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儿瞧着他们面上骇异之色,秋波中隐含笑意,道:“名帖若是不错,就请各位依序上来。”纤腰一转,飘身人舱。
只听身后衣袂带风,连连响动,已有十余人跟着上来。这十余人轻功俱是一流高手,落地时毫无声息。
木筏上还有十余人,个个都是垂头丧气,掉首而去,口中还在喃喃道:“奇怪奇怪,他怎会知道岸上有什么人在等他?”
方宝儿若是在,此刻便可猜出必是铃儿早已上岸悄悄将这些人来历都探听了一遍,开下这张名单,回程时遇着方宝儿,便顺路将他带了回去。
但现在方宝儿屏息躲在帘幕后,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动静,过了许久,才见到铃儿的白裙在舱门出现,又见到十余双脚跟在他后面,穿着十余双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鞋子,还有一人竟是赤着足,方宝儿不禁暗奇忖道:“瞧这侯爷如此气派,哪知请来的客人却如此奇怪。”
只听铃儿道:“回禀侯爷,宾客们都已来了。”
那和缓的语声道:“请!”
方宝儿伏在地上,只瞧见那十多双脚随着铃儿走人舱时,有人伏地而拜,但大多只是脚步一顿,似是抱拳一揖,然后便在两旁落座,那赤足的人更是连脚步都未停一停,便笔直走到旁边坐下。方宝儿又急着想瞧瞧这些人的容貌,忍不住悄悄站了起来,但自帘缝中望出去,那些奇怪的宾客的身子却已又都被那十六个宫装少女挡住了,他一个也瞧不见。
铃儿含笑道:“各位自四面八方远道而来,想必都有极为重要的事要求教我家侯爷,真不知该请哪一位先说话?”
一人截口道:“吾等既已不远千里而来,便不着急此一时也,何况吾等所谈之事,兹事体大哉,并非片刻所能说完者,不如请路近事小者人先说之。”此人说话斯斯文文,字音虽亦咬得极是准确,但每个字却又都说得极是吃力,令人听来,当真是说不出的蹩扭难受,仿佛听那鹦鹉学舌似的。
铃儿忍住笑道:“既是如此,尔等暂候可也,却不知哪一位才是路近事小之人,望阁下有以教我?”
宫装少女们有的已忍不住为之失笑,突听一人沉声道:“各位既然谦让,在下潢州铁金刀先来请教侯爷!”
语声沉重,中气充沛,一条锦衣大汉随声而出。
方宝儿这下可瞧清楚了,只见这铁金刀紫黑的面容像貌堂堂,须发虽已俱都花白,精神仍是不输少年,手里提着只小小的紫檀木箱,腰下斜佩长刀,刀鞘之上满缀珠宝,衬得那一身锦缎衣衫更是夺目。
方宝儿虽不知此人声名之盛绝不在他爷爷“清平剑客”之下,但见这股气概,已不禁暗暗喝彩。
铃儿道:“侯爷的规矩,铁大侠可知道么?”
铁金刀躬身道:“在下知道,姑娘的称呼在下却不敢当。”
铃儿含笑道:“你青年时以这柄金刀独斩川鄂十七寇,称你一声大侠也是应当的。但你近年声誉颇隆,可说是名成业就,不知还有什么定要我家侯爷才能解决的事……再就是……你既知道我家侯爷近二十年的规矩,不妨先将带来的东西拿出来让侯爷瞧瞧。”
铁金刀见这少女竟将自己往事知道得如此清楚,暗中不觉吃了一惊,躬身道:“遵命!”
打开紫檀木箱,双手捧上。众人只当他箱中必有奇珍异宝,哪知箱子里竟只是寥寥数本经册,纸色也已枯黄。
铁金刀道:“晚辈奉上王羲之平临佛经真迹,请侯爷笑纳。”
方宝儿听得吃了一惊,只因他深知这王羲之平临之佛经端的可称是难以估价的稀世之宝。
屏风前的人却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也算难为你了,铃儿收下吧!”语声仍是懒洋洋的,似是就连此等稀世之珍也提不起他兴趣。
铃儿接过木箱,含笑道:“我家侯爷既已收下你的礼物,你有什么困难,就只管说出来吧!”
铁金刀面露喜色,躬身道:“遵命!”微一寻思,接道:“七十余年前,我潢州卧虎刀与信阳蟠龙钩两门同时崛起武林,当时人称‘卧虎蟠龙,刀钩称雄’。当真是威风赫赫,不可一世,但……”
铃儿笑道:“话说得越简单越好,莫要自吹自擂。”
铁金刀面颊微红,干咳一声道:“数十年来,我两门互以兄弟相称,交往极是亲密,哪知自从十七年前韩一钩接长‘蟠龙门’后,情况突然大变,韩一钩竟声言‘蟠龙’两字排名本该在‘卧虎’之上,要我等致歉改过,否则就要与我定期决斗,要天下武林中人瞧瞧,究竟是该卧虎占先还是该蟠龙占先。”
铃儿微笑道:“名字占了先,难道就会多长块肉么?”
铁金刀叹道:“姑娘说得是,但这口气……唉,铁某却忍不下去,于是便在信阳城外寻地决斗,江湖中闻风赶来瞧热闹的自然不少,哪知一战之下,区区竟在第七百二十招上被他一钩所伤。”
铃儿笑道:“你自是输得不服气了?第二年再战?”
铁金刀叹道:“姑娘猜得不错,第二年在下养好了伤,又在原地与他决斗,那一次情况更是热闹,在下与他苦斗数百合,眼见已占了上风,哪知到了第七百多招,那韩一钩突又使出那一钩来,招式竟与前式一模一样,而在下竟还是不能抵挡,竟又被他这一钩所伤!”
铃儿道:“你还是不服气,第三年想必还要再战一场?”
铁金刀道:“这一次在下却伤得更重,直到第五年才能与他再战,但大战之下,嗨……唉……唉……”
铃儿道:“你可是又输了?”
铁金刀面容既是羞惭又是悲愤,仰天叹道:“在下不但又败了,而且还是败在他这一招之下!”
铃儿面上也不禁露出诧异之色,道:“以你的武功与经验,竟会在同一招式之下连败三次?这真叫人奇怪了。唉,你第一次败了时,就该将他那一招仔细研究研究,第二次就该小心提防着才是呀!”
铁金刀黯然叹道:“在下怎会不知此理,早就将那一招仔细研究过了,
第三次决斗时,在下甚至邀请了十余位同道高手一起去瞧,等到在下第三次受伤痊愈后,与这十余位朋友一起研究,纵然聚集了十余人的智力,却也瞧不出他那一招有丝毫破绽,也猜不出这一招后有什么变化,是以只要此招一出,胜负立判!”
铃儿道:“第四次情况如何?”
铁金刀沉声道:“第四次在下着着提防,步步为营,先苦练了七年功夫,再向他挑战,但……唉!”跺一跺脚,垂首不语。
铃儿颔首道:“我知道了,第四次你还是败在那一招下,自然要想在第五次胜他,但直等到现在,你还是窥不破那一招的奥妙之处,所以,你只有来求救我家侯爷,但……但那一招我家侯爷却未瞧见过呀……”
铁金刀道:“在下早已将那一招出手部位、时间、方向捉摸得清清楚楚,一丝不错,此刻便可学给侯爷来瞧。”
铃儿叹道:“你既已知道这一招出的部位、方向、时间,却仍破不了它,这一招想必厉害得很,我也想瞧瞧。”
铁金刀恨声道:“这一招最厉害的,便是内含之后着令人难测,是以在下虽知他的出手,却也无用。”
说话间已自腰边拔出金刀,沉声道:“在下以刀作钩,但望侯爷指教!”反身一刀,直刺而出。
那刀身金光闪闪,宛如千百层金鳞闪动,此刻一刀刺了出去,满舱俱是黄金色的刀光,耀人眼目。
突听一声轻喊:“好刀!”
方宝儿心头一动,只觉这声音竟似十分熟悉,似乎是他那大头叔叔胡不愁的声音。
但这心念还未转过,舱中又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道:“这也算是高招么?嘿嘿,我家三尺幼童使出的招式都比这要强些。”不但笑声尖锐刺耳,那语声更是比马嘶牛鸣还要难听。
铁金刀顿住招式,怒道:“铁某在这招下败了四次,朋友却将这一招说得有如儿戏,铁某倒要请教……”
那马嘶般语声怪笑道:“某家正要指教指教你!”
一条身影自角落中横飞而起,突然间又有条身影跟着飞了上来,将他一把拉下,两人身法俱是快如鬼魅,方宝儿只觉眼前一花,连这两人穿的衣服是何颜色都未瞧清,耳中只听方才那鹦鹉学舌般的语声道:“紫衣侯贵地,老兄若是放肆,紫衣侯岂不怪罪哉?紫衣侯若是怪罪之,悲夫,哀哉,老兄所求之事岂得成功?”
那马嘶般语声大笑道:“然也然也,小弟不敢放肆哉!”
方宝儿越听越是好笑,越是想瞧瞧这些怪人究竟是生得什么模样,但直到此刻,他还是无法瞧见。
铁金刀忍住怒气,转过身子,屏风后才又传出紫衣侯那懒洋洋的语声,道:“这一招名为‘乾坤破天式’,乃是自远古剑法蜕变而来,虽然不差,但却绝非毫无破绽……珠儿,你学过刀法,也学过钩法,你去教他。”说完 了这段话,便似已累得很,必须休息休息,是以立刻顿住语声。
只听屏后一个娇媚的语声道:“是!”一个宫鬓少女婀娜走了出来,满头黑发问悬了四粒光芒四射的明珠。
铁金刀听得紫衣侯一句话便将此招的名称来历说出,心下不禁既惊又佩,但此刻见他竟要个看来弱不禁风的少女来教自己武功,心里又不觉有些失望,有些怀疑,暗道:“我曾将此招去求教中原武林许多成名的豪杰,却无人能够破解,难道这小小的女孩子却有这么大的本事?”
那珠儿瞧他面色,已知他心里在想什么,面带微笑,伸手在他臂上轻轻一拉,道:“跟我来吧!”
铁金刀竟身不由主被她拉了出去,这才知道这女子看来虽然弱不禁风,却怀有一身令人难测的武功!
这其后又有司徒青、戚长林、段玉、徐左车、武一平等五人依次出来,各个献出了珍宝。这五人俱是武林声名赫赫之辈,此番不远千里而来,所献之宝自都珍贵已极,所求之事自也非同小可。
但紫衣侯三言两语便将他们打发了,语声仍是懒洋洋的,竟根本未将这些珍宝、这些事放在心上。
等到这五人全都躬身而退,铁金刀满面喜色,大步奔人,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
铃儿笑道:“破法学会了么?”
铁金刀恭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