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是想鞭策他一下……”晨恺将手中的斧头恨恨地砍在地上,恨铁不成钢地道,“也罢,他这种懦夫,原本你也指靠不上……”
“他不是个懦弱的孩子。”连夫人将女儿搂在了怀中,“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而我们,也永远不要把命运寄托在别人的拯救上。”
第三章 未妨惆怅是轻狂
匆匆地奔下归山,站在琼田之中,望舒仰头看着茫茫苍穹,只恨不得大喊一声,宣泄出心中的种种烦闷。然而一贯的小心让他最终只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原来自己心目中那一向优雅内敛的父亲,在别人眼中无非是个品格卑下的小人,而自己,也不过是在世人混杂着怜悯和鄙夷的目光中游离的异类而已。这个事实让望舒如同失去了最后一根支柱,脚下一软跪坐在地上,抱着头无声地呜咽起来。
“正好那里有位种玉仙人,我们就找他来评判。”一个声音蓦地从远处传来,惊得望舒猛然抬头——这个时候,除了巡夜的天兵,谁还会出现在琼田中?
“仙人,我抓了个偷玉的小贼,可他却偏不承认!”一个巡夜天兵揪着个瘦小的鼠精走了过来,一把将他扔在望舒脚下。
“我没有偷,我只是无意中游荡到这里!”那鼠精抖着唇边几根胡须,眨动着滴溜溜的眼珠分辨道。
看着鼠精猥琐的样子,望舒本来就烦乱的心头一阵厌恶,他掉头不看鼠精哀求的目光,只问巡夜天兵:“说他偷玉,可有证据?”
“有。”天兵一手握着长戈,一手将一块拳头大小的碧玉递了过来,“这是从他手里拿到的。”
“这确实是琼田里种出的碧玉。”望舒看了一眼,随口道。从他担任种玉仙人以来,还从来没有听说谁敢到天界的琼田来偷窃,可见这个鼠精也真是胆大包天了。
“可我只是看它圆润可爱,捡在手中玩耍,哪里知道这是你们仙家的宝贝?”那鼠精虽勉强修成人形,却仍是脱不去一身畜气,可见道行浅薄,此刻更是毫无仪态地放声大哭,“可怜我苦苦修行了百年,却要受这等冤屈,神仙神仙你要救我啊……”一边哭,一边拉住了望舒的法袍,手指前端的尖利爪甲便穿透了法袍的面料。
望舒见法袍受损,下意识地将袍子从鼠精手中拽了出来。他只觉自己心头的憋屈无端端被这二人打乱,恨不得立时离了这地方,找个无人处清理自己乱成一团的思绪,随即淡淡道:“若是做了错事,就要受到惩罚,这样哀求又有何用?”说着,转身走开。
“小贼你听明白了吗?看你那模样便不是个良善之辈,如今竟敢偷到仙境来了!”巡夜天兵的喝骂从望舒身后传来,“我答应为你找仙人来做公断,如今你也该乖乖伏法了罢!”
“不,我不服,我不……”鼠精尖利的叫声在夜色中穿过,随即嘎然而止,让远处的望舒一阵心悸。他回过头,看见天兵的长戈穿透了鼠精的心口,而那双至死也没有合上的眼睛,正充满了怨恨和愤怒地盯着自己的方向,冷硬得如同一根利箭,嗖地刺到心里去。
全身蓦地发起抖来,从未过问过世事的望舒此刻才知道——在仙境盗玉,乃是死罪。不敢再接触鼠精的目光,他捂住眼睛,转身朝自己的住处飞奔而去。
砰地撞开房门,望舒靠在墙上,呼呼急喘。
“你上哪儿去了?”一个声音蓦地从黑漆漆的屋内传来,吓了望舒一跳,“父亲?”
“是我。”一个灰色的影子从暗处走了过来,手掌揽上了望舒的肩头,“深更半夜,你去哪里了?让我好等。”
“我,我去点灯。”望舒没有立时回答父亲祈晔的话,摸索着想去擦亮桌上的夜明珠。
“不必了,我能看清。”祈晔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拉着望舒一起坐在床边,“你又上归山了是吗?”
“是。”望舒低了头,不敢正对父亲炯炯的目光。
“怎么就是不听话呢?”祈晔的语声蓦地高亢,却最终无奈地和缓下来,“唉,我早跟你说过,不要成天和那些罪囚混在一起。虽然现在没有人管你,可一旦等到升迁的机会,你这些行为都有可能授人以柄……”
“父亲,我原本对升迁的事情看得不重。”望舒回答。虽然乍见分别许久的父亲甚为欣喜,但望舒也实在有些厌烦父亲屡屡把“升迁”一词挂在嘴边。
“那是因为你成日困守琼田,从来不知天界等级森严,规矩苛刻!”祈晔对望舒的回答有了一丝怒意,“此刻不知努力修行,检点行操,以后后悔就晚了!”
“我知道了。”望舒想起白日里巡视神人高高在上的口吻,不由心虚下去,“父亲怎么今天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告诉一声,好让儿子有个准备。”
“我也是临时想起,给你送件东西来。”祈晔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描金木匣,交到望舒手里,“这个你收好了,万一……万一哪天出了什么事,你就把它交给天庭。”
“这是什么?”望舒打开匣子,霎时满目莹光,将他的脸照得明亮起来。原来匣子里面,是十几颗浑圆的珠子,奇的是每颗珠子内部都似有一缕烟罗缓缓舞动,焕发出五彩流动的光晕,煞是美丽。
“你收好就行。”祈晔没有解释,只是借着珠子的光辉深深地凝视着望舒,“你到天界也快三百年了吧?这期间我对你的照顾不够,让你受委屈了。”
“后年就整三百年了。”望舒不知父亲怎么会问到这个,“我也知道父亲一向繁忙,在这里住得很好。”
“是啊,忙。”祈晔回过神,苦笑了一下,“成天象青鸟一样被人呼来唤去,怎么会不忙?”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口气,祈晔立时转了个话题,“以后不要去归山了,好不好?”
“嗯,不去了。”若是以前,望舒一定会找借口来拒绝父亲,不过这次他却意兴阑珊地答应了。
“好像你以前没有这么听话呢。”祈晔细细打量着望舒的神色,随即捕捉到儿子脸上的一丝犹疑,“是不是你听到了什么传言?”
“是有些传言……可我……我终究是相信您的。”望舒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呵呵,看来我真是臭名昭著啊。”祈晔笑了两声,随即正色道,“可是望舒我要告诉你,这世上我唯一抱愧于心的只有一个人——你的母亲。其余的事,我从来不曾后悔,也从来不需解释。”
“不,我要解释,父亲您告诉我吧。”望舒忽然翻身跪在地上,抱住了祈晔的双膝,“别人怎么说您我都可以不信,不过您一定要让我明白……”
“其实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明白——那些屈辱与挣扎。”祈晔笑了笑,以一个父亲的慈祥口气道,“我希望你安安静静地在这与世无争的琼田里修炼,将来可以干干净净地升迁为上位神人,不要受到我的影响。而我做过的事,我自然会承担所带来的后果……”
望舒打了个寒颤,一时不明白父亲话中的含义,然而一种不祥的预感已扑面而来:“父亲,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这个匣子你收好。”祈晔将望舒扶起来坐在自己身边,微笑地看着他不再说什么,只是眼中神色渐转哀伤。良久,祈晔从怀中掏出块旧手帕,凝望了半天,忽然一滴泪水落在手帕之上。
“又想母亲了么?”望舒低低地问。
“仍旧寻不到她的魂灵,看来我是再也无法见到她了。”祈晔失神片刻便已恢复了常态,将手帕收入怀中,站起身来,“天快亮了,我也该走了。”
“您什么时候再回来?”望舒见父亲神色依依,不由也有些伤感,“我成天都惦记着您……”
“我也不知道。”祈晔似乎有话要说,却最终只是紧紧地搂抱了一下望舒,跌跌撞撞地驾云去了。
“你一定要为我争口气。”虽然那袭传信仙人特有的青灰色法袍已消失不见,祈晔的话却殷殷地留在望舒身旁。
望舒有些迷惑地盯着天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白色法袍,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
“望舒何在?”正用小刷子帮助罕见的蓝玉花朵授粉,望舒蓦地听见半空中有人宣召,连忙放下手中工具,低头站在琼田内听候差遣,心中却颇为吃惊一向毫无瓜葛的天庭怎会找上自己。
“你就是望舒?天庭有几句话要问你。”宣召的也是一位身穿青灰色法袍的传信仙人,算起来也是父亲祈晔的同僚,不过望舒却从不相识。
“上仙请问,望舒自然据实禀告。”
“祈晔这些天可曾找过你,跟你说过什么?”那传信仙人在望舒面前落下云头,例行公事般平板地问。
望舒乍听此问,心中大惊——莫不是父亲出了什么事?当下也不敢多问,只是小心道:“我父亲昨晚是来看过我,还留下一个匣子,说万一有事便交给天庭。”
“那便是了。”传信仙人点了点头,“你速速取了祈晔留下的物件,跟我回去复命。”
“上仙,我父亲他怎么了?”临走之时,望舒还是忍不住恳切问道。
“你去了自然明白。”那传信仙人显然不愿多说,只负了手站在琼田中等候。望舒咬了咬下唇,回屋里取出父亲交待的木匣,跟着传信仙人向天庭飞去。
碍于天规,望舒平日极少离开琼田,就算要上天庭述职,也不过直奔主管的“理玉司”而已。如今他跟着传信仙人,浑浑噩噩穿越无数职司衙门,方才到达了父亲所属的“通致司”署前。
见望舒到来,两个牌官便引他入内,而那个传信仙人,则不知散到何处去了。
“来者可是祈晔之子望舒?”大堂上,通致司辖官端坐正中,虽在天界不过蕞尔小吏,却也自有一番威严。
“正是小仙。”望舒行了礼,垂首站在一旁,早有牌官将他手中木匣接过,呈了上去。
“证据确凿,看来祈晔果然是畏罪自尽了。”那辖官打开匣子,伸手拈起一颗珠子,点头叹道。
这句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顷刻将望舒劈得懵了,他猛地抬起头,颤抖着问:“请问上仙,我父亲他,他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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