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情处,弟子自当绝不留情。若是此事泄密,那我便叫那知晓秘密之人,将那秘密永远埋在腹中。”青衣男子道,语气甚是随意,不见丝毫情绪。
“如此甚好,你便下去吧。”那人微一摆手,对青衣男子道。
青衣男子对面前之人再一抱拳,转身走出这略显阴森黑暗的庐堂。
堂内之人目送青衣男子身影缓缓消失于堂外明媚阳光之中,这才慢慢站起身来。头颅微扬,像是在找寻早已消逝不见的白鸽的影踪,喃喃自语道:“飘絮,此事确是我的疏忽。希望截你之人未曾窥探到一丝秘密吧,若是不然,为了我们的藏身,说不得便只能再造杀生了。”
堂外盛阳已经攀空,那温度略有些上升,但在这鹿屠门之中,不是不见炙热。微风徐过,惹得一片叶拂枝动,那漏透苍木之下的阳光,便是串成了一连绵的晶莹。
那堂内那人眼中,却是光芒不见,阴霾密布,像是已经蕴藏了无数个黑色的夜晚。那荒芜的瞳孔,便如惨淡的旷野,千里苍陌无人家。那呼啸的凛风,带着透人肌肤的苦寒。
那是落雪成血的凄凉,那是墨色成海的阴冷。
时光闲步云间,不见留恋,自那日修心堂一别之后,恍眼已是十多天。
傍晚时分,鹿屠门寒阳院,后院杂物间。
斜阳西落,暮霞晚照。
便是夕阳快要看不见,那殿内早已光影朦胧,光明稀疏之间,轮廓隐约。而那敞开的窗棂内,还有一个少年,盘腿端坐在紧贴窗边的木桌之前,双手结成奇异的形状,闭目修神。而在他面前,两卷一新一旧的经书平摊开来,字迹难辨。
不知过了多久,那少年忽地睁开了眼睛,一道精光倏忽自瞳孔之中倾划而过,将那墨色不见底的深沉骤然撕破,涟漪圈圈。他从那盘膝而坐的木椅上跨下来,将面前那卷较为陈旧的经书收拢起来,抬眼望向了庭院入口处,嘴角却是缓缓绽开了一抹笑容。
便是在那笑意刚刚盛开,庭院外就传来细微的沙沙声,那是一连串迭碎的脚步。身影未至,那笑声便是早已传进了这院落,在其中徘徊飘荡,一遍又一遍。
“张师弟,我见你吃过晚饭就匆匆赶回了你这小院落,怕又是赶着回来修炼了吧。”
伴着这道朗笑,两道身影飘然踏入院落,一前一后,皆是青衣长袍。因这天色将晚的朦胧,在张池眼中,便是恍惚变成了流动的青色浮云,在靠近地面的半空徐徐飘动。
张池忙迎出去,向来者抱拳,笑道:“谢师兄,孙兄,你们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快快进屋。”
待得两人走近,那薄暮烟雾难以遮面,这才看清楚,来人乃是谢思仁和孙航。
谢思仁对迎上来的张池摆摆手,淡笑道:“不了,便在这院落中叙一会话吧,此时怕是屋内早已一片模糊了。这院中却是刚好,余光不烈,正适合静坐。”
张池也不再跟他们客气,依言点点头,三人便在那窗前古木下围坐。
红日在西,为旧殿所掩,那片鲜红全都洒在东墙之上。便像是泼了一整面墙的血渍,流淌淋漓,仿若又是盛开无边鲜艳的花,一千朵一万朵,斜挂在高墙之上,安静无言燃烧熊熊,点焚杂物间安静的苍穹。
三人所坐之处却是在殿阁掩映之下,光芒难及之处。仅有浅淡暮气氤氲,红光隐没,浮在半空之中,化成缭绕不散的香火。
“谢师兄,你的伤处没有再疼吧,自那日你告诉我你已经大好,这五、六日我都未再去修心堂问候,实在过意不去。”张池望着谢思仁笑脸,语气关切道。
“张师弟,我那本就是因不敌卢师兄,力尽方才昏倒,其实早已好了。况且有孙师弟住在我附近,你们本是好友,我有何不便寻他便可。偏你担忧的紧,那几日每天都去修心堂问候一遍才算放心。师兄彻底无恙了,此事你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张池闻言一笑,道:“此事本就是因我而起,不能为师兄分忧已是不该,现在师兄为我受了伤,我怎么还能置之不理,不闻不问呢?现在师兄大好,我也算是放心了。”
一直在一旁缄默微笑不语的孙航望着张池,道:“张兄,我可以作证,谢师兄已经完全无碍了,今早还见他于院中吐气纳新,抱元守真呢。”
张池笑对孙航点点头,算作回答。然后他忽地脸色一整,像是想到了什么,那神情顷刻之间便是沉寂冷落,似这归晚的黄昏。他道:“孙兄,今日这十日一次的寒阳斋讲教,你可曾去了?”
孙航望一望张池突然落寞的侧脸,沉吟一番,终是略微一点头,道:“今日不是院主教授,而是我院中一名长老,教了我们一些修习之法,不过你也不必忧虑,等下我便讲与你听。”
张池轻答一声,便不再说话,只是那目光,却是逐渐暗淡下来,不见神采。
谢思仁察觉张池这般,柔声道:“张师弟,现在你是不是有些怨恨师兄执意阻拦你,不让你随孙师弟前去寒阳斋啊。”
张池慢慢摇头,低声道:“我知道师兄是为了我好,绝不敢怨恨师兄。只是我现下有些想不通而已。”他抬起头来,目光炯炯望向谢思仁,“谢师兄,过了这数十天,师兄的怒气也该消得差不许多了。我今日若是随着孙兄前去,向师父诚心讨罪,想来有机会能得到师父的原谅。”
“师弟,你今日若是此般做法,虽有机会,但却并非最佳时机。先前我执意拦你,便是为了寻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尽消往日师父怒气的机会。”谢思仁收敛笑容,正色道。
“那么这等机会到底是在何时呢?”张池疑惑道。
谢思仁嘴角微扬,瞳孔光芒闪烁,竟有一股说不出的淡定睿智。他一字一顿,那激荡的声音,响彻这空旷的庭院。
“张师弟,明日,便是你与李浩然,同入幻魔洞的时候了。”###第四十九章 警钟响
“幻魔洞”三字一出口,便似惊雷一道,无声无色划过天空,而那被撕开巨大的裂痕,却是深深留在了张池还有孙航的心脏之上。
张池脸色尚算自然,虽略有些苍白,总算残留血色半边。不管如何,着许多天的勤加修习,便是为了明日的幻魔洞之行。这几日未去修心堂问候谢思仁,那大半原因,也是因为此事。
而此事孙航仅在寒阳斋听闻过,那时他同张池还不熟悉,自然未放在心里,此刻乍然听说,却是脸色登时煞白,似是最纯净无染的宣纸。
谢思仁盯着张池略带错愕的脸庞,道:“小师弟,之前我一再阻你前去向师父认错,而是要你在这几日刻苦修炼,便是为了明日幻魔洞之行。倘使你在那幻魔洞内能坚持一时三刻,到时候不光是我等师兄弟,便是师父也会对你刮目相看。而到那时,师父的怒气也是已消大半,你再跪在师父面前,诚心忏悔,必能赢得师父回心转意。师弟以为如何?”
“可是听闻师兄提起幻魔洞如此可怕,我担心以我的微末能力,在那其中怕是支撑不了多久。到时师父看在眼里,想必更添恼火。”张池小声道。
“师弟,我明白你心中所想。那幻魔洞纵是在门中修习许多年的师兄,都是颇有些忌惮,更何况是你这新入的弟子。但是师弟你且谨记,明日你所要做的仅为努力坚持,而非是定要在其中待上几日。只要你能咬牙坚守一番,便已足矣。”
谢思仁耐心劝慰张池,便如清风一缕,轻抚张池尚自激荡难平的心灵。随即他语气一转,道:“对了,张师弟,你许多天了,想必你又重新修炼出真气来了吧。”
张池微微一怔,一抹墨色忽地自瞳孔飞快闪过,转眼渺渺。他未抬眼,仅是微一点头,道:“自那晚从香回堂回来,我辗转难眠,就修炼了片刻。不想竟又感觉到真气在经脉流动,这几日下来,倒是能觉察到那真气潺潺如水流,确是愈加强盛了。”
谢思仁颇为满意道:“也正该如此,你本早已修出真气,那日在寒阳斋,却是不知为何,真气竟又湮灭,所以才有了师父雷霆之怒,想想这也算是你的劫数吧。不过既然已经有过一次真气,有此基础,那再次修出必然不难。你既已再次修出真气,那此次正好可在师父面前展示一番,那在幻魔洞支撑的时辰,必会再大一些。”
“张师弟,孙师弟,以后你们但凡有任何修炼不解之处,但可来找师兄。都是自家师兄弟,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谢思仁看向散坐两侧的张池和孙航,真诚道。
孙航满面笑容对谢思仁一抱拳,朗声道:“那今后若有疑惑,我自当去寻师兄解答。”
谢思仁微微一笑,转过头看向张池。却见他慢慢抬起头来,眼神闪躲。嘴唇轻动半晌,却是道不出一句话来。
谢思仁心中惊异不解,诧然道:“张师弟可是有何疑虑,但讲无妨。”
张池面色一阵匆匆变幻,终是定下心来,沉吟道:“谢师兄,不瞒你说,我确是有个困扰我多日的问题想要请教。”
“哦?那我倒要听一下。”谢思仁见着张池如此表情,以为他是颇有些不好意思,因而笑着言道。
只听张池轻轻开口,断断续续,声音却有一种说不尽的幽然:“师兄,我想问一下,一个人……,可不可以……同时,修炼……两种功法?”
然后便是无尽的沉寂,像是那些轻飘飘的话语被时空巨大的缝隙一口吞噬,整片傍晚都突然变得无言而静默。
诸神黄昏,压抑降临。
那是一个年轮的荒芜时间,紧束着这片中原的日月流转。
张池面对着谢思仁突然笑容僵死的脸庞,沉默地低下了头。
这杂物间前小小的庭院,却又怎么变成了古朴雄伟的寒阳斋。那个和蔼的谢师兄又在哪里,而面前面容严肃不动而威的,分明是院主萧岚!
那是一大片阴霾覆顶的仓皇,却又是一大场空旷无处可躲的孤落。
张池的头垂的更低了。
“张师弟,你为何突然问起来这个,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