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汉大笑道:“宝儿宝儿,果然是个小宝贝儿……你瞧瞧这小膀子小腿,跟我手指头差不多粗细。”
方宝儿呆呆地瞧着他,似是瞧得甚是有趣,眼珠子转了转,亦自问道:“大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大汉道:“我姓牛,我爹爹从小叫我铁娃,但别人却总是叫我傻大个子,叫得我恼了,我就把他们塞进水沟里。”
方宝儿也不禁听得哈哈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
他劫后余生,虽然也在挂念着胡不愁、水天姬他们的生死,但转念一想:“我都未死,他们本事比我大得多,还会死么?”但想到一时间不能和他们相见,心里又不免有些难受。
但他终究年纪还小,孩子的心最是留不住忧虑,何况他一睁开眼便瞧见这么有趣的傻大个子,几声笑过,便不禁将烦恼抛开了。
牛铁娃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又道:“你爹爹呢?你个子又不大,又不怕将你家吃穷,一个人跑出来干什么?”
方宝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突又笑道:“你是怕把家里吃穷,才一个人跑出来的么?”
牛铁娃呵呵笑道:“小子你可真聪明,一猜就猜中。”
过了半晌,他又想起什么,张开大嘴笑道:“你找不着爹爹,我也生不出儿子,你不如就做我儿子吧!”
方宝儿一怔,眨了眨眼睛,道:“你可有老婆?”
牛铁娃嘻嘻笑道:“我老婆还在她娘的肚子里。”
方宝儿道:“你老婆都没有,就想收儿子,岂非笑死人了么?”
牛铁娃道:“莫非你有老婆不成?”
方宝儿道:“惭愧惭愧,只有一个。”
牛铁娃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瞧了他半晌,摇头叹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娶了媳妇,本事可真不小。”
方宝儿道:“说起本事,我可比你大得多了。”
牛铁娃叹了口气,道:“既然这样,咱们就做兄弟吧!”
方宝儿道:“好,我是大哥,你是小弟。”
牛铁娃张大了嘴,笑得合不拢来。
方宝儿道:“小心些,莫笑断了肠子,还要我破开你肚子,一段段缝起来,那可费事得很。”
牛铁娃怔了一怔,双手立刻捂住肚子,果然不敢再笑了,但仍喘着气道:“你做我小弟,我都嫌你个子太小,还想做大哥?”
方宝儿道:“你可听过,古人说学无大小,能者为师?”
牛铁娃道:“你别斯文,我可不懂。”
方宝儿道:“这句话就是说,不管年纪大小,只要学问大的,就可做那学问小的师父,我学问既比你大,本领又比你强,不做你师傅,已经很给你面子了,这大哥你是定要让给我做的。”
牛铁娃摸着头,讷讷道:“古人说的话,大概是不会错的了,但……但我一拳能把你打死,让你做大哥实在不服气。”
方宝儿道:“你只当力气比我大么?”
牛铁娃哈哈笑道:“我直到现在,还没见过气力比我大的;你瞧……”一拳打在地上,真被他打出个尺多深的沙坑。
方宝儿道:“嗯,也算不坏了……你再抓上一大把沙子,我看看你能不能将这把沙子抛人海里?”
牛铁娃大笑道:“十把沙子也行。”果然抓起把沙子,全力抛出,但沙子被海风一吹,哪里抛得远,倒有大半被风吹了回来,吹得牛铁娃一脸。牛铁娃双手揉着眼睛,呆了半晌,喃喃道:“怪了怪了!”
方宝儿道:“你瞧我的。”
牛铁娃大奇道:“你……你行?”
方宝儿笑道:“这么近不算本事,我再走远些。”大步走了几步,走到一片已被海水打湿的沙滩上,俯身抓了把湿沙,捏作一团,轻喝道:“你看!”抡臂一抛,那沙子黏成一团,直到数丈外才被风吹散,但那已是在海面上,沙子果然都落人海水里。
牛铁娃瞧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又合不拢来。
方宝儿笑道:“你服气了么?”
牛铁娃叹道:“服了服了。”
方宝儿道:“既然服了,还不快拜大哥。”
牛铁娃道:“大……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果然跪在地上,咚咚叩起头来。方宝儿倒觉有些不好意思,也回拜了几拜。两人既成兄弟,牛铁娃将方宝儿更是服侍得周到已极,将干肉馍馍拾起来,捡好的给宝儿吃了,又搬了块大石头过来,请宝儿坐下。
过了半晌,牛铁娃突然问道:“大哥,肚里的肠子可是真会笑断的么?”
他似已苦思许久,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方宝儿正色道:“你若时常耻笑于人,肠子总有一日要被笑断的;若是真正大笑,倒也无妨。”
牛铁娃开颜笑道:“这下我可放心了,否则以后我整日担心肠子要断,
笑也不敢笑,那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方宝儿道:“你必定要笑的么?”
牛铁娃道:“我每日大笑三十次,小笑三百次,才有气力……”突然一跃而起,瞪眼瞧着海面。
方宝儿不由得也随着他日光望去。只见一艘帆船破风而来,船身也显得有些残破,想必是昨夜暴风雨时,这艘船虽早已寻得避风之处,还是不免受些损害。要知道海湾原不宜停船,又恰巧正是昨夜暴风的风眼,五色帆船昨夜若是泊在这里,万万不致被风吹走。
牛铁娃喃喃道:“来了来了……”
方宝儿道:“这艘船上的人你认得么?”
牛铁娃道:“兀娘贼,谁认得他?这船上的人都是强盗,见我穷得没饭吃,也想拉我入伙。但我牛铁娃虽穷,骨头却硬,饿死也不做强盗……只是……”咧嘴一笑:“强盗的东西,我却要抢的,他们只要一落单,便少不得要被我揍上一顿,多多少少抢些东西来。”
方宝儿笑道:“你身上这套衣服想必也是抢来的了?”
牛铁娃道:“这些衣服、牛肉、馍馍、船上的帆,全都是抢来的,这才将毛贼们气疯了,今日约我来这里厮打。”
方宝儿道:“他们约你,你就来了?”
牛铁娃瞪眼道:“自然要来,不来岂非脓包?”
方宝儿叹道:“他们抓你不着,约你来这里,自然大有准备。他们人多势众,岂非要将你活活打死?”
牛铁娃想了一想,道:“打死也得来!”
只见船已靠岸,二十余条大汉手提花枪、鱼叉、分水刺、鬼头刀各式各样不同的兵刃跃下船来。
这些人虽是人多势众,但却似仍对牛铁娃有些畏惧,只是在远远的叫喊喝骂,不敢径直冲来。
当先一人大喝道:“傻大个儿,今日你若乖乖地投顺倒也罢了,否则大爷们将你砍成八块。”
牛铁娃怒骂迫:“放你娘的穷屁!”回头道:“大哥且在此坐坐,待我去和这群毛贼厮杀。”
方宝儿叹道:“你若定要打,就去吧,小心些了!”
牛铁娃道:“不妨事。”反手脱下衣服,精赤了上身,抓起块百多斤重的大石头,放步奔了过去。
群盗见他冲来,不敢怠慢,呼啸一声,竟排起个阵式。
一个蓬头大汉手提鬼头刀,“哇”的大喝一声,当先冲了过来,当头一刀,往牛铁娃劈下!
牛铁娃骂道:“兀娘贼!”只手一扬,将石头迎了上去,只听“砰”的一声,那大汉竟被震得虎口进裂,钢刀也被震得飞上半空。牛铁娃哈哈笑道:“臭豆腐!”
忽然斜地一招花枪刺来,牛铁娃百忙中不及去挡,振腕将大石笔直掷出,反手一把,抓住了花枪。
但闻风声呼呼,那大石本有百多斤重,再加上这一掷之力,去势是何等惊人,群盗惊呼一声,四散逃开。
牛铁娃手腕——抖,就将花枪夺了过来。眼见群盗惊逃,牛铁娃不禁大是得意,咧嘴大笑道:“臭鸡蛋,去抱孩子吧,打什么鸟架?”将花枪泼风般抡起,虽然全无招式,但虎虎风生,声势端的吓人,谁若被他枪杆扫着一星半点,那当真不死也得送掉半条命!
群盗哪敢进身,牛铁娃一过去,群盗立刻四下逃开。牛铁娃更是得意,口里臭豆腐、臭鸡蛋骂不绝口。
为首一条黑衣大汉喝道:“这傻小子虽然眼明手快,有些牛力,但却丝毫不会武功,照着咱们那法子打,准保将他收拾下来,莫怕他!”
群盗轰然响应,又有人喝道:“快宰了他,咱们好吃牛肉。”
牛铁娃怒喝一声,抡枪扑了上去,群盗还是远远逃开。牛铁娃脚步虽大,怎奈这些大汉竟都会些轻功,牛铁娃奔来奔去,也追人家不上。他跑得累了,方想歇歇,但花枪一住,别人刀枪鱼叉立刻没头没脑杀了过来。
牛铁娃终究不是铁打的身子,如此怎支持得住?
不到半个时辰,牛铁娃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如牛,一个不小心,左股上就着了一叉,刺出了三个血淋淋的窟窿。
群盗大笑道:“看来红烧牛肉快进口了。”
牛铁娃越是暴怒,力气使得越快,越难持久。
突然间只听他大喝一声:“住手!”
群盗都不禁被他这霹雳般喝声震得怔了一怔。
黑衣大汉道:“你可服了么?”
哪知牛铁娃竟乘着众人一怔时转身跑开去,口中大喝道:“臭贼们,不怕老子伏兵的就追过来吧!”
群盗做梦也想不到这傻小子也会使诈,果然不敢去追,黑衣大汉道:“反正他也逃不了,看他还能变出什么花样?”
牛铁娃奔到宝儿面前,竟翻身拜倒。
方宝儿早已瞧得心惊胆战,此刻悄声道:“怎样?跑吧!”
牛铁娃喘着气道:“跑是不能跑的,但打也打不过了,看来铁娃今日难免要被臭贼们打死……”
说到这里,他一双环目中竟突然流下泪来,垂首道:“铁娃与大哥结拜一场,也没什么孝敬大哥,只有那艘船倒还结实,船上还有几斤牛肉,待铁娃先送大哥到船上,再和毛贼们拼命去。”
方宝儿早已听得热泪盈眶。他年纪虽小,义气却不后人,当下大声道:“不行,你我既是兄弟,我怎能眼见你死,你死了我也是不活的了!”
牛铁娃想了想,突然摇头道:“不行不行,大哥已娶了老婆,大哥若死了,嫂子岂非要做寡妇?”
方宝儿听得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擦了擦眼泪,强笑道:“你别怕,咱们都死不了的。”
他口中虽在安慰别人,心里又何尝不在害怕?
哪知牛铁娃听了,却突然喜动颜色,一个筋斗跃起,大笑道:“对了对了,大哥本事比我大,一定有法子。”
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