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瑜抬起头来。
对上满脸笑意的两位好友,她咬着唇,好一会才低低地说道:“不知为什么,我,我这近不管做什么。都有点心虚。”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出来了,郑瑜抽噎道:“阿秋,我好害怕……我怕不管我怎么折腾,怎么用功夫,怎么令得天下人都喜欢我,都是白费功夫。他的心不在了,一丁点也不在。我捂不暖一块石头啊。”
掏出手帕拭着泪,她继续哽咽道:“长恭那人,我自小就知道。他其实最放不开了,念一个人,便一直念,喜欢一个人。便是一世。以前,他念着我与他一道长大的情谊,念着我对她的温柔厚道,不管有多少贵女想与他结亲,他连见也不见便退了,他只念着我才是好的。现在也是,他爱上了那个妖妇,便一直爱着,再也忘不了放不下。不管我做多少,不管我是好是坏,他都看不到听不见了。而且,他性子又倔,一旦认定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我怕,我怕弄巧成拙!”
她第一次感觉到,男女情事,或许与争宠不一样,争宠是谁都没有情,不过是彼此凭手段多博一些男人的怜惜或者物质的赏赐。可男女情事就不是了,喜欢与否,它发乎内心,不是有了手段和心计就能得到。如果那个男人不爱,那么不管你怎么样,他就是不会爱。
秋公主被她说得头都晕了,等郑瑜的声音停下后,她愣愣地说道:“那怎么办?不去请旨了?”
郑瑜掏出手帕把泪水抹干,摇头道:“不,还是要去。去了,我才可能赢,不去,我就输定了。”说到这里时,她的声音中,隐隐透着阴狠!
当天下午,郑瑜向太后请旨,说是要与兰陵王一道出使周地的消息,便传到了兰陵王的耳中。
见兰陵王盯着自己,方老说道:“太后说了,新帝继位,自当受天下贺。本来另有佳使,既然你执意于此,便允了。”
方老小心地看着兰陵王,低声道:“太后已经允了,说是王妃与你一道出使周地。”
兰陵王寻思一会,却是抬头说道:“我令人留意王妃的一举一动,怎地到现在还没有只字片语传来?方老,通令下去,让他们用心些。”
方老怔道:“郡王你这是?”
兰陵王厌烦地挥了挥手,道:“这次出使,她请不请旨,我都能参与其中,她临时插上一脚,我不喜欢,阿绮见到她也不会喜欢。”
但事已至此,兰陵王蹙着眉转了一圈后,便说道:“罢了罢了,她的事到时再说吧。先见到阿绮再说。”
转眼间,出使的日子到了。
眼看着柳枝抽了条,眼看着天地染上新绿,郑瑜那颗患得患失的心,也平静下来了。
她开始期待兰陵王。
她想,他们是夫妻,这奉令出使,上面的人也会安排他们住在一起吧?
在她的苦苦期待中,直到队伍出发。她也没有看到兰陵王的身影。
当使队出了城门,走上了官道,实在望眼欲穿的郑瑜,终于找到了此行的正使,含羞带怯地问道:“我家郡王呢?”
那正使是个长者,闻言和蔼地说道:“郡王说道多匪徒,他已带人先行一步,去扫清匪徒。为使队开路了。”
什么扫清匪徒?他分明是想早一点见到那个贱人!
好不容易有了相处的机会,她都做了很多准备的,连药物都备了最最好的,可没有想到。还是连他的人都见不到!
郑瑜本已颠得七晕八素,呕吐不已,这么一气,顿时病倒了。奈何她是得了太后旨意出行的,再难受也不能就此打道回府。在把她寄放在路旁村户,静等太后允许再行归府的要求,被郑瑜自己拒绝后,队伍只得继续前行。而郑瑜,这一路不得不尝尽劳顿奔波。病困交加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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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一日后,张绮便在木屋中住下来了。
彼时,朝中诸事,宇文邕都交给了宇文护,他则一天到晚游猎下棋钓鱼,玩得不亦乐乎。
张绮过来后,宇文护也来过一次。他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张姬便是齐国高长恭宠爱过的那个。同时。他也知道狐惑了他的爱婿的,也是眼前这个少女。
见张绮年纪虽小,却仪态万方,举手投足间风情十足,既有少女的纯透,又有妇人的妖媚,更兼皮肤嫩得像掐得出水来,一看就是个精通床第之术的。当下宇文护朝着小皇帝呵呵一笑。道:“好一个绝色美人儿,陛下有福啊。”
表情中,竟是对张绮能与宇文邕在一起,极为满意的样子。
宇文邕见自己尊敬的大冢宰也喜欢她,当下又是欢喜,又有着少年人说不出的忸怩羞涩。宇文护见状。又取笑了他几句后,这才离开。在走之前,他指着张绮说道:“好好保护张姬……”
这个张姬两字才出,宇文邕便叫道:“大冢宰错了,她姓李,乃是李姬。”
“好好,姓李好,姓李好。”宇文护也不问张姬怎么成了李姬了,径自大笑着离去。
坐在木屋中,看着少年英伟的宇文邕,在宇文护面前小心逢迎,张绮暗暗叹道:这个世道,便是皇帝,也多不自在。
她隐约记得,宇文邕这样的日子,还有很久很久。
想到这里,张绮摇了摇头:这些与她何干?她只知道,如今在宇文邕的庇护下,她的日子少有的清闲而自在。
她站了起来,从一侧提着一只水壶,飘然转向后方的花园中,开始给群花浇起水来。
阳光照耀下,她绝美的五官散发着淡淡的莹光,静谧,悠远。
看着看着,宇文邕突然说道:“高长恭对你如何?仅仅是因为不想被主母压制,你才想逃么?”
相处也有几日了,他这是第一次问起她的私事。
张绮一愕,她停下动作,轻软地说道:“他对我很好,很宠我,怜我……有一次我小病了一场,他守在我塌前整晚没睡,给我哺药倒茶,无微而不至。”宇文邕注意到,她用的是一个“哺”字。
张绮回眸,她静静的,如幽谷百合地看着宇文邕,说道:“我之所以要逃,是因为我喜欢他了……喜欢一个人而不能独占,喜欢一个人却要看着自己不屑的对手成为他的正妻,他愿意给你做任何事,唯独不愿意给你尊重和地位,这感觉让我生不如死,所以我逃了。”
张绮说到这里,宇文邕蹙了蹙眉。
见到他隐隐有着不悦,张绮回过头来,她微笑着,继续拎起水壶浇起花来。
这些话,她其实早就想说出来……她不能让宇文邕对她动心。而唯一能制止这个骄傲,内敛又有着强大内心的男人的便是,她这些不容于世的观念。
像他那样的男人,怎么能容忍自己中意的妇人,不中意不喜欢自己?可如自己这样的性情,一旦喜欢便要独占,一旦喜欢,便不管不顾地索要正妻的地位和尊荣。明明男人怜惜宠溺至斯,她还恃宠而骄,这样的妇人,他又怎么消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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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许我恃宠而骄
宇文邕是一个极为自律,极其能忍的人,他不好色,也不好奢华。对他来说,与宇文护的关系处理不好,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被宇文护像杀他两位兄长一样,取了他的性命去。所以,对现在的他来说,美人什么的,远没有性命重要。
听到张绮的话后,他笑了笑。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依然相安无事。宇文邕一天到晚呆在木屋子里,每次想翻看一些亲信悄悄送来的隐密奏折时,他便把张绮喊过来。让她坐在一侧,或弹琴或歌舞,而他自己,便在她地掩护下专心致意地翻看公文,暗中指评历史人物的成败。偶尔激动时,他也会与张绮说几句,张绮一直都是安静地听着。
在这种悠然的日子里,一晃眼间,二月份到了。
春风二月,天地繁华似锦。
看着身边静静刺绣着的张绮,宇文邕突然笑道:“李姬甚得我心,可想要赏?”
“赏?”
张绮回眸看来。
她对上宇文邕笑意盈盈的眼,明白过来,定是自己这阵子的作为,让他感到十分舒心,因此有此一说。
当下,张绮歪着头寻思起来。
想来想去,她娇柔说道:“陛下什么都赏我么?”
宇文邕哈哈一笑,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张绮眨了眨眼,悠然说道:“我啊,我要恃宠而骄!”
宇文邕先是一怔,转眼他又放声大笑起来。一边笑,他一边拊掌道:“好,就许你恃宠而骄!”
宇文护有很多缺点,他不识大体,委任非人而久专权柄,还素无戎略。可他也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性子宽和。
也就是说,他其实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更不是一个动则生怒,生性多疑的人,他只是太喜欢抓权了。
很多时候,宇文邕在他面前小心了又小心,也不过是防着那些小人在他面前吹风,说自己不甘心大权旁落,又做了某某事。
这样一个人,容忍一个恃宠而骄的无知妇人。还是能够的。
何况,无能昏庸的小皇帝旁边,有个恃宠而骄的美人,岂不是更符合一个正常的皇帝身份?她只要控制好这个度。不说自己,便是宇文护也是求之不得的。而宇文护踏实了,也意味着他自己的性命有了保障。
毕竟,宇文护也想抹去史书上写他“三年屠三龙”的恶评,也想让世人知道他是宽和的,想让人觉得,他对现在这个小皇帝,是恭敬又忍让的。
想到这里,宇文邕侧头赞许地看向张绮。不由想道:她难道也是想通了这些关节,以此报答我?
真是个聪慧又贴心的妇人!
感觉到宇文邕的愉悦,张绮也是愉悦的。她看着天边的朝阳彩霞,静静想道:这样一来,我做很多事就方便多了。至不济,我也可像个人一样,像许多的贵女一样。堂堂正正地活一回!
就在张绮浮想连翩时,听到宇文邕说道:“走吧。”
张绮诧异地抬头看去。
宇文邕笑道:“你不是想恃宠而骄吗?老与朕呆在这小木屋子里,哪有什么宠?走,我们到皇宫去。”
“恩。”
周国的皇宫,继续自西魏。宏伟于胜过北齐,华丽处却有不及。
看到皇帝携美人而来,络绎走在白玉阶上的众臣都是一怔。他们齐刷刷低头行礼,唤道:“见过陛下。”
“免了免了。”
宇文邕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