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名大臣站起身来,正是杨肃观。世子们不情不愿,却都不肯回座,忽听堂上传来啪啪击掌声,步出了一名老太监,尖声道:“诸世子,请回座,这可还没完事哪。”
世子们见还有得啰唆,有的叹气,有的哈欠,自也有急急回座、端正听讲的,至于那小胖子,却还是呼噜打盹,想来压根儿没醒。好容易世子都回座了,那老太监便道:“杨大人,您有什么话说,这便请吧。”
杨肃观笑了笑,拱手道:“多谢房总管。”闻得“总管”二字,卢云不由微微一奇,便朝那老太监望去,心道:“这人便是当今东厂总管?”景泰朝里,这东厂总管乃是一等一的要员,秉笔批红、掌印宣旨,声势绝不在江充之下,到了正统朝廷,却似矮了内阁一大截?
眼看场面静了下来,杨肃观却甚周到,先朝同侪望了一眼,道:“陈大人,您可要先请?”
看那老者坐在左首第二位,当是内阁的二辅,听得问话,却只呵呵笑道:“不了,老朽该说的,何大人都说了。还是让你们年轻人来吧。”杨肃观点了点头,又道:“马兵部,您要先请么?”卢云凝视群臣,却见了一名文员,四十来岁年纪,看他一腿伸得僵直,坐姿不便,想来便是那挨过刑杖的“马人杰”。只见他微微欠身,道:“还是杨大人先请吧。”
杨肃观笑了笑,正要上台,却听何大人笑道:“唉唉唉,怎么跳过了牟俊逸啊?你平日话最多,可有什么想说的啊?”卢云凑眼去看,却又见了一名大臣,看他年纪不大,差不多四十五六,设席于杨肃观邻座,当是朝廷的第四辅,这人听了何大人说话,却是笑着摇头:“不说了、不说了,一会儿武较要开始了,这么多话,不怕被人嫌吗?”
卢云也曾听过这“牟俊逸”,知道他过去是都察院的官儿,曾被江充绑至大院,灌下满嘴精盐,得了个外号叫“不怕咸”,意思是做官不怕嫌,用人不避贤,看他敢于冲撞江充,这会儿果然大受重用,成了当今中枢大重臣。
杨肃观让人讥讽了一顿,却是置若恍闻,眼看无人与他争抢,便取来了一些物事,却是笔墨纸砚,另有一道滚动条,步上了法坛。何大人呵呵笑道:“杨大人用心啊,连道具也备上啦。”
杨肃观微笑道:“下官口才笨得紧,不带点家生,上不了台盘。”说着凝望台下,道:“诸世子,诸大人,下官今日斗胆,想借这文试的机会,与各位说点故事,不知可好?”
房总管咳嗽道:“杨大人,都申牌末了,一会儿武较便要开始,这开场白便省了吧。”
杨肃观道:“也好,那我就省了这些闲话吧,今日在场有一位贵宾,便是方今帖木儿汗国的国后,下官此番所说的故事,与她有关。”话声一毕,全场上下一齐转头,全数望向了银川,一时人人俯首帖耳,窃窃低语,想来先前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分。
银川天生坤后之仪,闻得杨肃观说话,便只微微颔首,向在场诸人示意。那小胖子打了个哈欠,总算睡醒了,猛一见到银川,突然惊喊道:“神仙姊姊!”奔上前去,嚷道:“抱抱!抱抱!”正哭闹间,却那老太监又走了出来,尖声道:“川王世子,请即刻回座。”
小胖子哭叫不依,还是让老太监押了回去,吵闹不休。那杨肃观也将手中滚动条展了开来,悬于黄榜之下,却是一面巨大地理图,满是弯弯曲曲的文字,牟俊逸笑道:“杨大人,这是回回文哪,您今夜不是要教授回语吧?”杨肃观微笑道:“也算是吧,敢问在座,可知这是哪一国的地理图?”
何大人道:“是蒙古。”陈二辅道:“是女真。”却听一声咳嗽,马人杰欠了欠身,道:“此乃帖木儿汗国前身,花剌子模的古地图。”杨肃观拱手致意,道:“马大人渊博,下官佩服。”
卢云心道:“这马人杰还真是个人才,怎么景泰朝没见他出来为官?”
台下一片静默,世子们有的专心聆听,有的把玩手上玉佩,又听杨肃观道:“诸位世子之中,哪位知道花剌子模的历史?”问了几声,却是无人应答,何大人便道:“载碁,你知道么?”一名孩子吓了一跳,想来便是什么“载碁”了,杨肃观微笑道:“鲁王世子若是知道,便请说吧。”
那鲁王世子站起身来,只见他身形高大,鼻毛外露,好似快长胡子了,哪里像是十岁小孩?一时嚅嚅啮啮:“这……这花剌子模,名字有辣,那一定辣,这子模呢,孔子的学生有子路、子夏、子游……看这番邦有个子模,所以一定是……圣人之邦!”满场寂静,无人作声,听得房总管冷冷讥讽道:“世子学问渊博啊。”
“哈哈哈哈哈!”何大人拍手笑道:“没错!正是学问渊博!杨大人,载碁说得不错吧?”
看这何大人一定收过鲁王什么好处,这才处处为这“载碁”吹捧,杨肃观笑道:“说得确实好,这花剌子模确是圣人之邦,此国便位在我朝以西、波斯以东,帖木儿汗国创建之前,此国乃是西域第一大国。”说着问向屋角一人:“灭里将军,下官所言,可有谬处?”
灭里坐在屋后最末一位,一听问话,起身便道:“西域国情,尽在杨大人掌中,末将十分佩服。”看灭里言语恭敬,那银川也是安安静静的坐着,不见分毫惊惶之色,想来杨肃观今夜设邀,必有什么深意,卢云便也静下心来,等着看杨肃观出招。
眼看灭里回座了,杨肃观又道:“多谢将军谬赞了,这花剌子模远在西天,本与我中原无涉,可为着一个人,却又与我中原唇齿相关,是以下官要藉这个题目,谈些军国决断、国祚兴亡之事。还请世子们不吝指教。”
良久良久,世子们都是无人回话,有的猛打哈欠,有的趴在桌上,好似不甚耐烦,牟俊逸笑道:“杨大人,快批红吧,这花剌子模和咱们到底有啥干系?您就直说吧,世子们都快睡着啦。”
杨肃观微笑道:“这还是得请他们说。诸世子,咱们与花剌子模有何干系?你们可知道?”那淑宁见表哥望着自己,便朝儿子耳边说话,那载儆昏昏沉沉,听了几句,便迷迷糊糊地起身,大声道:“花剌子模是中原的友邦!咱们天朝产的丝绸,都得从它那儿走。”
载儆打架带帮手,靠着母亲作弊,这便答了一题。杨肃观道:“徐王世子答得好,还有哪位要说?”问了几声,突听一人道:“载允有本。”众人凝目去看,这孩子却是目光炯炯,臂膀上别了块小小的麻布,不甚起眼。卢云心下一凛,暗道:“这是徽王的儿子?”
那载允遭逢父丧,只是朝廷内忧外患,便压住了徽王的死讯,这孩子自也不能披重孝,只能草草别了块粗麻,聊表哀戚。只见他立在堂中,朗声道:“回杨大人的题,这花剌子模虽与中原无甚往来,却因着一个共同的死敌,与我朝便成了唇亡齿寒之势。”
何大人笑道:“世子啊,这老夫可不懂了,这远在千里的地方,风马牛不相及,哪来什么的共同死敌啊?”正要讥讽几句,马人杰却甚好心,当即附耳提醒:“何大人,蒙古是谁开始西征的?”何大人啊了一声,惊道:“是……是成吉思汗?”
众人心下全明白了,这花剌子模与中国一般,都曾受过蒙古铁蹄的蹂躏。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多少猜到杨肃观的用意了,果见他微微一笑,道:“世子知我心也,这便请坐吧。”
这载允甚是知书达礼,向众大臣鞠了躬,这才坐了下来,又听杨肃观道:“成吉思汗,在座当是久仰了,此人是蒙古第一代开国大帝,兵威之广,遍及天下,凡我中华、高丽、安南、西域,莫不亡于其手,灭国数十,杀人达百万以上。我今日要说的故事,就是他与花剌子模之间的大战。”
说着手指小胖子,道:“川王世子,请你起身。”那小胖子不知何许人,老是盯着银川,听得此言,便茫然站起,道:“干什么啊?”
杨肃观行下台来,站到那孩子身旁,道:“成吉思汗杀人极多,我现下举个例子,他俘虏塔塔儿部时,一边宣称要收降他们,一边秘密下达车轴斩令……这车轴呢,差不多就是载志这么高吧。”把手放到了小胖子的肩上,当作了尺标,道:“凡塔塔儿部中,只要高于此轮者以上的男子,都得死。”全场闻言变色,那房总管也不禁尖叫一声:“这……这还有人性吗?”
看这载志身形矮小,在场都比他来得高,听得这等大屠杀,众世子都有不安之意。那载志也是吓得飕飕发抖,举手自指:“那……那我呢?也要杀吗?”杨肃观道:“你和车轴一般高矮,可以活命,不过他们会将你充为奴隶。”载志茫然道:“奴隶?那……那要干很多活吗?”
杨肃观道:“当然。生杀之权,从此听凭人意。”载志低声道:“那……那男的都死了,女人呢?”杨肃观道:“你的母亲、你的姊妹,乃至于举族上下之女子,全数都得领受蒙古男人的强暴,从此替他们繁衍种姓。”
“放肆!”载允伸手朝桌上重重一拍,厉声道:“我若生于当时,愿带头请缨,力战至死!”一旁载碁、载懹也大声呼应:“我也要战!”、“我也要!”众世子同仇敌忾,莫不嚷了起来,那淑宁忙附耳去喊儿子:“快说话啊!说你也要打仗。”载儆醒来了,昏昏沉沉间,便大喊道:“打!打!拼命打!”打了半晌,忽然一脸茫然,忙问母妃道:“要打谁啊?”
一片吵嚷中,杨肃观伸手制止了,道:“世子们不必急躁,成吉思汗不必你来招惹,他便要自己来了。我们今夜谈的花剌子模,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全场都静了下来,杨肃观环顾堂下,又道:“大金宣宗年间,相传成吉思汗派遣一商队,前往花剌子模通商,并携带国书,欲结两家之好,其后这支队伍被花剌子模逮捕,将使者尽数处死。相传成吉思汗闻讯,曾奔于高山,号泣达三日三夜之久,从此决定开拔西征,进犯西域。”
陈二辅道:“杨大人,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