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眼睛吧,喝那么些还不睡。”
“肩膀疼。”她抱怨。
“真磕着啦?”
“嗯,没轻没重的。”
“要不自己照照镜子看看?还是,我上边儿上呆着去,你好好躺着?”
梁诚刚要起身,庄严就抱住他,“留神乱动掉下去。”她挪了挪身子,把自己嵌进了他怀里,“我不介意跟您不清不楚的,但是我知道,您够闹心的了,不能再给您添堵了。”她说着,伸手去找他的手。
梁诚把她的手抓住,说:“庄严,是彼此不能给对方添堵。”他就那么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像是在宣誓。待了一会儿,他突然笑了一声,在她耳朵边上小声说:“我以前没觉得我手上出汗是缺点。”说完,他就把一手粘汗用力地抹在她的T恤上,蹭干了,又去拉她的手。
过了一会儿,庄严叫他:“主任……”
“嗯?”
“我刚才有话没说完,让您给堵回去了。”
“……那就留着吧。”
“还有机会说吗?”
“……应该吧。”
“当面说?”
梁诚忌讳永远,忌讳承诺,可他必须得承认,他此时想到的就是承诺,就是永远。“庄严,我有时候觉得我这辈子遇见你……真挺折寿的。”
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她心里。她终于闭上了眼睛,在眼泪滑下来以前。她把头埋在梁诚的腰和枕头之间的缝隙里。本来以为,难过只是这一秒的事儿,换个姿势就好了,可是眼泪顺着眼角,滑过鼻梁又和另一只眼睛里的泪水汇在一起了,重重地滴下来。
“怎么一到我怀里就哭成这样,嗯?”他紧紧搂着她,仿佛这是离别前夜仅剩的意义了,“乖,你睡觉吧,睡着了就不哭了。我给你讲故事,以前我学德语的时候一背这个犯困。《Aschenputtel》: Es war einmal ein reicher Mann; der lebte lange Zeit vergnügt und zufrieden mit seiner Frau seinem einzigen Tö;chterlein zusammen……(《灰姑娘》:从前,有一个富人,他很幸福并且满足的和他的妻子、他唯一的女儿生活了很长时间……)”
梁诚继续往下背着,遇到忘了的句子就跳过去,背完了一遍就再重头开始。他要给她一个最容易入睡的环境,在自己的床上,在爱人的怀里,有人讲着故事,不冷,不热,不孤独。
可是,庄严怎么也睡不着。
夜色已深,人心渐静。
梁诚回想着他和庄严走过的这一段路,不长,但好像从一开始就注定没办法停下来,至于以后的路是什么样的,他不知道,他只是希望路有多长,就走多远。
听着彼此重叠的心跳声,他吻了吻她的唇,放开她,帮她掖好被子。她强迫自己别辜负了他的苦心,别睁开眼睛,别回应他的吻,别伸手抱他。她听见他从身边站起来,听见他窸窸窣窣地穿上大衣,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听他拧灭台灯,听见他脚步渐远,听见门开了又关。
(二十一)他们的婚礼
再有两个多月,梁诚就三十八岁了。如果时间回到三年以前,他还是会选择同样的路,那并不是对尹默变心的问题,而是心的方向始终只有一个。
到S市以后,梁诚很认真的工作,经常加班,晚上在路上随便吃点东西,或者回去煮速冻饺子,看看电视,上上网,跟咒儿玩会儿,上床睡觉。他还是喝不了太多酒,烟还是抽得很凶,最近,也恢复了游泳的习惯。每两个月,他会回一次家,看看父母,看看尹默和尹明隽,也会去医院看看尹老太太。这些都是他的责任,他不能放下,也放不下。在S市,他的朋友不多,廖老算一个,小杨算一个。小杨就是有一回在KTV包房里一脸羡慕地看着他给尹默系围巾的那个姑娘,她叫杨雅竹,两年前随梁诚一起来了S市的“宇诚”。
工作之外,小杨还是习惯性地叫梁诚“小光哥”,尽管他已经留起了头发,短短的,硬硬的,贴着头皮的那种。杨雅竹觉得他比那时候帅了,大概是发型的缘故,而且这两年他的身材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好,肌肉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她一直在好奇,中年男人,干练,冷峻,幽默,可能也不乏柔情,他究竟是为了谁去悔婚,她有一点儿羡慕她,有一点儿嫉妒她,又有一点儿同情她。最初,杨雅竹还不明白,后来她渐渐知道了,这可能就是暗恋,不过,她还没敢爱上他,她仅仅是觉得敌明我暗的游戏感觉不错。一起工作的这两年中,杨雅竹目睹了梁诚的改变,有些是他主动的,有些是他不自知的,还有一些是她看了会难过的。她明白了一些她以前不懂的道理,看到了一些她没有想到的事情,也说了一些她不该说的话。她还是不了解梁诚,只是知道他过得并不开心。她很三八地问过严澄宇,严澄宇说,你小光哥的那场恋爱就是一场失去,有时候想想,我都觉得丫太他妈感人了。
有一次,杨雅竹在和男朋友吵架之后跟梁诚抱怨,我都不敢相信爱情了。她很想知道梁诚还信不信。梁诚说:“想想两年前,咱们严总大婚那天,起码还能再信个俩小时吧。”他叼着烟,眯着眼睛,杨雅竹心里不自觉地抖了抖,那双眼睛里满是明晃晃的羡慕。
严澄宇和刘冬予结婚那天正是端午节,黄历上写着:丁亥年,丙午月,甲申日,宜嫁娶。
日子是刘冬予选的,她说爱情本身,不用生火做饭,可是结婚以后,就是柴米油盐,不梦幻,不神秘,就像一碗清水,一眼就能看见底。不是有人说了么,别幻想会有100分的另一半,其实就只有50分的你们俩。婚姻没有十全十美,有奢望必然会失望,五月初五,以此明志,只求个喜忧参半。
婚礼的筹备复杂而繁琐,毕竟一般人的想法都是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所幸,那一刹那的感动,可以让之前过多的繁文缛节也跟着变得灿烂。
严澄宇那天穿着黑色的礼服,一表人才,梁诚心里都暗暗地赞了一声。俩人门里门外地对视,他终于憋出一句话,拳头儿,恭喜。严澄宇俊脸泛红,缓过神来才想起嘿嘿傻乐。
一家子人出门前,他递给梁诚一桶品客,“先垫点儿,省得一会儿胃难受。我还指着你挡酒呢,好歹今儿晚上也叫洞房。”
梁诚叼着烟,看着手里的零食哭笑不得,“你还真瞧得起我。”
严澄宇笑笑没接话。
五一过后筹备婚礼,梁诚一直推说自己当不了这个伴郎,起不到作用,最后拗不过严澄宇的父母,勉强答应下来。严澄宇知道他上周五去了德国大使馆面签,在等结果,心里烦,而事情会走到今天这步,自己是帮凶之一。
裹在削肩婚纱里的刘冬予把外科医生的干练劲儿尽敛,露出了难得的娇羞。伴娘收了红包,仍然不肯开门,最后是刘老太太看不过眼,笑吟吟地把门打开了。严澄宇一个大躬鞠到130°,赶忙说了一句,母上英明!
婚礼现场,司仪一通碎碎叨叨,说个不停。新郎当天特别宽容,整人游戏热情参与,嬉笑调侃有问必答。最后,背景音乐响起,是陈奕迅的《每一个明天》,屏幕上播放着新人的视频,曲子结束后,站在台上的严澄宇和刘冬予两两相望又一次唱出最后一句:“你是我将来不舍不弃,每一明天爱着你。”然后,彼此拥抱,亲吻对方。那个时候,他们都哭了。梁诚也转过头,用手摁了摁眼角。
尹默坐在离礼台最近的那张饭桌,一直望着也是黑色礼服的梁诚。今天,原该是四个人的婚礼,结果,自己的新郎变成了别人的伴郎,她从站在台上结婚变成了坐在台下观礼。且不说自己当了梁诚多久的青梅女朋友,只是“未婚妻”这个词,就在她头上转悠了十年,十年呐。尹默一桌一桌望下去,仿佛每一个人都是知情者,仿佛每一个人都在有意无意地偷瞄她,每一个人都喜形于色笑逐颜开,就只有她孤独落寞委屈凄凉。她推开椅子,在欢声笑语里走出了婚礼现场。
梁诚帮新人端着盘子敬酒,看着尹默出去,赶紧找坐在邻桌的杨雅竹,“尹默刚出去,能麻烦你过去看看吗?”
尹默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听得小杨莫名的一阵光火,她恶毒的夹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跟出去,回来说:“嫂子有点儿头疼,先走了,让你一会儿送老人回家。”
梁诚知道,这是尹默留给他的难题,他看遍会场,既知情又能让他放心的也就只有面前这位了。他求杨雅竹:“待会儿你把尹老爷子还有我爸我妈给送回去,行吗?我拜托你。”
小杨瞪了他一眼:“我这可是看嫂子的面子!”应下以后,她在心里一个劲儿地骂,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梁诚看着宾客陆续离开,一个人在马路上走着。天很热,可是大太阳底下依然人来人往,遛弯的、逗狗的、遛孩子的、遛老伴的,在他眼前晃晃悠悠。胃里的液体翻江倒海地往上涌着,他找了个墙角,猫着腰吐,直吐到什么都吐不出来,才拿从饭桌上顺出来的酒红色纸巾擦了擦嘴,那上画了两棵树,连理纠缠。他伸手扶着墙,没人帮他拍拍背,也没人递水给他漱漱口,本来严澄宇是要送他的,他拒绝了,喜宴上新郎官一直帮他挡酒,哪还有不进洞房送伴郎的道理。
梁诚往前地走着,连打车都被拒载,司机怕他吐脏车子。找了片阴凉,一屁股坐在花池子上,他把外衣扔在一边,又把衬衫扣子解开了三颗,胳膊架在膝盖上,支着发晕的脑袋。他不想回家,又不知道去哪儿,就那么一直坐着。过了一会儿,梁诚感觉有人在拽他的衣袖。他拿没有焦聚的眼睛望过去,灰蒙蒙地盯了半天才看清面前是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还没有他坐着高。小女孩说:“这个给你,姥姥说你中暑了。”她把冻得硬邦邦的一瓶矿泉水塞进梁诚怀里,也不等他道谢就跑走了。他朝着她们的背影僵硬地笑了笑。
在那之后的两个半月,孙自瑶和Sebastian也结婚了。Sebastian的家乡在一个恬静的巴伐利亚小镇,庄严是婚礼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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