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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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录- 第1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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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曾欢欣说,阿瑕,昨晚帮你查阅了涉案的所有账本,终于找出前年四月有一笔不对劲的账目了。
  他曾忧虑说,阿瑕,我很担心死者留下的幼子,我们再去善堂悄悄探望一下他,给他送点好吃的?
  往日种种,铺天盖地涌上她的脑海。那些她曾觉得琐碎麻烦的殷殷叮嘱,那些她曾觉得没有意义的细微末节,如今重新面对着他,回想起来,都让她伤感。
  他低声问她:“昨日齐腾的死,你是否有线索了?”
  这么熟悉的话语,就像之前所有案件,他不经意地问起的那一句。
  黄梓瑕垂下眼,有意不看他的神情:“这个还不知道。表面上看起来,他应该是个没有理由会死的人——他待人和蔼,又是节度府判官,与所有人关系似乎都不错——”
  禹宣神情恍惚地皱着眉头,随口应和她的话:“是啊……谁会杀他呢?” 
  “是,表面上来看,大家都与他十分交好,但事实上谁知道——或许,很多人都有杀他的理由,只是还未浮出水面。”黄梓瑕说着,抬眼看着他,缓缓地,声音极低极低地说,“比如说,不满意他的婚事,或许有人不愿意周家姑娘嫁给他;又或者,他在仕途上阻了谁的路,成了别人向上爬的障碍。再或者……也许他曾经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情,比如说,在某些时候,曾经当众让别人难堪。”
  禹宣的脸色顿时转为苍白,他愕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她,许久,才惨然一笑,问:“你看到了?” 
  “是……我当时,刚好就在旁边。”黄梓瑕低声说道。
  禹宣望着她,许久,又问:“所以,你怀疑我是凶手?”
  “如今真相还未大白,你有可能是凶手,周子秦,张行英,甚至,我也有可能……所有的事情都还很难说。” 
  禹宣看着她的神情,想从上面看出一些关于自己的神情,但没有,她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轻叹了一口气,说:“是,昨日早上,他对我说过那些话,我不是特别清楚,但又觉得,那应该是跟我关系十分重大的事情。我本来打算在宴席之后,问一问他那些关系到我的事情,可谁知道,他竟忽然……死在了那场歌舞之中。”
  黄梓瑕望着他的侧面,见他神情暗淡,那俊美无俦的脸上蒙着一层抑郁神情,令她的心中也不由得一动,心想,或许对他来说,齐腾的死,也对他影响很大吧。
  黄梓瑕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问:“在我父母去世之后,你为何要寻短见?”
  禹宣脸色苍白,面容上的悲怆隐隐。他转过头不去看她,只哑声说:“与你无关……我只是想随着义父义母而去。”
  黄梓瑕轻轻点了一下头,又问:“听说,在你自杀之后,是齐腾救你起来的?”
  “是……”
  “这么说,他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你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一点都不了解吗?”
  禹宣淡淡说道:“只是凑巧而已,他救我一命,但我已心如死灰,并无再生之意,所以他对我,也算不上有恩。”
  他的面容疏离又冷淡,对于齐腾,似乎确实不放在心上。黄梓瑕叹了口气,说:“你想不起来,那也没什么……反正,我会将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证据确凿地摆在世人的面前,让所有人知道,到底是谁杀了我的父母。”
  禹宣凝望着她,低声说道:“你那第二封信,可曾查清楚了?”
  黄梓瑕垂下眼睫,避而不答,只站起来说道:“我未曾写过这样的信,确凿无疑。”
  禹宣见她不愿正面回答,他的声音终于变得冰凉起来:“黄梓瑕,你至今尚未洗清自己的嫌疑,却一直着手调查另外毫不相关的案件,我不得不怀疑,你最后调查得出的结论,到底是否正确……”
  听到他的质疑,黄梓瑕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尖锐起来:“你怀疑我回来,是想要借调查之名,拉一个无辜的人做我的替死鬼,换得自己逍遥法外?”
  他摇头,又怔怔出了一会儿神,才说:“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很担心,你是否有自己也不清楚的过往,因为种种原因,选择了逃避……”
  “你我的记忆对不上,让我也想了很多。我想,也许真凶,就在你我之间。我们对不上的那一段时间里,肯定发生了什么。”她说着,目光转向他的身上。
  清溪密林之中,日光阴影之下,她看见他清瘦的身影,还有,那张熟悉无比的清俊面容上,久违的清湛的双眼。她面前的这个人,狠心斩断了他们之间的过往,甚至将她亲手写下的情书作为罪证呈给她的敌人——所以在此时,他这样望着她,依然是当初那清气纵横的少年,却分明的,已经与她隔了遥远的距离,他们再也无法携手了。
  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昨日摇曳灯烛之下,她对李舒白说过的话。
  她到现在还在诧异,为什么自己会在一瞬间听从了自己胸口波动的那些情绪,握住了他的手。
  而他,在翻手将她的手握住时,又是什么心情?
  她甩了甩头,将一切都丢开,却听到禹宣的声音:“我们对不上的那段时间,我总觉得……应该非常重要。”
  他说着,抬手扶住自己的太阳穴,黄梓瑕看见他手背上,隐隐跳动的青筋。
  他是如此重视这个案件,同时,也是如此害怕答案。
  和她一样,他们的心中,隐隐都知道,自己身边这不对劲的事情,将会使他,或者她,粉身碎骨,死后再也无颜见地下等候的那些人。
  可是,究竟那个人是谁?他们之间有一个出了问题的人,究竟是他,还会是她?
  黄梓瑕长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我走了,你……珍重。”
  他见她转身就要离开,情急之下,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低声叫她:“阿瑕……”
  他的手冰凉无比,微微颤抖,冷汗沾湿了她的手指。
  黄梓瑕回头看他,摇头缓缓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掌,轻声说:“禹宣,一切事情,终究都有结果。”
  “那么,最后你的结果,是不是依然和王蕴在一起?”他咬牙沉默片刻,然后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黄梓瑕愕然回身,茫然看着他。
  他收回自己的手,静静伫立在林荫之下,望着她许久,低声说:“事到如今,我没有资格对你说什么。可是……昨天晚上,我跟着你出了郡守府,然后看到……”
  看到什么呢?看到她与王蕴并辔而行?看到她上了王蕴的马与他同骑?看到她当时抱住王蕴的腰?
  但他肯定没看到,她拿刀对着王蕴的场景。
  然而黄梓瑕却只是自嘲地笑了笑,说:“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
  她没有解释,也没有再说什么。她上了那拂沙的背,蹄声渐渐远去。
  长风迥回,碧空浩荡,只留得他一个人在风中,清楚地看见她头也不回的姿态。


  十六  桃李秾艳(一)

  周子秦正坐在道旁小亭栏杆上,无聊中脚一踢一晃的,等着她回来。一看见她的身影,他赶紧跳下栏杆,问:“崇古,先回去吃饭吧?下午我们去哪儿啊?”
  黄梓瑕带着他往城里走:“齐腾家。”
  周子秦雀跃道:“太好了!我最喜欢跟着你去查找蛛丝马迹了。对了,禹宣那里去不去?我也想去看看。”
  黄梓瑕抓着马缰的手微微一缓:“看他干什么?”
  周子秦不好意思地抓着头说:“不知道啊……总觉得,黄梓瑕喜欢他,同昌公主也和他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还有诗社里那些人对他的形容……让我都觉得很想见一见他,一探究竟。”
  黄梓瑕默然低头,沉默地往前,只在经过路过蔓生的酴醾之下时,她抬头望着那早已落完花朵的纠葛绿藤,声音极轻极缓地,吐出两个字:“曾经。”
  周子秦不解地看着她:“曾经?”
  她点了点头,在酴醾浓荫之中,夏末的热风之中,轻轻地说:“黄梓瑕,曾经喜欢过禹宣。”
  在周子秦一路“你怎么知道黄梓瑕现在是不是还喜欢禹宣”的聒噪追问之中,黄梓瑕神色如常地骑着马,一路进了城,回到郡守府。
  她对衙门十分熟悉,进门后走过磨得十分光滑的青砖地,越过庭前的枇杷树,穿过木板龟裂的小门,她没有看地上,但脚步不停,一路行去毫无阻滞。
  周子秦到旁边端了两碗羊肉汤面过来,又殷勤地给她布好筷子,就差摇尾巴了:“崇古,你跟我说说嘛,你是不是认识黄梓瑕?对哦我怎么没想到?你们都是神探嘛,肯定有过交流的对不对?”
  黄梓瑕不想和他多话,只能埋头吃饭:“没有,神交而已。”
  “好吧……”他说着,手持筷子发了一会儿呆,喃喃说,“不知道黄梓瑕现在哪里呢?是不是还在四处逃避追捕,是不是也在哪里和我们一样在吃饭呢?她吃的是什么呢?”
  黄梓瑕无语地喝了一口汤,用箸尾敲敲他的碗:“快点吃,不然我先去齐腾家调查了。”
  “哦好吧……”周子秦赶紧加快动作。
  黄梓瑕看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又说:“放心吧……我想,黄梓瑕肯定也和我们一起,吃着很好吃的羊肉汤饼。”
  周子秦点头,神情比她还坚定。
  还没等他们吃完,那只黄梓瑕从街上捡来试毒的小狗已经钻到了他们的凳子下,闻着香气流口水。
  周子秦赶紧捡了两块最大的羊肉丢给它,一边说:“富贵,你可要快快长大啊,衙门还等着你将来大显身手,顺风闻十里,逆风闻五里,成都府所有坏蛋的气味尽在掌握,将他们一举擒获呢!”
  黄梓瑕看着吃得欢快的小狗,嘴角微微一抽:“富贵?”
  “对啊,小狗的名字。”他说,
  黄梓瑕简直无语了,她看着这只毛色斑杂的丑狗,忽然想起一事,叫周子秦:“把那个双鱼玉镯给我看看。”
  周子秦从怀里掏出来给她,一边说:“可要小心啊,这是黄梓瑕的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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