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广众的,顾倩兮背对着卢云,却当众理起了容妆,看她提手簪发,雪白的后颈全裸出来了,满店客人想瞧没机会,竟只有柜台后头那人看了饱。
卢云震惊骇然,要知当时男女之防极严,女子的后颈实乃妇道尊严之处,除开丈夫,岂容外人来看?偏偏卢云就是转不开头,明知这是人家的老婆,名花有主,还是傻傻地看着,不知不觉间,他再次爬起身来,缓缓伸手,便朝她腰上去抱。
终于要相认了,这一抱之下,十年来的点点相思,一缕寄情,便能有个了局。正泪眼朦胧间,却听一人道:“顾姊姊,郡主走了吗?”
柜台旁来了个碍眼的,正是娟儿来了,卢云皱眉不快,便又蹲回了柜台,顾倩兮道:“走了。她过年时没见到我,便聊了几句。”娟儿喃喃又道:“你……你不来喝茶么?”
顾倩兮髻上了秀发,心情彷佛好了许多,含笑道:“不了,我得先去买些东西,一会儿还得去见个老朋友。”娟儿喔了一声:“那……那你快去快回。”顾倩兮含笑点头:“我去去就来,你们先坐呗。”
眼看顾倩兮走了,娟儿却还在那儿怔怔发呆,卢云心下没趣,便站起身来,望娟儿脑袋一拍,道:“娟……”小姑娘眨了眨眼,回头来望,霎时尖叫一声:“鬼啊!”奔到板桌旁,硬与琼芳挤上一张板凳,抱娘似的发抖。
满店客人议论纷纷,琼芳自也微微发窘,道:“又怎么啦?”娟儿骇然道:“鬼……鬼躲在柜台后头。”琼芳噗嗤笑道:“大白天的活见鬼,你到底见谁啦?”娟儿害怕道:“那人死了很久……你……你不认识的……”琼芳喝了口清茶,道:“快说吧,那人是谁。”娟儿寒声道:“他……他姓卢,叫做卢云……”话声未毕,琼芳已然大惊起跳:“什么!”
琼芳突吼一声,自让娟儿吓了一跳,那卢云更是魂飞天外,本还等着去找帅金藤,这会儿便又缩了回去,娟儿颤声道:“你……你也认得他么?”琼芳明白此事环环相结,一时说之不尽,忙道:“别说这些了,你说他躲在哪儿?”娟儿寒声道:“就……就躲在柜台后头。”
琼芳二话不说,立时起身察看,卢云见大事不妙,忙拿出毕生武学,一溜烟来到窗边,窜了出去,正喘气间,却听琼芳森森冷笑:“好你个大水怪,还是露出马脚啦!”
卢云微微一奇,从窗边偷眼去看,却见琼芳拾起了一顶大毡,正是自己随身带着的那一顶,原来适才情急心慌,居然忘了拿?琼芳冷笑连连,朝柜台用力一拍,喝道:“出来!”
卢云如何敢现身?自是蹲在窗外,龟缩不出。娟儿挨了过来,害怕道:“芳妹……这……这姓卢的死了十多年啊,你……你是怎么认得他的?”琼芳道:“我能通灵观落阴,夜里专与死人闲聊,你不知道么?”娟儿骇然道:“真的假的?”
琼芳最能胡扯,拿起大毡,朝娟儿作势一抛,喝道:“吓!”娟儿尖叫一声,正要东跑西窜,却让琼芳拖回座位,附耳道:“别嚷,你越怕,他越要缠你,到时闹得鬼附身,那可麻烦了。”
娟儿颤声道:“那……那顾小姐那儿呢……要不要告诉她?”琼芳忙道:“先别说!那姓卢的死得太冤,见谁缠谁,你若告诉了顾姊姊,她心里一定害怕。”
娟儿惊道:“他……他会缠着顾小姐么?”琼芳淡淡地道:“这你就别管了。总之我会替你们捉妖,早晚将他五花大绑。”
卢云听得忧心忡忡,看这琼芳好生厉害,早已算定自己定会缠着顾倩兮,到时只消守株待兔,还怕抓他不住?娟儿则是半信半疑,还待再多问几句,背后忽来一股阴风,低声道:“姑……”
“又来啦!”娟儿尖叫一声,还不及拔剑乱砍,琼芳已然大吼一声:“大水怪!看你望哪跑?”揪住了人,正要按在地下乱打,却听那人放声惨叫:“别乱来啊!我是卖茶的啊。”
回头一看,却是茶博士来了。琼芳脸上一红,这才发觉自己还没叫东西吃,当即道:“你……你带了钱么?”娟儿忙道:“带了、带了,傅师范给了我好多钱,要我转给你哪。”说着取出厚厚一迭银票,双手奉将过去。
有道是“一贫一富、乃见真情”,娟儿平日两手空空,却不觊觎琼芳的财物,此时银票自是一张不少,如数交出。琼芳细细点了点,见有千两之多,不觉精神一振,道:“给暖壶酒来,再配六色凉菜、八迭热炒……”
都说有钱好办事,好容易恢复了少阁主的身分,正要大张宴席,那茶博士却道:“姑娘,咱们这是寺庙茶堂,只供素,不卖酒。”琼芳有些扫兴了,便道:“好吧。送壶香片来,配八色茶点……”娟儿插话道:“有枣泥糕么?”琼芳皱眉道:“又吃甜了。不才说自己胖了?”
娟儿素嗜甜食,却又忧心体广,不由脸上一红,辩解道:“整日遇鬼,再不吃糖压压惊,明日就病了……”琼芳笑道:“随你了。”打发了茶博士,一边留心柜台动静,一边细声来问:“对了,你在哪儿遇上傅元影的?”
娟儿道:“昨晚先遇一回,早上进城时又见了,他消息好灵通,早就知道你去了杨家……”正说间,眼珠儿溜溜一转,忽见琼芳身着裙装,美得不成话,霎时掩嘴低呼:“等等!你……你穿女装啦?”琼芳有些得意了,一时烦恼尽去,摆了摆纤腰,嫣然笑道:“漂亮吧?”
娟儿一见到漂亮衣裳,顿时四大皆空,物我两忘,正要品评考察一番,忽然肩头又让人拍了拍,耳中听得一声鬼哭:“娟……”
“又来啦!”娟儿放声哭叫,正要扑入琼芳怀里,背后那人已给琼芳一脚踹倒,娟儿则是发起狂来,拼死狠踢,那人惨叫道:“别打了!别打了!再打要死人啦!”
听得鬼魂讨饶,娟儿不由咦了一声,凝目去望,却见脚下踩着一名公子哥儿,手持红缨铁枪,正是祝康到了。娟儿哼了一声,收起了纤足,傲然道:“是你啊。”祝康见这两个女人眼神凶狠,不由吞了口寒沫,颤声道:“是啊……才一出城来,便遇上了你俩……”
眼看祝康哼哼唧唧,娟儿不由咦了一声,只见这少爷满身是伤,嘴角青一块、紫一块,手脚更满是绷带,忙道:“你……你怎么了?”祝康叹道:“我昨晚遇鬼啦。”
听得“鬼”这一字,娟儿大骇道:“你……你也遇鬼了?可是姓卢的老鬼么?”祝康茫然道:“卢老鬼?那是什么?”卢云躲在堂外,自是看得暗暗莞尔:“真是,这世上哪来的鬼神?这小丫头还真是长不大。”正好笑间,忽然背后脚步微动,一人伸手过来,便朝自己肩头拍落。
鬼来了?卢云微微一惊,随即听出来人呼吸悠长,不由心下恼怒:“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肩头微斜,让过了手掌,随即一个反扣,制住那人的脉门,正要将他摔上一跤,却听一人哀哀叫疼:“奉上喻……好……好痛……”
卢云脸上一红,才知是帅金藤来了,忙道:“你可醒了。”帅金藤茫然道:“谁醒了?”卢云压低了嗓子:“你方才被马儿撞了,晕了过去,自己不知道么?”帅金藤惊道:“什么?我被马儿撞了?谁干的?”
这帅金藤总是神智不清,卢云也不是第一回见识了,正要再说,却听店外传来吼声:“康儿!怎又和这妖女缠在一起了?还嫌自己不够晦气么?”转头一看,茶堂对过停下一辆大车,下来了几个女人,一个老、三个少,正是“河北祝家庄”的一门忠烈来了。
眼见马车来了,帅金藤二话不说,便要上前索赔,却又让卢云拉住了,正纠缠间,祝老太又吼道:“康儿!还愣在那儿?快走了!”听得奶奶叫人,祝康只得烦闷回喊:“你们先走吧!我想在这儿喝碗茶!”祝老太暴怒道:“还喝!昨晚喝得还不够?非得让人打死打残才甘心么?”正要进门打人,两旁媳妇急劝道:“娘,难得唐王爷约了咱们,快快走吧……可别怠慢了人家……”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琼芳头上有个爷爷,娟儿头上有个师姐,那祝康更不必说了,虽说父祖庇荫,让他挂了个“奉武中尉”的虚衔,头上却有三个太后,更上头还有个“太皇太后”,四个女人举脚踩着,至今还是文不成、武不就,一天成不了真正的爵爷,一天当不了家。
好容易老太婆走了,琼芳闲坐一旁,眼见祝康脸上包着绷带,一脸落寞,微笑便问:“祝少爷这伤是打哪来的?可是让老太太抽的?”祝康苦笑道:“别笑我了,让我奶奶听了不好……”取出伤药,正要往脸上来擦,忽见琼芳手上绑着绷带,竟也是红肿带伤,不由惊道:“琼阁主,你……你的手怎么了?”娟儿悻悻地道:“她被老疯狗咬啦。”
祝康一脸茫然,不知所以,却听琼芳不悦地道:“谁是老疯狗?”娟儿道:“谁乱咬人,谁就是疯狗。”琼芳沈声道:“住口!家祖若是疯狗,我却算什么?”
卢云躲在窗外,自是不明究理,撇眼来看,猛见琼芳左手带伤,伤处更在掌心,不禁心下一凛:“这……这是琼国丈抽的?”看这琼芳出嫁在即,算来已是华山的媳妇,国丈便要打人,怕还得问问苏颖超的意思,却不知这姑娘犯了什么天条,居然在成亲前挨了家法?
正要多听详情,琼芳却不肯说了,便道:“行了,这是我的家务事,以后你们谁也不许提,知道么?”娟儿低声咕哝:“知道啦,人家又不是骂你。找了你一整晚,还凶我呢。”
琼芳晓得她待自己极好,自也有些过意不去,便安抚道:“好啦好啦,快来喝点茶……”
娟儿闷闷吃着甜糕,眼看祝康躲在一旁偷笑,便朝桌上一拍,吼道:“说!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是不是你奶奶咬的?”祝康本在喝茶,此刻无端飞来横祸,不由苦笑道:“唉,还不是宋通明害的……”宋通明三字一出,二楼包厢窗扉打开,露出一双黑熊怒眼,娟儿却也没察觉,只是咦了一声:“宋通明?怎么,你的伤是他打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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