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姬道:“明明是在这里,怎会不见了?”
万老夫人道:“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她一连说了七八个“奇怪”,似乎再也不会说别的话。
胡不愁道:“莫非是被浪冲走了?”
万老夫人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将船……”
水天姬截口道:“若不可能被浪冲走,那就是被人驶去了。”
万老夫人道:“不可能,不可能,公孙红与梅谦明明已死了。”
水天姬跺脚道:“这也不可能,那也不可能,但船却明明不见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撞见了鬼不成?”
万老夫人满头大汗,喃喃道:“奇怪……真奇怪……”
伽星大师突然大声道:“那两人没有死。”
水天姬道:“你怎知道?”
伽星大师冷冷道:“是我下的手,我怎会不知。”
万老夫人道:“但我明明瞧见……”
伽星大师道:“老僧下手,难道还会没有分寸么?”
这句话说出,再也无人和他争执——武功练到伽星大师这样的地步,下手又怎会没有分寸。
万老夫人“噗”的坐在地上,失声道:“完了……完了……船一定是被那两人偷偷驶走了。”
伽星大师仰天怪笑道:“好!好!船走了最好,大家都休想回去。胡不愁呀胡不愁,你七年的苦练就算白费了。”
七年的苦练俱付流水,幸福的憧憬也成泡影,这打击又岂是任何人所能承受,但胡不愁与水天姬对望一眼,两人却笑了起来。
水天姬道:“这里有木头么?”
胡不愁道:“自然有的。”
水天姬笑道:“只要有木头,咱们就能回去。”
以帆布、树以及一种这海岛所特产的树胶所搓成的绳索是异常坚固的,甚至连胡不愁都难拉断。
海岛上生长的树木高而巨大。
以如此坚固的绳索、如此巨大的树木所造成的木筏,虽无海船的灵使,也足以禁受海上的风浪。
又何况木筏上的都是绝顶高手,又有谁在乎区区风浪。
二十三天后,木筏便完成。
水大姬兴高采烈,在木筏上扯起子五色帆。
五色帆终于又飘扬在海上!
航行十分顺利,一个时辰后,已瞧不见那海岛的影子,白天有海上的季节风帮他们辨别方向。
晚上则有星辰。
满天星辰,每一粒星辰象征着他们一个希望。
于是朝阳又升起。
甜睡了一夜的水天姬,在朝阳下看来更是妖艳如花。
胡不愁喃喃道:“只要没有暴风雨,几天后咱们就可回去了。”
水天姬嫣然笑道:“决不会有暴风雨的,老天对咱们已虐待了七年,现在也该是他老人家补偿咱们的时候了。”
力老夫人立刻接口笑道:“不错,不错,以我老婆子的经验,这几天决不会有暴风雨,水姑娘和胡大侠都已时来运转了。”
水天姬笑道:“你倒是善颂善祷。”
胡不愁遥注着海天深处,缓缓道:“七年……故人别来不知是否无恙?”
水天姬道:“你还多想什么,反正就快见着他们了。”
胡不愁展颜笑道:“我已等了七年,不知怎的,这几天反似等不得了。我那莫大哥、金二哥……唉!他们现在想必已声名大起。”
水天姬笑道:“凭他们的本事,想不成名都不可能。”
胡不愁道:“正是如此……万老夫人,你可知道他们近来的消息?”
万老夫人道:“我……我不太清楚。”
水天姬道:“同样的话,你已不知问过多少次·了,她也不知已回答过多少次,现在你还要问个什么?”
胡不愁道:“我总是有些不放心……我总是有些不信。万老夫人在江湖中可说是万事通了,又怎会不知道他们的消息?”
水天姬道:“万事通总也有不知道的事。”
万老夫人赶紧陪笑道:“正是,正是。”
过了半晌,胡不愁又道:“还有宝儿,这孩子想必已长大了。以他的聪明,我深信他必能成名,只是,却猜不到他已长成什么模样?”
水天姬笑道:“这句话你也……”
胡不愁截口笑道:“我知道这句话我也不知说过多少次了,但我只要一想起他以前那种调皮捣蛋的样子,就又忍不住要重说一次。”
水天姬默然半晌,幽幽道:“你如此想他们,却不知他们是否在想你?”
胡不愁笑道:“自然也想的……就算不想,我也要想他们。”
水天姬道:“但人家若不想我,我就决不去想他们。”
胡不愁笑道:“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你……”
突然间,一直木然呆坐在那里的伽星大师竟又仰天狂笑起来,笑得那么奇怪,笑得那么可怕。
水天姬皱眉道:“你笑什么?”
伽星大师狂笑道:“我笑你们都是在痴人说梦。”
水天姬嗔道:“你才胡说八道,我们……”
伽星大师道:“你们再也休想见着他们了,你们再也休想回去。”
万老夫人变色道:“你……你说什么?”
伽星大师道:“这只木筏立刻就要沉了。”
水天姬跳了起来,喝道:“你……你放屁!”
伽星大师冷冷笑道:“绳子立刻就要断了。”
水天姬、胡不愁、万老夫人不由自主俱都垂首望去,只见绑住木筏的绳索果然每一截都断了十之八九,只剩下细细的一根维持着木筏不散,但谁都可瞧出,这是再也支持不了半个时辰的。
胡不愁纵然镇定,此刻也不禁为之失色,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伽星大师闭起双目冷冷道:“这自然是老僧动的手脚。”
水天姬一把揪住他,怒道:“你疯了?你难道也不要命了?”
伽星大师道:“老僧正是已不要命。”
万老夫人惶声道:“你可是生怕我不给你解药,所以才如此?”
伽星大师道:“哼!”
万老夫人嘶声道:“但我那是骗你的,那梅子里根本没有毒。”
伽星大师道:“有毒无毒,俱都无妨。”
万老夫人道:“那……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伽星大师霍然睁开双目,目光如电,凝注着那一包紫衣侯的武功秘笈,一字字缓缓道:“老僧既不能得到此物,便要它陪老僧同沉海底。”
万老夫人手脚颤抖,道:“你疯了……你疯了……”
胡不愁大喝道:“大家且莫惊慌,先镇定下来,再作……”
伽星大师狂笑道:“胡不愁呀胡不愁,你镇定又有何用?你学会了紫衣侯的武功又有何用?还是随老僧一起去海底躺着吧!”
突然跃起身子,扑向胡不愁。
胡不愁反手一掌,直切他左右双腕。
伽星大师双臂一伸一缩,毒蛇般缠向胡不愁。
胡不愁变招如电,划过伽星脉门。
眨眼间两人便拆了七八招之多,招招俱是快如闪电,招招俱是间不容发,招招俱是妙到毫巅的武功绝学。
水天姬与万老夫人都不禁瞧得惊心动魄,几乎已忘了自己的生死存亡也已系于“一线”。
只见胡不愁虽伤不了伽星,伽星也缠不住胡不愁。
但突然间“咔嚓”一响!
一个浪头抛来.木筏立时四分五裂。
水天姬失声呼道:“胡不愁……”
呼声未了,她身子便已被海水淹没。
隐约间似乎也有人高声呼道:“水天姬……”
但呼声已被海浪声与伽星的狂笑声扰乱,水天姬虽想挣扎着向呼声处游去,却总是辨不出方向。
幸好她水性精通,三两个浪头过去,她身子便已浮起。
只见海面上到处飘流着木干、断索以及一些由海岛上带来的食物,贝壳……却瞧不见人。水天姬突觉悲从中来,立刻泪流满面。
她关心的不是伽星大师,更不是万老夫人,也不是她自身的生死安危,她关心的只是胡不愁。
她突然发觉,她对别人竟也会比对自己更关心,这简直连她自己也不能相信、不敢相信。
她伸手攀住一根木头,嘶声呼道:“胡不愁……胡不愁……你在哪里?”
呼声激荡在海上,海浪也似在陪着她呜咽。
她眼前渐渐模糊,也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声音渐渐嘶哑,渐渐什么也瞧不见了。
她昏昏迷迷,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发觉有一只手在抚摸着她的头发,一个低沉的语声在她耳边温柔地说道:“醒醒,醒醒,我在这里……”
水天姬陡然自昏迷中醒来,胡不愁果然已在她身边。
一时之间,她心情之激动,实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她再也顾不得一切,紧紧抱住了胡不愁,喃喃道:“你不要走……你永远再也莫要离开我……”
胡不愁只觉嘴里咸咸的。是海水?是泪水?
他什么也说不出……他什么也不必说了。
柔情虽美,蜜意虽甜,但现实却更残酷。
两人暂时虽忘却了一切,但渐渐就觉得手掌发疼发麻,身子也发疼发麻——两人还在怒海中。
海天茫茫,怒海无情。
他两人虽能暂时依附着这根木头,但又能支持多久?
可爱的阳光此刻也变得更可恨起来,照得他们眼发花、头发昏、嘴发干,全身皮肤发裂。
终于水天姬道:“万老夫人呢?”
胡不愁道:“不知道。”
水天姬道:“伽星……”
胡不愁道:“不知道。”
水天姬道:“看来只有我们两人还活着。”
胡不愁轻叹道:“不错。”
水天姬嫣然笑道:“只要我们还活着,就能回去。’
胡不愁道:“不错,我们一定能回去。”
水天姬道:“我们不久就会见到你想见的那些人了,莫不屈、金不畏、公孙不智,还有方宝儿……是么?”
胡不愁道:“还有我的师父,你的母亲……”
水天姬笑道:“我们不久就能喝到甜甜的水,那比海水要甜得多……还有舒服的床、新鲜的水果……是么?”
胡不愁道:“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水天姬嫣然笑道:“我想吃水蜜桃、大白梨,还有西瓜,又甜又大的西瓜……”
“瓜”字还未说出,突然放声大哭起来,痛哭着道:“我们何苦还在自己骗自己!你知道,我也知道,我们是再也不能回去了,什么人我们都已见不着。”
胡不愁黯然,只有抚着她的头发,喃喃道:“莫哭……莫要哭……”
除了这句话,他还能说什么?
他的确知道,他们的生命的确已不能再活多久。
水天姬也不知哭了多久,方自抽泣着道:“你可知道,我自从长大后,就只有笑,就只有瞧别人哭,自己从未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