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应天’三大师,现已把红螺寺上下围得密不透风……”
念及那张字条,卢云大惊之下,猛地跳了起来:“莫非……莫非那道奏章还没烧掉?”
情急之下,眼看身旁一株参天大树,立时飞身上树,到得高处一望,果见山门口也是满布火把,雾里依稀望去,旗号绝非“金吾”、“羽林”,却是“应天”火枪部。想来真如帅金藤所言,皇帝真已调出了兵马,将红螺山团团包围。
应天、奉天、承天,三只兵马围山,这是个预兆,说明皇帝定是想抓什么人,可寺里放着这许多御林军不用,皇帝却怎还调上了徽王的旧部?依此看来,此事不单是个预兆,怕还是个恶兆。因为皇帝一会儿要办的事,游天定等人恐怕做不来。
卢云又惊又疑、又怕又慌,心中更满是疑问,毕竟这皇后娘娘过去是正统皇帝的爱妃,厮守多年,始终不负,怎就一张字条送入,便能激怒皇帝,让他调上了满山军马?正焦急间,猛地想起先前禅房外听到的种种说话,不由心下骇然,暗道:“难道……那字条不是笑话……而是真有其事?”
“灭门”……想起这两个字,饶那卢云神功惊人,此刻还是膝间一软,直从树上摔了下来,帅金藤抱住了他,惊道:“大掌柜,你……你怎么了?”
天下人都知道,正统皇帝离开中原已有数十载,在这漫漫无尽的景泰岁月中,琼贵妃自芳龄孤身守候,直到四十来岁,方与皇帝团圆,这期间的几十年里,她是怎么渡过的?真是苦守寒窑、冰清玉洁?真算如此,可天下人言可畏,种种风声传来,难道皇帝不会猜疑么?
都说伴君如伴虎,这历来抄家灭族之事,卢云不知见了多少,倘使那字条所言是假,琼家满门怕也要被剥掉一层皮,万一那字条居然是真,琼玉瑛、琼武川,甚且是小琼芳,还能有生路么?卢云以手支额,咬牙垂首,心道:“怎么办?皇帝要杀人了,我该如何应变?”
一直以来,二姨娘总是称自己是“瘟神”,所过之处,必有灾殃,果不其然,先前一时起意,替那余愚山送入了奏章,岂料竟然捅破了天?
想起当年柳门惨案,正是因为自己带去的那方玉玺,卢云心头好似被刺了一刀,暗道:“不行!我绝不能再让此事发生!有我在此!谁也不许杀人!”
当年柳昂天垮台时,卢云神功未成,只能随着韦子壮逃难,一路任人宰割。如今内外大成,若要保着琼家几口人逃命,自忖还能一搏。正要飞奔离开,帅金藤却急急拉住了他,慌道:“大掌柜!您定定神啊!四当家已经做了处置,您……您怎么都不听啊?”卢云闻言一醒,忙道:“四……四当家?你……你说得是金凌霜?”帅金藤忙道:“是啊,四当家方才找不到您,又见皇上调兵上山,便立刻召集了全体镇国铁卫,兵分两路,一路包围了北苑……”
卢云啊了一声,看这北苑正是正统皇帝行驾所在,金凌霜怎敢擅自包围?颤声便道:“你们包围了北苑?这是要……”帅金藤道:“四当家要咱们潜入祖师禅房,毁去那份奏章。”
卢云心头怦地一跳,忙道:“等等,莫非……莫非皇上还没看过那份奏章?”帅金藤低声道:“这小人可不清楚,您得自己去问四当家。”
先前卢云满心自责,什么都不知道了,听得此言,立时清醒了几分,倘使皇帝还未见到字条,事情便有转机,当下反复踱步,勉力让自己定下,道:“你……你方才说兵分两路,还一路去哪儿?”帅金藤道:“这路盯的是华山的哨。”
卢云愣住了:“华山?你说得是宁不凡的门人?”帅金藤道:“正是他们。招度罗说他奉了三当家的口喻,要大伙儿盯着华山上下的一举一动,不许走脱一个。”
卢云大感意外,看这三当家便是琼武川,想他自己都快被皇帝盯上了,怎还有余力去盯华山?更何况华山本就是他的人,为何要另加提防?卢云心下起疑,低声道:“这……这路人马是要抓谁吗?上头有没说?”帅金藤道:“这属下不知道,小人去的是北苑一路,便没仔细问。”
眼前局面有些诡谲,皇帝是否看过了字条,无人可知,可兵马围山,却又放在眼前,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皇上调兵上山的事……杨大人已经知道了吧?”
帅金藤蹙眉道:“杨大人?”喃喃忖忖间,突然醒悟过来:“啊呀!您说的是您的替身啊,他已经去了法堂,正在为世子们监考,倒像个没事人似的。”
这回八大世子立储,共分文武二较,看来文较已然开始了。帅金藤低声又道:“大掌柜,卑职现下要去哪儿?是去北苑呢……还是跟着您?”卢云沈吟半晌,道:“你该干什么,便去干什么,我若有什么事,自会过去找你。”帅金藤忙道:“好吧,那卑职先走一步。”走没两步,卢云忽道:“等等。”帅金藤忙道:“大掌柜还有吩咐?”
卢云道:“没……没什么事,你……你路上多加小心,知道么?”帅金藤笑道:“大掌柜放心,属下便算被逮到了,也只会服毒自杀,不会供出你们的。”
看这帅金藤忠心耿耿,始终为自己打算,可卢云却从未向他吐实,自己并非是那个“大掌柜”,倘使他真为偷取奏章而丧命,却要自己如何不自责?想着想,卢云不由又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只在思忖应变之道。
眼前局面与柳门垮台前很是相似,一样都是事起突然,一样都是自己招灾惹祸,只是此刻情势不比当年,看那时柳昂天孤立无援,如今京师却是内外交迫,外有怒苍围城、内有立储之争,皇帝若选在此刻抄灭琼家,内乱爆发,外患必至,这京城便很难守得住了。
天色全黑,风雪交加,看那黑漆漆的夜空里,飞过了点点白雪,这景象好生凄凉,却又让卢云想起柳门覆亡的那一夜。他怔怔看了半晌,突然间想到了杨肃观。
大难将临,如今北京城里还能挡得下皇帝的,恐怕也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卢云叹了口气,只感焦头烂额,心道:“算了,我还是先找到琼芳吧,见到她,多少安心些。”也是心烦意乱,便取出灵智送来的纸折,想来只要找到了老国丈,便能打听到琼芳的下落。
立储在即,大臣们多已抵达殿前广场,看国丈乃是正统朝的特品大员,想来定也在那儿,当下更不多想,收起纸折,看准了一条小径,便朝殿前广场奔去。
时在傍晚,天色却已全黑,来到大雄宝殿一带,却又见了大批兵马,看旗号却是“承天师”,卢云不愿与他们照面,便绕到了殿后,只是四下黑森森的,风雪又大,什么都瞧不清,正慢慢寻路间,忽见雪雾里散出晕光,远远传来了说话声:“列位世子,都是朝廷来日寄望所在……”
卢云心下一凛,暗道:“这……这是法堂?”适才听帅金藤言道,这杨肃观好似在为世子们监考,看来便是在此间了。
行近几步,见到了一座房舍,四下灯火通明,卢云伏身掩近,来到房舍边上,举指刺破窗纸,先见了一座高坛,一名大臣滔滔不绝,正是当年同去西域的何大人。转看坛边,另坐了七八名大臣,自左数来第五个,正是杨肃观。
一见昔年同侪在此,卢云立时拿出了“藏气”的功夫,掩住声息,心里也转了主意,不再急于去寻国丈了。
经历了十年,卢云总算抓到了窍门,眼前兵马围寺、山雨欲来,他的当务之急绝不是带着琼芳逃命,而是得盯着杨肃观,唯有明白他如何应变,自己才能找到相应之道。
正想间,又听屋里的何大人不绝说道:“正所谓王天下不与存焉、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今老夫观诸世子之答卷,奇文共欣赏,此君子一乐也……”
听得世子已然交卷,卢云便抬起眼来,只见法坛后方高悬一道黄榜,大书“天之历数在尔躬”,想来便是本次文试的命题。卢云虽说心烦意乱,可见了这道考题,还是暗暗颔首,心道:“这题目好,下了一番工夫。”
此番文试并非点状元、举进士,而是为国家立储。这“天之历数在尔躬”,正是尧禅让与舜的命辞,意思是国祚天命之传承,皆在汝身。其后舜亦以此命禹,此题非但应景,尚能应人,考的正是将来的储君能否“允执其中”,让国祚延绵传承下去。
眼看考题甚佳,却不知考生作何感想?转看台下,共有八位孩子,想来便是当今的“八王世子”了。自右数来第四位世子,身旁却陪了个女人,正是“淑宁”。卢云心道:“是了,这载儆受了伤,朝廷便特旨让王妃陪着进场了。”
那何大人的话真多,看了半晌,始终没完,听他道:“诸世子题卷,皆一时之选,老夫将上呈御览,待御批后,我与四位大学士将细细阅览,详加朱批……”何大人说得口沫横飞,台下世子却多半默然低头,也不知是在听训、抑或是睡觉,转看杨肃观,却也是闭目养神,卢云便又朝屋内各方去看,赫然间,见了一名白衣女子,眼观鼻、鼻观心,端身凝坐,正是“银川公主”。
卢云大吃一惊,暗道:“这……公主也来了?”急急去看屋内各角落,却见屋脚处坐了一名白衣武士,衣领高翻,长发如银,正是“帖木儿灭里”。
眼看灭里也来了,卢云不由深深吸了口气,转看四遭,却没见到太子亲王,更不见伍定远等重臣,依此看来,灭里也如公主一般,都是应杨肃观之邀而来,否则谁也无法擅进试场。
看了半天,何大人却还没说完,卢云身上都积了厚厚一层雪,还是没个尽头。正焦急间,总算听道:“以上,此次文试顺利圆满,恭送诸世子下场。”
孩子们听说放学了,有的飞跃起身、有的擦抹额汗,人人都离座了,却还有个小胖子昏睡不醒,却不知姓啥名谁。眼看世子们便要离去,却听一人道:“请世子稍待,下官有几句话说。”
一名大臣站起身来,正是杨肃观。世子们不情不愿,却都不肯回座,忽听堂上传来啪啪击掌声,步出了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