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早有丫鬟奉上茶来,孙永航笑着负手一边,先向着长房的孙骥说:〃这是大伯。〃
柔姬接过茶,朝孙骥一拜,〃请大伯用茶。〃
孙骥笑着接过饮了口,连声请起。
孙永航挂着浅浅地笑,把周围一溜人都指遍了,柔姬也一一都敬过茶,这才了事。柔姬忍过一阵轻微的晕眩,朝一旁毫不在意的孙永航望了眼,心中又苦又气,想他如此轻慢,心头又有恨。她看了他一会,忽然笑着出声:〃咦?柔姬怎么没见太夫人?啊。。。。。。是了,听说奶奶前儿病了,柔姬身为媳妇,理当去探视伺候的。再者,听说姐姐也身体不适,柔姬就更应过去了。永航,你说是不是?〃
孙永航笑容有些紧,只眯着眼瞧她,却不说话。
一旁的于写云怕老太太见着人给脸色,便马上拦道:〃呵呵,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想你奶奶她老人家也会心领的,只是前儿大夫说了,她老人家这病需要静养。呵呵,待得她好了,再见也是一样,要尽孝心也不用这一会儿。〃
柔姬仍笑得款款生姿,〃娘说的是,只是柔姬心中未曾拜见奶奶和姐姐,心头到底有些不安。家父家母在柔姬出阁时也多为叮嘱,教导柔姬定要上敬孝道,顺服丈夫。如今闻知奶奶病着也不去探视,实在有违常礼。〃
孙骥在旁一笑,正觉着他们三房太过得意,想钻条缝出来都难呢!这会儿有这个隙,他正好推波助澜,〃啊!柔姬说得是!既然她有这份孝心,想娘她老人家也该觉得宽慰才是,不定病就好了呢!〃
有族长这一句话,便是定了。几个人便携同往正房正院里去。孙永航憋着不说话,只脸色有些严峻地往前走,心中又苦又怯,竟不知以如何面目面对骆垂绮。
柔姬边走边瞧着孙永航的脸色,见他如此,不由一阵冷笑在心,然而这冷笑亦是一闪而过,随之即来的又是一酸,酸得发疼,到后来竟也不知是何滋味。
一群人行至正屋,骆垂绮正陪着老太太用药。丫鬟忙进来通禀,老太太当即放下了药碗,〃我今儿不舒坦,她们的心意我领了,叫她们回吧!〃
话音才落,柔姬已以屋外扬声道:〃听说奶奶与姐姐身体俱有不适,柔姬新妇入府,不曾拜望,实在有亏常礼,望乞奶奶准允一见,也好让柔姬行长幼之礼,晚辈之责,不遭外人耻笑不知礼数。〃说着盈盈一拜。
于写云忙去扶起来,也跟着道:〃娘,柔姬知礼行孝,娘您就成全她这点孝心吧!〃
老太太欲待不见,但她素来心肠软,见不得人求,如今虽恼那相家,但只道是相府逼人,于这嫁过来的孩子亦是不记恨的。眼见着人家秋寒天里跪在外边,老太太心头也过意不去了。她扭头来看骆垂绮,只见她怔怔的,也不说话,心中就有些为难起来。
外头见一直没声,于写云便又叫了声,一旁的孙永航像正被油煎着似的,没半分好过。
这一声,倒把骆垂绮叫回了神,她抬眼看着老太太为难的脸色,微微苦笑了下,〃奶奶,这是礼数,垂绮不敢叫奶奶为难,就请人进来吧。〃说着,便站起了身,向外头迎去。
她轻轻吸着气,努力稳着脚步,然而连日来的焦心焚虑,再加之有孕在身本就极易疲劳,本来就有些儿气虚,如今步步行来,真有晕眩之感。
她走到帘子处,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叫丫鬟打起帘子来,一手早扶着边上的门框子。朗朗秋日下,梧桐零落的院子里,孙永航正站在一处樨桂下,紧锁着眉,怔忡的视线与她相交,只看得骆垂绮心中大痛,脸色更显苍白,只是咬着唇硬撑。
孙永航见她面色惨白,唇际黯淡,似有不胜之怯,心中忧急,就欲跨上两步相扶。然而这时柔姬却快他一步,轻轻斜上一步就欠了记腰,〃姐姐安好。〃
骆垂绮耳边只觉〃轰轰〃地响了一阵,天地便开始摇晃起来,但她仍勉力扶着门框子深吸口气,竭力撑住。她朝柔姬苍白地一笑,也勉强欠了欠身,然而欲吐的话却是这般艰难,〃。。。。。。妹妹辛苦。。。。。。〃,每一个字就似一枚钢针,吐一字就钉一枚在心尖。
原来明净高爽的天突然有些刺眼起来,骆垂绮晃了晃,孙永航急忙越过柔姬就要相扶,却被垂绮一垂手避开,眼光未曾落向他,就与他擦肩而过,朝于写云微有些不稳地一拜,〃娘安好!奶奶正在屋里,请您进屋用茶。〃
〃嗯。〃于写云瞟了她一眼,只略略点了点头,便往屋里行来,走至柔姬身边,还一手拉住了她的手,满脸是笑,〃柔姬,一起进去吧!〃
〃是,娘!〃柔姬甜甜一笑,回身朝孙永航一瞟,又带向骆垂绮,目光微微停驻,悄声一记冷笑,便进了屋。
骆垂绮看见了这一眼,也看见了这一笑,心中凄苦更甚,脸色不由更白,呆立了会儿,只得勉强举步往屋里去。
孙永航一直在边上紧紧看着她,见她上前,伸手就扶住了她的手,哑着声音叫她,〃垂绮。。。。。。〃
骆垂绮恍惚地抬头,与他深苦的视线相触,那一瞬,似是旧日的千恩万爱都勾了起来,只是缠绵牵念。只这一瞬,二人都觉得外界一切都尽数退去,天地间只剩下彼此,这般切近,却又这般遥远。
蓦地,屋里传来几声轻笑,如黄鹂啼春,娇软可人,可这声笑亦如铁戟钢刀,一下斩尽孙永航与骆垂绮之间的缠绵,只露出一片破败荒芜。骆垂绮收回目光,硬逼着自己绽出一痕浅笑,然看在孙永航眼底,便是这世上最苦最痛的心酸悲凄,就如同生生世世的烙印,扎在心口,永难磨灭。
孙永航紧紧握住她的手,极紧,生怕一放开就再不相见,然而骆垂绮终究是闭上了眼,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狠心抽回手,就往里一步跨进去。
孙永航呆呆地看着自己空空的手,风过一阵,便把什么感觉都带走了,就如同这手一直空着,不曾抓住过什么。
而屋里,老太太虽没有笑脸,但好歹也已经喝了柔姬献上的茶,正由于写云陪着说话,见骆垂绮白着脸进来,于写云脸色便有些冷。
但老太太却马上拉了她在边上坐下,〃快坐,有身子的人,不能累着!看脸又白成这样了!〃
骆垂绮微微扯起一笑,就如同经了霜的娇花,总带凋零,〃谢奶奶挂心,不碍事的。。。。。。〃
老太太叹了声,也皱着眉不语。柔姬在一旁看见,轻轻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冲着骆垂绮就是一拜:〃柔姬给姐姐请安!〃说着接过茶盏就向骆垂绮欠了一礼。
骆垂绮看着她的笑脸,芙蓉笑靥,娇胜春花,新妇呵,总是如此美丽张扬,哪像她?已是雨打的梨花,残败不堪了。眼中的涩意慢慢浮上,骆垂绮只是掐着指甲忍着,勉力凑出一笑,〃。。。。。。妹,妹。。。。。。多礼了。。。。。。〃她抖着手接过茶盏,手冰凉,似是浑身的热度都褪到了这茶上,只觉这茶盏甚是灼烫,烫得人根本拿不住手。
她瞅着这茶,心中那几枚针插得更深了,那泪意似要禁忍不住,她只有拚命忍着,拚命瞠大眼睛,不想流下来。茶汤碧绿芬芳,然而在她看来,那色在一片朦胧间似是带了血泪的刺目。她吸了口气,接过仰头一饮,将那茶汤,连同一时滴落的泪一齐饮下,苦涩入髓。
柔姬分明瞧见,那笑意便更觉娇艳,她笑着对骆垂绮道:〃姐姐有了身子,自当好好将养,孙家的后嗣可全系在姐姐身上呢!〃
于写云见老太太不说话,便连忙跟上一句,〃呵呵,柔姬果然是个懂事的孩子,难为你这么想!〃
柔姬又笑,〃姐姐但请好好养着,妹妹自小只是一人,也没个姐妹作伴,如今好了!有了姐姐作伴,妹妹心里着实喜欢。只盼着姐姐不把妹妹当外人,有什么心事烦恼,妹妹极愿分担。就是上孝公婆,服侍夫君,姐姐有孕在身,有什么不便之处妹妹也当尽力替姐姐周全的,姐姐尽管放心。〃
字字锥心的话,刺得骆垂绮心都在发抖,只是出不了声。末了,直憋了许久,她才极低地吐出一句,〃。。。。。。那就有劳妹妹了。。。。。。〃一句话了,心头又是悲又是怒,气急上攻,忍不住就咳了起来。
孙永航仍呆呆地站在门外,只想着方才骆垂绮的眼神,根本也未曾听见里面说过些什么,此刻听得咳声,才似回了魂般地奔进屋来。果见骆垂绮抚着胸口猛咳,他立时抢上前想扶,然而骆垂绮眼见他手伸过来,侧身就是一避,直咳得脸色涨红,才奋力忍住。
柔姬无言冷笑了下,只是看着,心头是又尖又锐的痛,只有在看到孙永航眼中的愧恨与骆垂绮这般羞愤时,她觉得那痛才略微好些。
孙永航见骆垂绮如此,也不问其他,只回头恼怒地瞪着柔姬,正看见她冷笑地对峙,眼神更是一沉,〃要请安也请了安了,这就回去,也让人好好休息休息!〃
于写云见儿子说话有些冲,心头不喜,然而又不敢说什么,只好笑着挽住了柔姬,〃呵呵,也是!你奶奶得好好养着,垂绮这身子也得多休息,你今儿这一折腾,定也累坏了,还是跟娘回去好好再去歇歇。〃
柔姬浅笑着应了,又朝老太太和骆垂绮欠了欠腰,〃既如此,奶奶和姐姐请好生保养,柔姬明日再来探视。〃
老太太见骆垂绮脸色一直不对,心中挂心,只是看了柔姬一眼,点了个头就算应了。于写云见状立时也拜辞了,挽着柔姬便出了正屋。
孙永航仍站在屋中,只拿眼瞅着骆垂绮,想说什么,却又难说,心中只是苦。〃垂绮。。。。。。〃他轻唤了声,声音干涩而哑,只是万语千言都吐不出来。
骆垂绮别开脸,默了许久,才吐出一句话,〃你走吧!〃语声绝决,不得转寰。
孙永航听得心口直发冷,而外头,于写云早唤过几声,〃航儿!你爹正等着你商量事呢!〃
老太太见状也叹了口气,只拿眼心疼地看着自己孙儿,〃航儿,你去吧!过几日再来也无妨!〃
孙永航一听老太太的语气,心中一疼,万般的委屈就似要喷薄而出,〃奶奶。。。。。。〃语声已带哽咽,然而强自忍耐了会,又瞧着骆垂绮只是背着身不看他,满心的痛苦抑悒无从诉说,怔怔地站了会儿,只好出去。临去前,他又朝老太太一跪,〃奶奶,垂绮她身子娇怯。。。。。。她喜欢吃肉桂谷前饼,茶只喝太极翠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