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我做梦都不曾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只怕连惠王萧宝溶也不曾想过罢?他从不曾教过我,遇到这些变故应该如何应对。
凭了直觉,我只想立刻阻止这件事,再顾不得用什么样的手段。
锦衾寒,夜阑更漏残(三)
可永兴帝的呼喝,让我想到了十岁时承受的那顿鞭子。他不若萧宝溶那向疼惜我,撒娇没用,撒泼也只会更激怒他。
“大哥!”我狠狠盯了吴皇后一眼,收了方才的泼辣,牵了他的袖子,一下子跪倒在他跟前,眼眶里已含了泪珠,哭道:“大哥,我是你的亲妹妹,父皇临终前将我交托给几位哥哥,难道……难道大哥……就依着皇后的主意,把我推进火坑?我不想去,我……不敢去,大哥……”
抱住他的腰,我哭得浑身颤抖,泪水簌簌地打在他的明黄袍袂上,一口一口哥哥地叫着,只盼他能念起兄妹之情,和父皇托付之言,打消那让我不寒而栗的念头。
永兴帝果然没了怒气,我抬起泪汪汪的眼,抽泣着瞧他时,他已伸出手来,温和地摸着我的头,为难地低叹:“阿墨,朕也知道太过为难你。但这是魏帝自己提出的要求,朕……朕也与臣僚们商议过,虽是损了我们大齐的颜面,可你……你到底是女儿家,终归要嫁人的,魏帝正值盛年,你又风姿出众,便是去了,未必会受委屈,总比堂堂大齐太子受魏人折辱好啊!唉!”
“可我不要嫁给胡人!更不要嫁给和我们大齐做对的胡人!”我的泪水本有几分作伪,只想引动永兴帝怜惜,可听得他毫无松口之意,我的哭叫已经真心实意发自肺腑了。
我问着永兴帝:“北魏贼心不死,便是得了我,就不觊觎大齐了么?大齐救兵赶到,一定又会想法子收复失地。你们一打起来,那个什么拓跋的皇帝,不是第一个就拿我开刀?大哥,你想送我命么?”
“你自己伶俐些……”永兴帝开始往后退,挣开我的手,发黄的脸上渐渐浮现慌乱厌憎之色:“只要你改改脾气,学着你母亲温顺些,到哪里过不下去?这事朝臣已经议定,你听话些罢……朕若有机会,也会想法子再把你救回来。”
救回来?为什么这话听来如此不祥?难道连他已预见到我落到北魏人手中会很惨?那他还把自己的亲妹妹送过去?
我如披冰雪,连心尖都颤动如败叶凌风,不知往何处着落,两只沾了泪的手胡乱在衣衫上蹭着,淡碧色的袖口也湿了,精绣的团蝶濡湿了翅膀,欲飞无力般颓丧着。
“皇上,惠王又在宫门外求见!”
惠王?三哥!
我的胸口腾地升起一团热气,泪水更快地滚落下来,却是滚烫的,连心都刹那间热了起来。
入宫到现在,我没法探听到半点萧宝溶的消息,着实害怕,害怕连他也出了什么事。可他到底来了!
他素来淡泊,和永兴帝兄弟相得,素常入宫,根本不用通禀,可现在,他怎会在宫门外求见,连宫门都进不了?因为我吗?
锦衾寒,夜阑更漏残(四)
永兴帝已在皱眉,甩着袖子焦躁道:“朕不是说了不见么?直接打发他回府去!”
内侍胆怯地退一步,回道:“惠王不肯走,跪在宫门外……已经好半天了!”
“三哥!”我忍不住叫起来,站起身来,便要往宫外奔去。我几乎可以断定,三哥一定也知道了我的处境,千方百计地在想法营救我。
“拉住她!”吴皇后已叫道,上前走来一步,亲自举起她高贵的手,狠狠将我扯住,我正要将她挣开时,几名力大的宫女奔过来,口中低声劝着,手底却如铁钳将我紧紧捉住。
永兴帝皱一皱眉,叹口气,怜惜地望我一眼,却不理我的呼唤挣扎,大踏步走出了蕙风宫。踏出五凤包金门槛时,我听他无奈般吩咐道:“看住文墨公主,不许她出宫半步!传惠王到武英殿见朕!”
眼见永兴帝离去,我更是着急,挣着宫女抓我的手,大叫道:“大皇兄,我要见三哥!我要见三哥!”
也许目前情形连萧宝溶也已没辙,所以才在宫门外长跪不起罢?可我下意识地只想回到萧宝溶身畔去,仿若只要见到我这日日沉浸于诗酒之中的三哥,便是天塌下来也是不妨。
吴皇后却没有立刻便走,她走到我跟前,再也不掩眼底的怒气勃发,扬起手掌,已是“啪啪”两个耳光甩了过来。
头晕眼花中,我有些懵了。长这么大,父母兄长都将我当成宝贝一般呵在手心,连弹我一指甲也舍不得,十岁时挨那顿鞭子乃是绝无仅有的一次受罚,几时被人这般凌折般毒打过?
“萧宝墨,你给本宫听好了!这两个耳光是告诉你,给本宫放聪明些!你再不安份,在齐国是耳光,到魏国可能是人头!还是好好学学你那狐媚子的母亲吧!不然日后自己吃苦便罢了,若连累我康儿回不来,本宫非让皇上把教导你的母亲和惠王一起问罪不可!”
“你敢!”我叫骂着,气急败坏道:“你才是狐媚子坏女人!连出了家的庶母都胡乱攀污,有什么资格母仪天下?怪不得大皇兄几年都不到清宁宫过夜!”
话未了,又是一耳光狠狠揍来,却是用尽了全力,想来这次说到了吴皇后的心病了,那双大而微凸的眼睛已经给气得如青蛙般鼓起,脸已涨得通红,这等神情倒似要生吞了我,果然如我所说,半点无了皇后威仪。
但我已顾不得嘲笑她了,阵阵眼冒金星间,早上匆匆挽的发髻已被打得散了开来,碧玉镶金凤尾簪“丁”地落地,断作两截,只有两枝红珊瑚小珠簪钉在发间,将凌乱落下的黑发略挡了一挡,半掉不掉狼藉垂下,更该将我整得状若疯子了。
锦衾寒,夜阑更漏残(五)
那边已有宫女急急上去安慰吴皇后:“皇后娘娘,仔细手疼!”
可抓住我的宫女却将我掐得更紧了,胳膊疼得我直吸气,再不肯放松一点,更别说来劝慰我一句半句了。
萧宝溶从来只告诉我,我是大齐公主,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却从不曾告诉我,原来这个公主,也只是个虚名,人家所敬惧的,是公主这个名号后的皇家权势。当权势背弃我时,我这个大齐公主,连个奴婢都不如。
吴皇后大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甩着大红色云纹绣翟鸟的宽袖,将打得发红的手掌垂下,狠狠地盯着我喝命:“将她捆起来,好好磨磨性子!像这样去见魏帝,只怕太子没救回来,先闯了大祸!”
可恨那些寻常对我恭恭敬敬的宫女内侍,此刻竟如狼似虎般冲了上来,拿了粗大的绳索,毫不犹豫便将我捆得结结实实,不管我怎样地挣扎尖叫,将我缚在了一张黄花梨方背椅上,一动不能动弹。
我努力伸着脚,妄图踢那该死的女人一脚,骂道:“我便闯祸又怎样?你想用我来换你儿子,做梦做梦!萧康有你这样混帐的母后教着,日后早晚毁了我们大齐,是你们……呜……”
内侍们已给惊吓得魂飞魄散,只怕我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居然拿了块帕子生生地将我嘴巴堵住。那种满腹恨怨说不出的憋屈,让我急躁地挣扎着,跺着被合捆于一起的双腿,几要将椅子掀翻,捆缚处的绳索便开始透过单薄的春衣,一点点地磨蚀起肌肤,火烧火燎般疼痛起来。
吴皇后看着我的挣扎和我额上的冷汗,目光中终于有了种纾解的快意,她冷冷笑道:“你要闹腾么,也没关系!我们只管将你依约送了去,只要让使臣和魏帝说明,你性情刚硬,不肯入魏,便是你闹腾得再厉害,也于我们大齐无碍!”
扶了宫人的手,她拂了拂微乱的鬓角,道:“你们看好她,不许她寻死!我们回宫!”
一步一摇,她用自以为优雅尊贵的姿势,晃晃荡荡离去。
可惜她再怎么矫揉做作,也比不上我母亲的雍容婉约,更比不上萧宝溶从容超逸。那等空灵蕴藉的绝世风骨,岂是这个歹毒妇人比得上的?
我心底咒骂着,挣扎已越来越无力,额上的汗珠糊住了散发,迷离了眼睛,束缚的疼痛更让我透不过气来。可奇怪的是,素常我那么怕疼的人,在永兴帝走了后,居然咬着牙再也没哭过,只是自觉看人的目光越来越恨毒,几个监视我的宫女内侍,已经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或者,那是因为,以往我落泪,身畔一定会有人怜惜安慰我,而如今,我的眼泪,只会沦为吴皇后和这些宫人们的笑柄。
便是死了,也不可以让人笑话我萧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