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苏无言地以行动表明了态度:她主动倾身过去,撑着伏晏身后的洒金矮屏,小心翼翼地吻了上去。
双唇堪堪相触,猗苏便觉得似乎有什么与之前不同了。但要细究,她却又无从分辨,又或者说,无暇分辨了。
原本只是打算蜻蜓点水地一触即离,不知不觉便延长作辗转相合。温存时微微晕眩的漂浮感她本已不陌生,但此刻,身体宛如飘浮于温水之上的轻羽,细风带来的每一丝波动,都会在水中荡漾开重重涟漪。
知觉前所未有地敏锐,她好像一分为二:一个自己在这热度这涌动里食髓知味,俨然已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存在的只有每一刻的实感;另一个自己好像魂灵出窍,明晰地辨识身周的一切,可说到底,她清楚地感知到的,也只有伏晏而已。他的气息,他的呼吸,他的温度,他的动作。
而最让她悸动不止却也欢喜到极致的,却远远不止这些。
原因无关紧要,但猗苏就是清楚地知道,对方在这一刻与她感同身受。这是真正足以拆开字面,逐字印证的感同身受:以触碰感知到的是同样的热切,如惠风中快活自在的归巢燕,又似游弋嬉戏在莲叶畔的双鱼。
无需言语,只是在短暂分开的刹那,目光交汇便足以畅叙相通的心意。
猗苏觉得喜悦,又有些羞赧,不由垂下眼,盯着伏晏近在咫尺的衣襟,视线却悄然从细线勾云纹的衣领上移,掠向了对方若隐若现的锁骨。
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她着实被自己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将脸埋得更低,又忍不住偷偷看伏晏的脸色。
心悦的姑娘就趴在胸口,双颊因方才的亲昵晕起绯红,动作却遮遮掩掩笨拙得很,闪烁的目光好像狡猾的小兽。伏晏将这情状尽收眼里,任他平素表现再从容,也不由有些不自然,眼神一定便侧转开脸去,才开口声音便微微沙哑,不由弥补似地清清嗓子:“白无常之事既然别有蹊跷,我自然会查,你放心。”
猗苏也暗暗松了口气,尽量毫无异状地应答:“好。”
顿了顿,她稍直起身,坐回榻边,现出忧虑之色:“就在方才,我有个很大胆的揣测。”
伏晏便也正色道:“先说来听听。”
猗苏便将许寻真亦是白无常意外后的推手、黑无常从旁辅助的推论说了一遍,语毕叹了口气:“可真是如此,两次针对的都是你,也太巧了。”
“未必,”伏晏淡淡道,眉头微蹙,思索片刻后想到了什么也不再隐秘,只坦诚道,“你遗落了一个线索,如意。”
猗苏怔了怔,眼神急闪数下,抽了口凉气:“若真是那样……”
伏晏看着她,不知是自嘲还是嘲人地冒出一句:“只能说无论在何处,动了情的人都理智全无。”
“你有何打算?”猗苏却先掠过他话中的另一层深意,不无焦急地追问。
伏晏闻言却先闲闲地朝着房外看去,而后耍赖似地往后一靠:“夜了,明日再想。”
猗苏这才惊觉不知不觉已近深夜,便歉然道:“也是,还是好生休息为重。”说着便要从榻上起身。
伏晏却单手从后头将她抱住,低头磨蹭她的颈背,低低地道:“阿谢,”
意味深长地默了片刻,他才蛊惑又轻缓地在她耳畔呢喃,“让我再抱一会儿。”
这话实在要命,吐息落在猗苏颈侧的肌肤上,分明不过温热,却像是用字句在语声落出留下烫过的痕迹,想装作没听见都全无可能。
她声音发颤,不知是讨饶还是嗔怒地驳回:“你别得寸进尺!”
伏晏便似乎真有几分委屈,干脆将下巴牢牢在她肩头抵住了,将病号的特权滥用到底,小声地嘟囔:“只是抱一会儿都不肯,吝啬。”
这厮现场演示一秒变幼稚恶劣儿童,猗苏实在招架不住,近乎是咬牙切齿地回了软绵绵的一句:“你……你抱得还不够久啊!”
“嗯。”伏晏心安理得地应道,加深了拥抱的同时,在她露在衣领外的后颈处轻轻一吻。
猗苏觉得身体都僵了,垂死挣扎:“我……我该回去了……”
伏晏半晌没动静,猗苏便回过头,正撞进他含笑的眼睛里。
他难得忍俊不禁:“阿谢,你好可爱。”
猗苏觉得全身气血都在往脸上耳根处涌,她几近气急败坏地道:“伏晏你就喜欢欺负我!”
对方挑了挑眉,继续大言不惭:“那你欺负回来就成了。”
见猗苏实在羞愤得像要即刻哭出来,伏晏又温言安抚:“好,好,是我的不是。”说着便真的松开左臂的环抱,不再阻止她离开。
猗苏背过身整整衣袍,终忍不住回头瞧了眼,只见伏晏异常安分,枕着隐囊不像再要有什么动作,只安静地看着她。她心里竟然如同被羽毛轻轻撩过,痒痒的留恋起相拥的温存来。
可她毕竟面薄,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便被她毫不留情地压了下去。她假作正经地干咳两声,起身道:“早点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伏晏笑笑地撩她一眼:“好。”
猗苏便脚底抹油般地一溜烟走了,留伏晏一脸不知是无奈还是乐在其中的笑。
※
长夜寂静,唯有忘川流水声不止。
下里荒芜的残垣断壁在暗夜中愈发显得阴气森森,一座塌了泰半的圆拱石桥横在忘川西岸,青石板桥面的断口乍一看宛如凶兽的獠牙。
桥洞的阴影里立了两个人。
“到此为止吧。”说话人的语调平淡。
回答他的人声音里的疲倦像要漫出来:“都到了这地步,我已无退路。”他的笑声轻飘飘的,却充满寒意:“助我还是不助,决定在你。但我也懒得和你打哑谜,筹码是那位阿丹姑娘,黑大人。”
最后三字念得很重,尽是讥讽。
黑无常向一侧迈了一步,黯淡的天光只隐约照出他并未戴面具,脸容仍旧隐匿在黑暗中。他低沉地道:“你究竟要如何?”
“把她带来见我。只要这一件事,我与你两清。”那人轻声地笑,笑着笑着便轻咳了两声,像是体弱,转而轻喃:“替我遮掩在漱玉谷一事中的痕迹,这是第一件事;告诉我伏晏的行踪,这是第二件事。很好。”
黑无常报以沉默,但他的隐忍却写在了他的肩背的每一寸紧绷中。
对方又是一阵笑:“我给你三日,仍是这时分,带人来见我。”
一声穿空而过的轻响,桥洞中瞬时少了一人。
黑无常从桥洞下现身时已然戴回了面具,他微微仰头,望了望星光都无的天幕,隐匿起气息,往中里方向徐行。
虽已近子夜,但三千桥畔的浮木上还是坐了个红衣的女子,火焰一般的衣裳远远便瞧见,如同开在水中艳极的彼岸花,将夜色都照亮。
她在哼着轻柔的调子,徐徐地吟唱软糯的唱词,低婉的歌声在夏风里递过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这歌声分明清软,却透出沧海已尽的苦涩,字字沉痛到像要滴出血来。一曲毕,她又开嗓,仍旧是这首,只是反反复复地唱。
黑无常在空空的长街口驻足,无言地凝望三千桥的方向,安静地听,并无进一步的动作。
阿丹猛然止声,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她再次背过身去,双手在浮木上一撑,站起身。她捋了捋衣袖的褶皱,蓦地向后一折腰,探出大红广袖的纤纤手指似含苞玉兰,她复开口唱:“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云雾渐散,从黑云后探出明月的娇颜。
美人月下而舞,足踏浮木,腾挪间如惊鸿,水面轻轻碎出一阵阵的涟漪。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她蓦然收声,一闭眼,缓缓收起动作,精心勾勒的眉眼冷冷。她好像朝着长街的方位瞥了一眼,又好像只是打量追月的乌云,默不作声地足下轻轻一点,消失在忘川水波间。
他们不会再相见,因此唱到这,业已足够。
黑无常面具露出的眼微弯,他加快步子往上里而去,竟然显得轻松。
作者有话要说:
《长命女·春日宴》原作者冯延巳,在此借来一用,顺便推荐个歌曲版本~可作参考
不要问我为什么写个亲亲都会那么意识流o(*////▽////*)q 这章的某些人写的时候苏到我了……
☆、以胶投漆中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起日更到完结!终于可以日更了我好爽啊…
感觉存稿都要发霉了。你爽我爽大家一起爽╮( ̄▽ ̄〃)╭
18日,也就是一个礼拜后的今天,开!新!文!
猗苏已然许久没睡得这般安稳。
直到外头已然一片亮堂,她才悠悠从无梦的安眠里苏醒。夏日的气息一早就在空气里乱窜,枝桠的婆娑声也显得生机勃勃,令她的心情自然而然地明快轻松。洗漱一番时候已然不早,这时再吃早饭便有些尴尬了,她索性用了两块糕点,便潇潇洒洒地出门。
猗苏本不清楚自己要往何处去,但一出西厢,她自然而然地便朝着梁父宫正殿行去。这份熟稔让她有些窘迫,但也不过是一瞬罢了,她也不矫饰,大大方方地就进殿去探望某个病号。
她到的着实不算巧:后殿的门帘后飘出药味,伏晏应当在换药。
猗苏便退开两步,到殿外的廊屋边踱步,看了一会儿檐下摆着的花花草草。
不多时医官便捧着盒子出来,见了猗苏微微颔首,态度自然地告知她伏晏的状况:“再过几日便不用上药了。”
猗苏有些吃惊:这医官的姿态太理所当然了,就好像她和伏晏的关系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不自在归不自在,她谢过了医官后,再次进殿。她还没出声,伏晏已经隔着帘子出声了:“阿谢?”
猗苏便撩了门帘进去,视线一扫不由愣了愣。
伏晏瞧着的确是大好了,盘坐在后殿朝院落一侧的胡床上,没戴冠,家常锈红纱袍松松的,外头搭了件花青竹纹大氅,膝上反扣了本闲书,一派悠闲模样。
惹眼的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