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青春期,小文艺的心思多的满溢。只觉得在暖沉沉的灯火下,他戴着眼镜的专注于图纸的表情分外温柔好看。有的时候时机不巧,刚巧偷窥被他撞见,总会弄红一张脸,傻笑着低下脑袋,心里小鹿乱撞。暗自期盼又胆怯些什么,但他往往却没什么反应,要么直接无视,要么一脸木然,走过来拧她的耳朵,斥责她想些想东想西,不思上进。
父亲过世的时候,她还只有九岁,母亲又因此病重,真正意义上来说,梁薄就是这个家的支柱。相较于表面上称呼的“哥哥”,他更加像她的半个父亲。她小时候很淘气,很不让人省心,加之从小被一家人惯出的小公主脾气,完全不理解家道中落,也很难接受,但他却很宽容,抚养她,照顾她,偶尔会很凶,但实际上很疼她。
那段时光很温暖,有点微酸,却很让人怀念。
“叶臻。”沉溺于往事中难以自拔,他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不热么?”
“呃……”叶臻下意识的拢紧了围巾,有点发抖,声音亦是如此,“不,不热的。”
他看了眼墙上挂着的空气数据仪,慢悠悠的来了句,“现在室内温度是十八度,你捂那么严实,不怕闷出病?”
“我……”她迟疑了许久,最终,“我怕冷。”
“哦?”他明显不信,忽然站起身来,朝她走近,“我记得你是怕热的才是。”
“我真的冷。”她看他缓缓逼近,本能的就要向后退缩,椅子却抵到了墙,只能眼睁睁的看他走到面前,弯下腰……
“你裹得像个粽子,我没法好好帮你量尺寸。”
“我可以自己量。”她透不过来气,“然后把尺寸交给你。”
“自己量?”他哼了一声,嗤笑,“那我要你过来做什么呢?”
“你……你让我过来,真的是做衣服?”她睁大了眼。一头雾水的疑惑。
“不然你以为?”他扬起眉梢,“你和你那小新欢,不就是把我当裁缝使么?嗯?”
“梁薄你,你别再靠过来了。”她几乎是在发抖,“那天,那天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在害怕什么?”他低低的问。
他离的太近,她只能摇头,连话也说不出来。生怕一开口就泄露了当下的心绪。
“看你满头的汗,还跟我扯谎。”他叹气,抬手拭去她侧脸细密的汗珠,“脱了吧,这大白天的,我对你也没什么企图,不用这样防着。”
“我并没有……啊!”尚来不及嗫嚅完,只觉得头顶一凉。他皱着眉,一手提着她的羊绒帽子,有些不耐的语气:“在屋内捂成这德行,出门又得感……你头怎么了?”叨唠到了一半,他话锋忽的一转,目光凝聚在她额角那一大片的淤青上,有疑云闪动。
她胆怯的地下脑袋,大片的黑发滑落,将那一处遮了个严实,声音轻细柔软,“不小心摔到。”
“你是怎么摔的能摔成这样?”他不肯轻易放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的端详那一块伤处,只见它从额角而起,淡紫淤青的伤痕一直穿过太阳穴,连绵至颧骨以下,有些地方破了皮,很严重,再往下……
“下巴又怎么了?”他脸色越来越差。眼看着他又有要扯她围巾的意思,她连忙攥住,支支吾吾的开口,“真的是摔的,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摔到。”
“摔倒?”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似是一切了然于心,“倒是符合你的套路。都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还这么跌跌撞撞的。”
叶臻忙不迭的点头,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失落的辛酸,很复杂的心境。
他盯着她,嘴角带笑,眸底的神色却是极尽讽刺,没想到却是话锋一转,“看来你这一跤跌的不轻,脑子也摔的不利索了。叶臻,你当我是白痴么?”
他猜到了?叶臻没有吱声,也不肯动,只是死死的扯着领口,心下顿时一片仓惶。一种难以启齿之密被窥之一隅的羞耻感攀升,要是他知道了,知道了苏牧天所对她做的那些事情,会怎样想?又会怎样看她?他会不会,不,他一定会……
“不要让我再重复一遍。”他冷冷的开口,“松手。”
叶臻看着他已经抬起了手,有点绝望的闭上眼睛,恰在这个关口,门外忽然一阵喧哗,桌椅碰撞的声音,还有男男女女惊讶的低呼,僵凝的气氛被打破,二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门口。
“是谁放她上来的?”
“林,林特助,是这样的,您先听我解释……”
“解释?你要怎么解释?你难道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她是谁?”
“并不是,您,您先听我……”
“林姨您放开我,您让我进去好不好,求求您了让我进去吧。”
小女孩呜呜咽咽的哀哭,悱恻哀婉,听之让人触泪。这个声音太过熟悉,曾多少次出现在午夜梦回的枕畔。但这种哭声却是陌生,叶臻依稀还记得,这孩子很爱笑,也爱闹,十分淘气捣蛋,像极了她小时候。在衡衡的惨剧发生之前,她从没特意为某事掉过泪。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傻样子,每每犯了错气到她,却从不服软,会屁颠屁颠的躲到他身后朝她做鬼脸。那个被宠坏了的小公主,是再找不到了吧?
二人一时间皆是默默无言相对。因为离得太近,甚至可以从彼此的眼底看清相似的情绪。同样的哀伤。
“你怎么说?”
过了许久,门外的哭声愈加撕心裂肺,也越来越微弱,他侧过脸去,轻声发问。
“我……”她欲言又止。
“叶臻。”他突然打断她,“你不是只有纫玉一个女儿。”
她深深吸气,终于鼓起了勇气,“梁薄我……”
“砰——”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小唯摇摇晃晃站在门口,面色苍白的近乎通透,气喘吁吁。朵瓷站在她身后,老远的距离。
梁薄直起了身子,目光投向她。叶臻也是。
小唯被二人一起注视着,有些胆怯,倚在门边的小身子略哆嗦了一下。但她没有退缩,咬了咬有些发紫的唇瓣,摇摇晃晃的踏入门内。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走的很慢。并不是因为怯懦,而是身体的透支再不允许她踏快一秒,然而看的出,她已然竭尽全力,朝着她牢牢盯着的那个方向踏步。每走一步,呼吸就愈发的急促,面色也更加难看,额头上的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神态也愈发吃力,但她始终没有停。
梁薄闭紧双目,眼看着想要上前,却不知顾忌着何种情绪,始终忍耐,并未踏足一步。小唯看着叶臻,一直看着,眼圈可见的渐渐红了,在离她还有十来步的距离停住,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敢再踏前一步,只站在原地,眼泪忽然扑朔扑朔的掉了下来,像是断了线的南珠。
她离他们那样近,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可表情茫然失措像是人潮汹涌时和亲人失散的孩子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一家三口,可是三人间,却像是隔了那样宽的一条河,像是天堑一般难以逾越。
小唯站在原地,久久不曾再迈一步,怯生生的看着她,一直看着,终于,她开了口,很小很细微的声音,可他们都没有听见。再之后,她小身子晃了晃,一下子就要栽倒地上。
叶臻忽然起身,再不犹疑,在小唯跌倒的前一刻,一把的将她接住,抽噎着将她纳入怀里,再不放开。
第二十三章
时隔三年,再一次抱住她的小唯,只觉得她愈发让人揪心。还是那样瘦小,那样羸弱。甚至更甚了些,小小的身子好像愈发的软了,轻了,摸不着肉了,甚至都不敢用力,只怕一不小心,就会弄碎了她。
小小的脸蛋,此刻青白青白的,嘴唇泛着紫,整张脸没有一丝血色,几乎可以看见青筋的通透。叶臻差点没忍住潸然泪下。
“抱……抱……”小唯蜷缩在她怀里,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唇瓣轻微的开合,声音气若游丝。
“什么?”她没有听清,于是将耳朵凑了过去……
小唯一直握在身侧的小拳头忽然松弛,像是用尽了全力般,抬起手臂,扯住了她的衣角,死死攥住,再不放开。叶臻感觉到了女儿的动作,整个人僵了下,旋即,她也伸出手,覆在小人儿细弱苍白的小爪子上,轻轻拍了拍,温柔的护在手心。
他僵凝在原地,一时间既没有出声,也无动作,只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大一小。神智一片喧哗和躁动,顷刻间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看着小唯细长的双眼微微开了一道缝,唇瓣很小幅度的开合,在她耳边,很慢,很慢很慢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叶臻,由于侧脸被垂落的长发遮住,表情看不清楚。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反应了很久,他终于回过神来,大步的走上前,语气有些急迫,“小唯是不是又昏过去了?”
听见了他的声音,叶臻忽然抬手擦了擦眼角,有点慌乱的动作,被他一览无余,只是现在无暇与她多言,“你快说话啊!”
“梁薄你冷静点。”她忽然出了声,声音有些尖利,并不比他放松多少的情绪暴露无遗,用力摇了摇头,她兀自念叨着,“让我想想,我想想……”
因为当年那件事的阴影,之后所有只要关涉到小唯安危的事情,他就像没了主意,整个惶惶然。此刻也不知缘何便心中火起,就要上前去抢,“你现在还想什么!?还不赶紧送医院。”
“你住手!”一直怯懦没有主见的叶臻却忽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咪,炸了毛,“不要乱来!要是真有什么问题,现在送医院也迟了!眼下我必须做点什么。”
他被她突然爆发的语气唬的一愣一愣的,脑子更加乱了,看着小唯奄奄一息的样子,整个人都空了,手足无措。而她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神色一片清明,随即猛然站起身,“让开。”
他闪身,她抱着小唯大步来到落地窗旁的沙发,平放下来。态度是罕见的坚决和果断。这在她身上太不寻常。在他一片茫然的目光下,她微皱着眉,从并不大手袋里拿出各种针剂,甚至还有一个听筒。
今日是个难得的暖阳天,破云而出的璀璨透过清澈的窗棂,细致的破碎在她不知何时已然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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