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苏牧天走了之后,她想了很久,还是下定决心给某人回个电话,想要解释些什么,可结果却并不尽如人意。寂黑漫长的夜里,耳边回映的,只有一遍遍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忽然就有些倦了。想想也罢,同他之间的误解与死结,已经积累了那么多,那么多。早已裹成了一团乱麻,再也分解不清楚。不差这一两件了。反正他们互看彼此,总是一堆的鄙薄和责难。他看不惯她的优柔寡断,就像她心寒于他当年的狠辣薄情。
“我给你找了一个当地的司机。”回家之后第五天,还是苏牧天主动和她说话,虽然语气仍然有些硬邦邦的,但总算是愿意打破这份不尴不尬的境地,“几十年老上海了,认路应该没多大问题,你不准再随意乱跑,出门前和我打个招呼。”
他忽然开口时,叶臻正在替他熨烫明日要穿的衬衫,闻言,手腕僵了下,只是一下:“喔。”
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轻声应道。他对于这个结果似乎是不太满意的。原本便狭长的凤眼眯了眯,有危险的光芒闪烁。他忽的起身上前,从身后环住她,不管不顾她手上的杂物,硬是把她转了过来,面对着他。
“你能不能认真和我说会儿话。”他质问。
“…”目光微垂,她避开他的眼神,声音轻轻柔不沾半点烟火气,“你说话…我都有在听的。”
他莫名其妙忽然吻上来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待到察觉到不适,却已避无可避,下颌被他钳住,双手被他制住,体力的悬殊没有丝毫可以挣脱反抗的余地。他几乎有些蛮横的把她抵在床柱上,一丝一毫可以活动的余地都没有。
战线越拉越长,战火越烧越烈。有些事情避无可避,在他灼热的吻如雨点般落下的时候,她总算是寻着了契机,半是带着些喟叹的请求,“你轻点,我还有点不舒服。”
他停了一下,嘴角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讽刺,“只要是我碰你,你总是不舒服的。”
“…”她不想和他纠结这个问题,于是转脸,“床头柜里有东西,要我帮你戴么?”
或许是她太过于冷淡无谓的态度影响,他脸色愈发难看,出言也愈发没有轻重,“你又不能生了,要那个做什么?”
她不吭声,第一次将目光毫无偏差的看向他,目不转睛,牢牢盯着他许久,虽是一言不发,但眼角却是肉眼可见的,渐渐红了。
“是啊。”很久,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听见她干涩的声音在刮过耳膜,很刺心。
如此境遇,二人相对,恒久默默。空气中原本就不多的旖旎渐渐冷却。他看着她,死死看着,从眉梢到肩胛,每一寸肌肤,每一份美好。夜色很黑,灯火昏暗,她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一声比一声更为浑浊的呼吸。最终,他终于开口:“其实你很讨厌我吧?”笑声中带着些自嘲,以及一贯的灰心,“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即使我再怎么学习成为一个普通人,普通的丈夫,普通的父亲,但在你眼里,我还是一个怪物,是不是?”
“苏牧天。”不知道第多少次重复这个问题,近乎于机械了,“和你说过很多遍,除了你自己,没人会认为你是怪物,你这种想法,难道不觉得很让伯父伯母寒心?”
“寒心?”他又凑得近了些,她总算望见了他眸底灰暗无光的颜色,那是积攒多年的愤懑,所沉淀的绝望,“有我这样的儿子…本来,也就够寒心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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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来到上海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初来时的一波三折,那些意料之外的事,总算是被时间和琐事所冲淡,倒并不是因为忘记,而是彼此心照不宣的没再提起。
他依旧保持着在英国时的良好习惯,早出晚归,偶尔携妻赴宴,或是带子出游,圈内口碑极好。她也依旧挂着豪门好太太的称号,无甚烦扰的做他的贤妻良母。在他人看来,总体还算过得去。至于个中苦辣酸甜,便不足为外人道。
“在这里停一下吧。”
兜兜转转,半个上海,入眼皆是熟悉的怀念,总是旁观未免太过辜负。车子经过第X小学的时候,叶臻终于还是喊停了司机。这里,实在是承载了太多美好的回忆。苏牧天也是难得放她出来透透风,机会不多,走走也是好的。
“妈咪,这是哪儿?”小纫玉摇晃着她的衣角。
“是妈咪以前的学校。”她弯下腰,抱起肥嘟嘟的小纫玉,柔声,“等纫玉大些了,也来这里上学好不好?”
“不要。”小纫玉很干脆的拒绝了,丁点不拖泥带水,很依赖的抱住她,蹭,奶声奶气,“纫玉不要上学,纫玉要和爹地妈咪在一起。”
“…唉。”叶臻摇头苦笑,也是无奈,原本今日是准备送她去幼儿园的,然而这娃娃自小被苏牧天宠坏了,没人能够管的住 住劝的服她,小公主脾气上来了谁也不认,哭着喊着要回家,叶臻拿她没办法,车子都开走了也只能回身把她拎走。
现在小孩子是越来越难对付了,叶臻记得自己小时候上幼儿园,在双方恶趣味家长刻意的撮合下,一直都是梁薄送的她,那时候他初中,学校就在她幼儿园对面,每天早晨左手拎着两人的书包,右手拎着睡眼惺忪的她,不情不愿的就出了门,在路上把她和面包牛奶一起扔在自行车后面,送到了就完事,才不管她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呢。
后来她也老实了,因为知道没人会管她,每每到了地儿就很自觉的自己去找小朋友们玩,乖乖等着梁薄放了学再来把她领走。
看校门的老大爷还是原来那一个,这么多年了竟然没有换过。上海人在某些方面相当念旧,携妻带子回母校的其实相当的多。老大爷见的多了,所以交待清楚过后,并未费多大周折就放她进了去。
“妈咪那是什么?”
“宋庆龄像。”
“妈咪那朵花花好漂亮,摘给纫玉好不好?”
“…纫玉妈咪够不着啊。”
“妈咪妈咪…”
小纫玉虽然不太喜欢上学,但是如果只是当作观光的话兴致还是蛮高的,小孩子淘气,一直跑来跑去的,叶臻跟着后面追的也是疲于奔命,没想到一转眼还是跟丢了。心头懊丧,虽说只是在在学校里。但是这学校绿化做的太好,廊庭走道也是曲曲折折,这找一三岁的孩子还真不容易。
原本准备重游母校的计划泡了汤,叶臻开始满世界的找孩子。
“纫玉。”穿过紫藤萝的缠绕的走廊,四周的花草愈发的繁茂,那孩子也越来越没个影儿,她有些焦急,声音稍稍拔高,“纫玉!不要藏了啊,妈咪很担心,快出来啊!”
顺着两栋教学楼之间的走廊,穿到了后操场,视野开阔起来,再没什么遮拦,只是让叶臻眼晕的是,好像是几个班都在上体育课,满操场乌泱泱一片都是小萝卜头。哪儿找的到她的纫玉?
叶臻扶额,在一群小学生之间来回奔走,漫无边际的扫视,偶尔出声唤女儿的名字,“纫玉,你在这里么?”
“纫——”
漫无目标的转过身,视线投向操场另一边的秋千架,她忽然僵住了,愣住了。整个人傻瓜一样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唇瓣保持着半开的形状,眸中的神彩涣散又凝聚。一阵阵的晕眩过去的时候,视线没有移动分毫,看到的便是一不远不近的栏杆处,记忆中那个娇小羸弱的女孩,被一群萝卜头簇拥。
“小唯,小唯你以后真的再不来学校了嘛?”
“小唯你以后还会来看我们吗?”
“我们可以去看望你吗?”
人群太过喧闹,她明明可以看见她唇瓣微微开合,笑靥如花,慢条斯理的和周围同学们说些什么,却偏生听不见丝毫声响。有关于她的声响。叶臻停驻原地,踯躅不敢行。
有风吹过,她头上两朵蝴蝶结的缎带松了一只,被风托着,落在她足边,她俯身拾起。
“谢谢您…”再起身时,小唯已经走上前来,只是二人四目相对之时,皆是一怔。于是,便静默了。
钟声沙哑,从广场塔楼响起,一下下在空中吹奏,不知从何出发来的叹息。微风飘泊无依,扑击着沉沉的午后,万般皆默。
“妈妈小唯错了,真的错了!”
女孩子特有的,尖细的哭啼,好像从很远的时光前传来,那是一个黄昏,没有太阳的黄昏,天上下着雪,地面薄冰一片。眼前的女孩儿就是那样扯着她的裙角,哭的撕心裂肺,“小唯真的不是有意的,小唯只是想和哥哥玩,我和他玩捉迷藏的,呜哇哇——”
那一年的小唯,好小,真的好小,和纫玉差不多的年纪。信手便能抱在怀里。如今的她,也是长高了,长大了,小模样也长开了长漂亮了,愈发的有梁薄的影子。她几乎都不敢认她了。
这天下真有对上人绝情的不孝子,却罕见能对自己子女狠下心的母亲。眼下看着她,叶臻只觉得眼中一阵阵的发酸,却涩,没有泪意的悲伤,堵在胸口,万言难尽。
“您…您…”她怯生生的几句试探,将叶臻伸出一半的手悬在了半空,“您是…”
“小唯小唯!”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你爸爸来接你了。”
叶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觉得血管中的液体瞬间倒流。她又想起了上回在他车子里得出的结论。现实永远比戏剧更加戏剧。还狗血的很。
她在学校绕了一大圈没有找到纫玉,那个任性的小公主,此刻居然乖巧的不可思议,老老实实的缩在梁薄的怀里,像只小兔子,只是膝盖上多了块暗红,像是受了伤。
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神色是波澜不惊的沉寂,她忽然有点晕。
得,这一家子算是团聚了。哦,他身边的那个林朵瓷除外。
第十二章
梁薄在她前方约莫五步的地方停住。不再向前,目光淡然无波,看不出悲喜,聚焦移动,从期期艾艾的小唯转到到她表情丰富的面庞。眸色渐渐转深。
“妈咪!”
尽管周遭氛围僵凝,态势诡异,但是这对一只三岁不到的小萝莉并没有什么影响。纫玉看到了自己的母亲,自然感受到开心。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