸面也没见到。
卢云昨夜曾与“大掌柜”同场竞技,却被“天诀”打了个出其不意,险些被俘,此时又让这无名高手声东击西、从容脱身,可说连输了两场。他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那掌心却还红通通的,彷佛被怒火烧过一般。
卢云微微握拳,心中隐隐有个感觉,方才那人便是“怒王”秦仲海。
方今世上,只有秦仲海才有这种内力、这种手段、这种心机,只是说也奇怪,现今红螺寺兵马云集,倘使那人真是秦仲海,他却为何甘冒大险、孤身来此?
秦卢二人本是莫逆之交,共经无数生死患难,若非当年的一刀,至今都还是知己,是以卢云深知他的性子,他不来红螺寺便罢了,一旦现身来寺,必有惊人之举,八成还是冲着正统皇帝而来。
想到顾倩兮、二姨娘都在城内,卢云不由深深吸了口气:“这……这事非同小可,我该不该告诉定远?”脚步才动,忽又想到了城外的百万饿鬼,却又让卢云怔怔停下脚来。
“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今早阜城门大战,卢云跪听圣喻,已知朝廷对西北灾民不闻不见,这些人远道而来,所求不过温饱而已,朝廷上下却视若无睹,自己便再自私凉薄千百倍,又岂能断了他们最后一点生机?
左手是朝廷、右手是怒苍,此刻当真难以决断,卢云深深叹了口气,又想:“也罢,方才那人是不是仲海,尚未可知,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江湖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方才那人是哪位退隐前辈,那也难说得紧,想着想,便又摇了摇头,正要走回茶堂,忽听前方传来啡啡之声,抬头一看,却见前方路上拴了匹大红马,浑身朱血,毛色晶亮,却是适才见到的赤兔马,马旁还站了个傻姑娘,连拍心口,颤声道:“吓死人了,整日闹鬼,一会儿得去庙里烧香了。”
卢云心下大喜,暗道:“又见面了。”便急急上前,预备打个招呼。
此番能生离水瀑,说来娟儿也有一份功劳。无奈当时卢云留着长长的胡须,心若死水,自也没和她相认,只是此一时、彼一时,现下连顾倩兮也照面了,却还忌讳什么?卢云心里高兴,只想给她个惊喜,当下悄悄来到娟儿背后,正要朝她肩上去拍,这傻姑娘却陡然向前一跳,来到赤兔马跟前,忧声道:“大红脸,我……我被鬼魂缠上了,得去买些纸钱,你乖乖在这儿等我,别乱跑喔……”
正嘱咐间,赤兔马却是焦急无比,啡啡连声,又抬腿,又摆尾,全数指向娟儿背后,暗示鬼怪逼近,无奈这傻姑娘不曾开窍,只愣道:“又要吃苹果吗?来,嘴张开。”从怀里找出一颗大的,塞入赤兔马的嘴里,当是要它闭嘴了。
娟儿低头而走,不住察看地下影子,颇见提心吊胆。正担忧间,忽见四周香客过往、阳气颇盛,便笑道:“不怕,这儿是红螺寺,阳气重,鬼魂不会跟来的。”
听得自己成了死人,卢云皱眉摇头,正要拍拍她,这傻姑娘却又跑了,只见她纵到了一处铺子前,喊道:“老板!这纸钱怎么卖啊?”一名和尚提起竹篮,笑道:“您瞧,咱们这儿纸钱分了上下三种,有好的、平常的,还有特品元宝形状的,您要哪种?”
娟儿是大而化之的人,哪知纸钱还有这许多讲究?眼见竹篮里满是银纸,亮晶晶、闪耀新,便随手捡了一蓝,喃喃地道:“烧这种吧。”卢云暗自慨然:“这八成是烧给我的,可真破费了。”
正感激间,却听那和尚道:“姑娘,八钱银子。”娟儿惊道:“这么贵!你算便宜点吧。”那和尚叹道:“也有三文钱的,你要么?”娟儿喜道:“好啊,有两文钱的么?”
那和尚咕哝几声,取出一盆草粪纸,娟儿也掏出了钱包,还没来得及付帐,却听“当”、“当”两声,两枚铜钱自空而降,耳边兀自听得呼唤:“娟姑娘……别破费了……”
娟儿牙关颤抖,撇眼去看,惊见背后一顶阴侧侧的大毡,距离颇近,兀自道:“别怕……快回头看看我啊……”卢云着意放柔了嗓子,却吓得娟儿浑身发抖,他有意让小姑娘安心,便道:“是我啊……卢云啊……”眼看娟儿迟迟不转身,便伸手起来,朝她左肩拍了一记。说也奇怪,这一拍并未用上内力,娟儿却似让雷劈了,一时狂奔而出,哭叫道:“又来啦!”
民间有迷信,人身三盏灯,总说双肩两盏,头顶一盏,举凡恶鬼侵袭,必然先拍左肩,再拍右肩,待得双肩灯熄,随手再朝脑门一拍,三灯尽灭,便要一命呜呼了。
娟儿哭嚷奔逃,没想和尚在旁,鬼魂却能当众出没,料来僧人不管用,须得佛祖庇护,方是保障。正慌张间,忽见一旁有座小殿,供奉了罗汉尊者,一时颇为庆幸,笑道:“这可安心了。”来到了神案前,扔了两文钱到香油筒,正要焚香祈祷,惊见一人双手合十,早在那神像前躬身礼拜,看那头戴大毡的幽灵模样,不是“卢幽幽”是谁?
卢幽幽毕命成鬼,如今却公然入庙,法力忒是高强,娟儿花容失色,正要落荒而逃,卢云情急之下,只能拉住她的衣袖,喝道:“定神!”
娟儿大哭大叫:“别缠着我!又不是我害了你!”一时剑光闪动,九华山的“倒卷珠帘”、“飞云玉泉”等名招全数施展,势道竟颇凌厉。卢云频频闪躲,脚下一顿,娟儿却也了得,三步并做两步,便又窜入了云会茶堂,却是方才卢云歇息的地方。
卢云苦笑不已,没料到这小姑娘年近三十,却还如此胆小,他尾随而入,只见西门嵩等人早走得一个不剩了,至于帅金藤,却还呆呆坐在那儿,迷糊喝茶,转看玉宁郡主,却也是低头凝思,似有心事。
店里客人来来去去,那娟儿却似无头苍蝇,只在屋里乱窜,卢云摇了摇头,正待喊住她,这傻姑娘竟朝门口奔了回来,大哭大叫:“可找到你啦!”
眼见娟儿使开了轻功,直从身边擦肩而过,对自己这个老鬼视而不见,卢云不免心下一奇,不知是什么人到了,还不及转身来看,却听娟儿哭喊道:“琼芳、琼妹、琼娘娘!你总算来啦!”
陡听此言,卢云脸色大变,猛地转身一扑,便窜到了一旁的柜台里,就地藏了起来。
店门口立了一名大美人儿,北国英姿,天之骄女,果然是“琼芳”到来。琼家少阁主在此,正主儿岂不也要现身?正忐忑间,只见店里姗姗行来一名纤秀妇人,手提小包袱,正是顾倩兮。她俩联袂驾车,已然抵达北极天子脚下,“红螺山”。
二女方才行入店里,忽听一声轻唤:“师父。”闻得此言,卢云不禁心下一奇,虽说藏身柜台,还是伸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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