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可以饶你,总算你也是个硬骨头,护了忘儿与念儿。但最后那叫什么打法?嗯?赖驴打滚都比你这有章法!”
“这个……我……我当时哪还能想那么多?”鸢尾气一泄,只得小声咕哝。
“我打你还打错了?自己好好想想。”水镜月抛下这一句,便起身走了。
鸢尾望着她的背影许久,终又趴回床上。原本的委屈早被这几句话抚得妥妥贴贴,想着方才那一笑,那……一搂,鸢尾不禁偷偷一笑,仰面一倒,跷起二郎腿,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一直回味着。想到后来,觉得那几句训斥也是好听得动人,不由一遍一遍地想,直到睡着。
这之后,鸢尾乖乖地养伤,一直巴望着水镜月再来瞧瞧他,谁知连着三天,他连水镜月半个影子都没瞧见。心头来了些气,他趁着念忘二人一离开,便打算与山膏悄悄溜出去。
还没走出院门,鸢尾的后脑勺忽叫一个东西给砸得生疼。他恼火地回头一瞪,只见饕餮的两只前爪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一颗大白菜。“干嘛砸我!”而一旁的山膏瞧见饕餮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饕餮一见问,索性直起身子走到他面前,样子颇有些滑稽,看得鸢尾忍不住笑了。
[你还乐?!臭小子!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给吃了!]饕餮腋下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口中忽哧忽哧地喷着气。
鸢尾一抹鼻子,“哼!又发什么疯!”他不理,转身欲走,后脑勺却又是一疼,这下是真火了,他回头就吼,“小爷我招你了!别以为我不会还手!”
饕餮哼了声,气得眦牙,却不知怎地又把这怒气给憋了回去,反而是有些低声下气地恳求鸢尾,[我的小祖宗,你别出去惹事行不?]
“谁告诉你我要去惹事……哎?我说,你怎么了?”鸢尾纳闷地看着他。
不提还好,一提饕餮就满肚子怨气,[还不都因为你!明明是你惹了事闯了祸的!凭什么要罚我吃一年大白菜!我也真佩服你!手上啥本事也没有,也敢和天界的大头对上眼!真有种!]
鸢尾听得傻眼,一手指着他,满脸讶异,“你……你吃大白菜?”
[还不都是因为你这臭小子!上神说我没看好你,就罚我吃一年大白菜!他奶奶的!]饕餮越想越憋火,一脚把一颗白菜踢得粉碎。
鸢尾一怔,随即想到水镜月这般维护他,心头又涌上无尽的欢喜,甜滋滋地让他呵呵笑得怎么也合不拢嘴。看着饕餮受罪,他心头又一乐,不禁挑弄他,“喂,你刚刚说什么?”
[什么?吃白菜?]饕餮一头雾水。
“我怎么听到有人刚才骂了句‘他奶奶的’,不知道是不是在骂上神呢?”鸢尾抚着下巴拿眼斜瞅他。
饕餮愣了下,继续大怒,[你小子敢阴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他说着便向鸢尾冲了过去。
鸢尾哈哈大笑,扮着鬼脸冲着饕餮叫,“有本事来追呀!来呀!来呀!”他知道饕餮身形迅捷,就故意东一窜西一跳,转眼便跑出了院门,直往东极天的东筝牧场跑去。
东筝牧场是东极天乃至整个天界放牧天马的地方,由四方神之一的青龙孟章守护,临冬不寒,是以一片草场理得极肥,任是哪一天望去都是芳草无涯,绵亘不尽。鸢尾一跑到这儿,自不是饕餮的对手了,但饕餮对他也不会动什么真格,只是闹着。闹得累了,两个便双双倒在这碧草上。柔嫩的青草香拂进鼻端,令鸢尾感觉畅快极了。他双手枕着头,慢慢平复着自己的气息。瞅了眼一边忽哧忽哧喘着气的饕餮,他咧嘴一笑,“哎,我说,你怎么栽在那人手上的?”
[那人?]饕餮一愣,随即知他提的是水镜月,便抿了下大嘴,[你别不服软!我当初比你还倔呢!可是上神就是让我打心眼儿里佩服,我愿意听她的,惟命是从!]
这么一说,鸢尾越发好奇了,“当初她到底是怎么收服你的?”
[很久的事儿了。]饕餮用前脚搔了搔黑乎乎的毛发,带着回忆的语调说,[那些日子,我特好吃。只要是活的,我啥都吃。说起来也为害了不少地方,有些什么神的来收过我,全被我打趴下了。那时我自以为天下无敌,就更加肆无忌惮。直到有一天……]
“惊动了天廷?”鸢尾打断了问。
“啪”一下,他挨了一记爆栗子,饕餮瞪他一眼,[你以为天廷那么容易惊动啊?那一天,上神刚好去蒿里山公差,我使得那一带闹了个大旱,又吃了一些人,连泰山府君也拿我没辙。大约他们有些交情,所以上神就顺手收了我……我在她手下没走过百招,但我缠着她连打了三天三夜,上神却没下过杀手,就玩也似地放下了许多公务,陪着我玩了三天三夜,我花招使尽,终于是服了!]
鸢尾听得微微有些神往,但口中仍不放松,“嗟!你会有什么花招!”
饕餮听了也不动气,只是答着,[你有花招!你有花招也未必敢使。上神在三界为什么会有如此声望?除了她才具超绝,还有一项令人人畏惧的本事。]说着饕餮的语声小了下去。
“什么本事?”鸢尾也凑过去低声问。
[你可看到上神额间的那串发饰?]
鸢尾想了想才回答,“看到啊,似是银质的,简单而小巧,没啥稀奇的呀!”就是那个隐在发间的那串银质发饰嘛!大约是一个斜脚方形的对象儿,雕着螭纹,打哪儿都瞧得见。
[哎!小子哎!就说你不识货了吧?那是把剑!整个三界里就只有上神能用的剑――即心神剑!]
“即心神剑……”
“什么神剑?”鸢尾才想要问,忽听得头上传来一阵低婉的声音,他抬头一瞧,正是数日不见的水镜月。纯白的天衣轻简地飘拂在碧草地上,裙脚处,不沾一尘的白连着这鲜嫩的绿,很是惹眼。而再往上,只见水镜月翩然立在那儿,风徐来,蔓过发丝,额前的发轻轻拂动,里头银质的发饰迎着日光隐约闪烁。
[上神。]饕餮咕咚一下子就爬起来,马上行礼。
水镜月朝他睨了眼,很轻飘地抛出一句,“听说崦嵫山最近出了桩怪事,你替我瞧瞧去!”
[……是。上神。]饕餮恭谨却很闷地答了句,侧了侧身子,还是迅速隐去了。但鸢尾分明看出他的不愿意,不由问了一句,“崦嵫山是什么地方?”
水镜月瞅了他一眼,并不答话,转身往回走。鸢尾只好自己跟上来,“那打破的东西修好了么?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他没话找着话,早把什么神剑的事抛在脑后了。
“明晶动身。”水镜月直到快入林子时才回了他一句,语声里有极淡的不悦。鸢尾识趣地闭上嘴,但一路无话地跟着又太过无聊,他便随手摘了片叶子,放在唇边“呜呜哑哑”地吹起来。试了几个调之后,便摸准了,也便成了调儿。
水镜月原本前行的身子猛地一煞,回身盯着他,眼睛有一瞬间亮得极是逼人。鸢尾直觉有异,立时停了下来,“怎么了?”
水镜月盯着他,心中情绪涛涌,良久才暗哑地吐出一句,“你这曲子哪儿来的?”
“鱼姐姐教的……”鸢尾说出这一句,便心中有所顿悟。既是鱼姐姐会吹,她定也听过。
“……以沫……难为她一直记着……”水镜月很浅地微笑了下,那笑容里有一抹沉淀过后的心伤,虽是笑却有着经年累月的重重心事,很重很沉,看得鸢尾心中一刺。
水镜月伸手也摘了片竹叶子,拿在纤指上细细触抚了半晌,忽地放至唇边,气一吐便飞出一串音符。
鸢尾愣了,就在这乐声飞出的一刹那,他似乎觉着了一股夹着水气的山风扑面而来,像极了天一池里的那挂小瀑。山上水势甚急,在这天一池这断崖口便汇成一挂瀑布,飞流而下。然而在晒坡岩的这边却听不到半点声音,只有那点点水雾被风带着,笼得人满脸满身。
天一池里很静,似乎听得见泉声幽咽,听得见风蔓细草,听得见虫儿翻土,听得见百花吐蕊。还有鸟鸣虫吟,那是云雀,那是黄莺;那是蝉儿,那是蜂儿,种种天一池的一切都在这一刻重生,明明眼前看不见什么,却能由这调子里听出这一幕幕的场景来。他闭上眼,深深地一嗅,鼻端似乎能隐隐闻着山桅子的幽香。就像重回了天一池,百鸟在林间轻唱,众兽在丛里嘶鸣,忽悠悠传出几声顽皮的叫声,使得林间一阵骚动。
鸢尾惊异地朝水镜月看过去,林间淡渺渺的露气氤氲在她周围,幽绿而静极。有一种非常怪异却美得异常的气息浮动在那里,宛若这竹林里的所有东西都活起来了,像是精灵般围在她周遭。
然而这一刻,水镜月却是一身的萧索,吹着这么怡然的曲子,她却是带着点点神伤,曲子愈轻灵柔软,她似乎就愈给人一种哀伤之感,幽幽的,不彰显,却缠绵。鸢尾奇怪极了,在他的印象里,这个人似乎一直都是淡无情绪的,为什么现在的她却抖落了一身的疲惫与哀伤,而且是如此经年累月的心结。
一曲未终,水镜月却只拖了个长音,歇了。看着她将那片竹叶拿在纤指上,沉默地站在那里,鸢尾不由自主地走上前。
水镜月忽然回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似是自言自语,“这曲子是我教给以沫的,难为她那么多年却还记得如此清楚……”
话听入鸢尾的耳里,不知怎地心底浮起一种说不清的感受,像是什么掐着了他的心,紧紧攥着,连呼吸都有些沉。他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手,深吸了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将手握住她那只捏着竹叶的手,“我,我觉得这曲子很好听。以后,以后我练功,你就吹给我听好么?”他说得有些紧张,又有些结巴,心似乎跳得更急了,两眼只是瞅着她,怕她拒绝。
水镜月有些奇怪地望了他良久,像是不明白他何以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但临了,她瞅着那双被抓住的手,叹了口气,“……好。”
鸢尾憋了许久的气终于舒了出来,既而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自顾自地一笑,“你习惯把以前的事记得那么清楚么?”
他随口一问,水镜月却怔了怔,“我记得很清楚么?”
“难道不是?平日里装作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可暗地里就把什么都记得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