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刚想再说点什么,忽然又听清任道:“冰族巫师也是仙家正道。今后各国巫师均与与青夔巫师等同,不许有人诋毁。公主——我记得你当年在九灵山修道,本来是要成为巫姑的?”
巫姑——瑶瑶心中一震。馨远公主那风中兰花一般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
“——然而却并未来得及。”清任认真道,“从此往后,青夔也要有巫姑,那就是你。巫姑为女巫之首,地位仅次于大巫,居高唐庙。巫姑一职,从祝南公主瑶姬之后,代代相传。”
瑶瑶跪地叩谢。
是夜,高唐庙深处,月光如水。
银色的剪刀在夜色中分外显眼。刀光一晃,一丛白芷花落在了清任的手心里。他小心翼翼的捧着花束回到内室,一个白衣从容的少女接过花,投入一只水晶盆里。烛光从水晶盆背后透出来,闪烁不定。而白芷花辽远的香气,也如同这幽微的烛光一般,在室内轻轻摇曳。
“大巫终究还是走了。他留了封信,自称年老体衰,不足以继续担任大祭司一职,离开郢都云游去了。你可满意?”清任问。
“我满意?”瑶瑶哼了一声,“其实最满意的还是你自己吧。”
清任笑了笑:“好吧,那么我谢谢你,帮助我请走了他。其实大巫是个正直的人,然而我不能看着庆氏的势力坐大。”
“你的外戚坐大,有什么不好?”
“如果门阀贵族过于被纵容,黎民百姓就要遭殃了,青夔的国力就会被削弱。我也会落得你父亲一般的结果。”清任叹道,“所以,我须得能够管住他们,不能让他们太强势。如果我一人的力量不够,我就会寻找别的盟友,比如像白定侯那样的军人,又比如你这样的巫师。”
瑶瑶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原来我是你的盟友。”
“我也不想将你卷入其中,只是我能相信的人不多。”他苦笑道。
“接任神殿大祭司一职的,可还是他的弟子巫谢啊。是大巫临走前推荐的吧?”瑶瑶道。
“也是宰辅的意思。”清任道。“不过,这只是个时间问题。我不会给巫谢太多实权,甚至不会让他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
“我明白了。”瑶瑶一笑。原以为,清任只是让她设法除去控制他的人。没想到他一面还在盘算着让她得到更多的东西,看来,她这枚棋子,他打算长长久久的使用下去。
“你明白就好。”清任苦笑。
瑶瑶看了看盆中的白芷花。这种花朵如此的柔弱敏感,以至于被灯光烤了一下,就有了些萎黄的颜色。她叹了一声。
“你为何……”清任忽又出语。
“为何什么?”
“变成凤的时候,你是可以飞走的。”
隔着水晶一样的花朵,他探寻的眼神,也是晶亮的。
瑶瑶低头,沉默了许久:“我只是习惯这样了。”
清任一阵心动,不觉拉住了她的衣袖。她慌忙闪开,躲到了灯后。
“清任,”她忽然说,“你结婚已久,有孩子了么?”
清任一愣。冷不防她问这个,一下子击溃了两人之间的柔情迷雾。他烦躁地拧过头:“没有。”
她盯着他,脸上浮出了一个莫测的微笑:“为什么没有?”
“我不知道,”他生冷地答道,“是天意吧。”
新任大祭司巫谢,是宰辅庆延年的侄儿,王后庆拂兰的堂兄。他本名庆伯谢,得到巫谢这个称号的时候,他已经三十岁了。他并不是大巫最出色的弟子,在他之前还有好几个师兄,都是出类拔萃的巫师,比如巫礼的法术就很高。但是大巫最终把他作为了自己的继承人。这也是出于青夔实际情况。想要得到最高权力的巫师,是不能够脱离门阀贵族的支持的。大巫是绵州庆氏的庇护者。但另一个方面,某种程度上,大巫也靠着庆氏一族为他拉拢人脉,提高声望。所以,庆氏出身的巫谢自然而然的成为继承人,这对于双方都是一个默契。
巫谢坐在枫华苑的滴水檐下,一口一口的舔着宫内秘制的雪豆菊花茶,一面细心倾听庆拂兰讲述宫里的是非。绵州庆氏闺门森严,未嫁之前,庆拂兰只在一两回家族的祭典上远远的望见过这位堂兄。
反倒是出嫁之后,她身为王后经常去神堂祭拜,巫谢每每上前殷勤,彼此才熟络起来。
“上次为王后求子,不知是否奏效?”巫谢小心翼翼的问。
庆后皱了皱眉头:“倒是秋妃有了身孕了。”
巫谢一惊:“怎么会?多久了?”
“我怎知道——我都没有听到过消息。”庆后摇摇头,烦闷不已,“昨天她们悄悄地去了高唐庙,向巫姑请签。据说不知怎么惹恼了巫姑,事情闹大了,我才得知。哼——隐瞒得真好!”
青夔王清任继位已有五年,一后四妃总不见生养,下等的宫嫔宫女们更是没有动静。身为王后的庆夫人,需要有个王子为她巩固地位,自然最是焦急。然而第一个怀孕的却是秋妃。
“也不必紧张,”巫谢道,“秋妃的出身不能和您相比。”秋妃时云萝的父亲,是文渊阁大学士时晦明。时大学士名气很大,却也只是一介清流,远不足以和实权在握的宰辅一家相抗衡。
庆后不语。后宫女人当中,固然她是最为显赫的一个,可也是清任最不喜欢的一个。清任对后妃们都和颜悦色,礼敬有加。但是连扫地的小宫女都知道,王不在节庆典礼的日子,绝少光临王后的寝宫枫华苑。
“我该怎么办呢?”庆后自语,“你去替我问问巫姑吧?到底昨天是怎么了。”
巫谢觉得很为难。在他眼里,巫姑是个冷傲的女人,除了夔王,谁的账都不买。而且,他也知道,巫姑法力明明在他之上,是他最大的对头。求雨大典之后,郢都有一半的人去参拜了新修的高唐庙。身为大祭司的他,心里颇不是滋味。
但是王后的交代不能不履行。有庆家的支持,他这个大祭司的位子才坐得稳。
见到巫姑,她却是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她的炉子里焚着龙涎奇香。巫谢一跨进高唐庙就闻到了。这种珍稀的海外名香只有青夔王才有资格用,连他的神堂里也不许点的。但是说起来,巫姑是当今王上为了笼络冰族遗民而册封的公主,这点恩宠也不算僭越。
“究竟是为何事?我今日听见王后说起,王后也很关心。”
“原是我不好,修为不够,沉不住气,”瑶瑶一脸自责,“倒叫大祭司见笑了。”
“哪里。”
“其实也没有什么,”瑶瑶说起来轻描淡写的,“秋妃第一次怀胎,心情是要紧张些,多说了几句话。我这高唐庙里,却都是些处子在侍奉神明,听她说那些,未免不太合宜。她身为王妃,擅自出宫,还跑到我这里来,也实在有失体面。因此我才说了她几句。”
“原来如此。”
瑶瑶一笑。昨天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个女人跑到这里来,简直像是疯了。她说她的宫女去告密了。她原就是偷偷地留着这个孩子,不敢让人知道。这下子她活不了了。想来想去,只能来求巫姑。
她要求巫姑的庇护,是认为巫姑法力无边呢,还是认为在青夔王面前,巫姑比她更得宠,权势更大呢?瑶瑶一时间就沉下了脸,宫闱之事怎能来扰乱天神的供奉者的清修?何况,“她们”之间争风吃醋的事情,她不愿管也管不了。
但是秋妃说,事已至此,如果她回宫去,那就是死路一条。那她还不如死在巫姑这里。
瑶瑶只得静下心来想。
这本不关她的事情。但她忽然想起宫中那个被称作“王后”的女人,面色苍白,神情温婉,修长的手指上戴着祖母绿指环。这么一只纤纤素手,竟然左右了那么多柔弱女子的命运。
青夔王不知为什么,对女人都很不在意。一方面导致了子息零落,一方面也使得王后的权利更大,几乎为所欲为。宫中一直以来有这样的传言,王后给所有怀孕的宫女冠上通奸之罪而悄悄处死;妃子们若有身孕,则无一例外的流产堕胎。秋妃为了要小孩子,瞒了足足三个月,连贴身宫女都不让知道。因为王后的耳目无所不在。但是总有瞒不住的时候。发现走漏了风声,所以急急忙忙跑出来。
说不定,那个女人已经得知了消息。我何必让她得意了去。——她心里说。于是竟然留下了秋妃。
但高唐庙里神器、药草极多,稍不注意就犯了禁忌,实在不适合孕妇居住。而且,瑶瑶也无法忍耐这样一个女人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转身就叫人通知了清任,不忘加上一句卜辞,宜静养于外,方可母子平安。一切替这个倒楣女人打点好。晚间宫里派来了车,直接送秋妃回了大学士的府上。并且教时府关上了大门,谁都不放进入,同时严防刺客。
她非常老练地安排好了这些事情。等待清任得到消息,就会有所觉察到。这一回,那个女人对她的恨,大约又像洪水期的江面一样高涨起来了吧?
眼前的巫谢这个人,反倒比较好对付。在巫谢面前,她只是高唐庙的女巫,只对占卜负责,其余都不爱过问。
不过是个女巫,虽然特别一点,也不会对他形成太大威胁?巫谢看着巫姑清窈的背影,心里这样揣摩着。
“那——巫姑看来,这一胎果然是男?”
“这却不便说了。”瑶瑶笑道,“主上吩咐,一概不许议论。”
巫谢微微失望。
“我已着秋妃佩上萱草一束,”瑶瑶道,“七月之后,当见分晓。”
“萱草又是何意?”
“萱草宜男啊。”
“巫姑懂的真多。”
“大祭司过奖了。些许草药知识,还是在故国学的。你看我这满庭的芳草,好多都是从武陵河一带的山中采集而来。”
巫谢忽然显得很有兴趣起来。
瑶瑶便一一指点给他看:“虹草可指示祥瑞,怀梦草可以知梦之好恶,青田核可化水为酒,不死草服之令人长生……”
“那么——要避忌些什么才好呢?”
“呃?避忌些什么……”瑶瑶闻言,不由得眼睛闪了闪,此人问她这个,莫非有什么用意。
她一边想着,一边随口而出:“比如红药可以伤金石,白山千鸟花可致罡风,扶摇草可以伤小儿,飞来草伤成人,种种禁忌,一时也难细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