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唐i:教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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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唐i:教坊-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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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却见谈容娘脸色煞白,张郎当满脸涨红,全不再有做戏之意。

而于重华,于重华猛地站起,一只手抓住张郎当的手,微微地颤着。

众人诧异已极地看向谈容娘,连乐师手里也停了,厅中猛地一寂。

却见谈容娘脸上做戏时的哀容已一扫而尽,现出一片果决的神色来。

众人这时才见她手中提着一把白刃。

那刃长不过半尺,是一把短匕。

她的手微微发抖,那刃尖上,却一滴滴,静静地滴下了血。

于重华已面色惨变。

他的手一抖,这时终于发力。

只见张郎当受力不住,凌空翻了三个跟斗,就倒锉于地。

他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砖上,众人只听到一声闷响,他的尾椎像是都被摔裂了,疼得面上汗下如雨。

于重华支案立着,怒目望向他夫妇二人。

张郎当一脸的汗,也一脸的话,却一句也挣不出来。

却是谈容娘耸身长立,厉声道:“当年你重伤之后,得‘万顷王’救治,此后腼颜求欢,得为‘万顷王’股肱重任。可是后来却卖主求荣,暗杀‘万顷王’于欢笑之际,还寸磔了‘万顷王’死后不肯服从你的子弟数十人,挟功归唐。你以为,这事就这么了了吗?”

于重华一咬牙:“已经十年了……”

谈容娘容色一黯,有若叹息……十年。

接着却猛然一振:“不错,十年!”

接着她仰天悲啸:“十年谋刺,十年潜忍,我们明知你功夫远高过我夫妇俩,你以为我夫妇俩儿这十年过得是什么日子?”

“于重华呀于重华,你也有今日!”

接着她环顾四座:“今日大仇得报,便是我夫妇绝踪之时。”

说着,她伸手一拉丈夫张五郎,人已扑出厅外,一把挟过还怔着的却奴,就向黑夜里逸去。

※※※

第五祠是一所破败的祠堂。

祠堂里巢着很多蝙蝠。

祠堂门吱地一响,人一进来,那蝙蝠就被惊得大片大片的飞去。

它们的翅膀扇得空气里满是灰尘的霉味。刚进门,却奴就忍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分明是事先就已安排好的退路。一入祠堂,谈容娘就扫掉了供台上那一批歪歪斜斜的木主,而自己供上了一个新的木主。

木主上刻的却是七字:

“沈公法曾之神王”。

最后一字之所以是“王”,是因为上面那一点还没有点上。

最后这一点叫做“点主”,相传只有经过这最后一道的“点主”,死者的魂灵才会注入这方木牌,得以在后人的供奉里永生下去。

这灵牌一直还未点,谈容娘默然良久,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墨,将手指用舌濡湿了在那块墨上摩娑着,良久方向那木主上的“王”字顶端点去。

那墨点出一个瓜子儿形的墨迹。然后,她抽出那把雪刃,刃上血槽里还积有最有一滴血。

她把那滴鲜红的血就向那墨点上点了下去。

门外的长风忽然涌入,吹得谈容娘供奉在木主边上、才点燃的一对蜡烛一阵扑缩。谈容娘脸上也神情惨淡,仿佛那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从那渐已消尽的烽烟中吹来,风中还掺杂着白骨与铁血的气息。

——沈法曾其实是沈法兴的弟弟。

沈法兴是隋末豪杰。沈法曾虽不如他哥哥的风光,不曾称帝,当时却拥有好大一片湖泊,所以人称“万顷王”。

他在那隋末之年,也算一个人物了,一度拥湖倚城,坐统万余子弟。

可这样的慷慨豪情毕竟消折于渴望天下一统的民心向背里。

淡容娘轻轻拍了拍那木主,举止间有一点亲狎的神气。

——当年,她与张郎当不过是沈法曾宅中的一介部曲,张郎当在乱世中曾受过沈法曾的大恩。不过今日,即然是他们偿报了沈法曾的杀身大仇,这一点“平等”总该还给他们了吧?

淡容娘那轻拍而落的手指里仿佛含着叹息……十年了。从武德九年初沈法曾惨死,到如今,已整整十年。

——我把一生中最宝贵的十年已搭给了你。

她含笑轻轻地转过头来,也难得这样轻声细语地对却奴说:“从前,你是不是一直有些瞧娘不起?”

她这一笑,即不似平日里对待却奴那清谨冷肃的“娘”的形像,也不像她平时待人接物时猛然孟浪过头的风流放诞的样子,让却奴怔了怔。

他思索了下,还是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淡容娘微微一笑:“那都是怪他。”

她伸手指向门外,她指的是张郎当。

“他对它……”

她伸指轻轻弹了下那木主,“……简直就像一条狗一样的忠心。”

“有时我都不忿,凭什么要这么不管他死着活着都忠心对它。”

她含笑看向那木主,目光中有轻嘲也有恋慕。

她不好跟却奴说的是,她这一生,唯一的初恋也是“它”——那个木主上名字曾经附随的人。

她就是沈法曾送给张郎当做妻子的。她爱过沈法曾,那时他是“万顷王”,曾那样的仗义疏财,又那样的自大可笑;那样的魁梧英壮,又那样的虚名盖世。就算她到了现在这样的年纪,已更能充分认清楚自己初恋过的男人,却也还是觉得,只有那样的男人,才适合做一个女孩儿情窦初开的爱恋吧?

可他把自己送给了张郎当为妻。当时这也是出于她的一句气话。她本是沈法曾亲手救下来的“义女”。沈法曾是这样的男人,强横时自然强横,磊落处也尽自磊落,他是绝不可能染指自己亲手救下,以后一直放在宅中养大的义女的。

乱世倥偬中,他偶然发现谈容娘已经长大,就笑问她要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她当时不知怎么会那样负气,那样自以为倔强地回答了一句:“张五郎。”

——张五郎也是他的奴仆,当时全宅没有一个女人看得上他的相貌的。

他当时居然还大赞她有眼光,说张五郎的义气一时无两。

而张五郎不过也是他救下来养在后宅里的一条“忠犬”吧?现在她才能明白:在他的眼里,是绝不会平等地看向自己与张五郎的。

可嫁给五郎……

也未尝不好。

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丈夫。为了彼此的相貌,他一直对自己有点诚惶诚恐。

又为了她是恩主所赐,他对她的好里多少有一点对沈法曾感恩的气息。

正是这一分“感恩”一直让她不满吧?她其实一直负气着,一直都想对张五郎说:“你干什么那么低贱的忠信于他?其实,好多处,他又何尝及你?”

但她一直没说。

直到后来,她终于没机会……也终于懒待去说了。

她微微一笑,对却奴道:“他对我们夫妇有过大恩。”

——可笑的是:他们视之“大恩”的,对沈法曾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他把他们救下,不过是随手之举,却让他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感念这场“大恩”,那像是对自己生命的不尊重;而过于感念着这场“大恩”,也就永远地把那人推在了高高在上的地位,让自己这一辈子几乎都无法平视于他,也终于……一直被他小视着。

谈容娘的眼里有一点谑笑的风情,如同她平日里用以诱惑得男人让他们无法自持的风流放诞,因为她已认清了这场人生的荒谬之处。

她跟张五郎生不如人,虽经学艺,终究力弱。他们永远无法以举手之劳还报沈法曾对他们也不过举手之劳的大恩。

人生的秤公平如许,分豪不差。力弱者想要笔笔算清差不多就要赔上自己的一生。她忽然都有些理解于重华的背叛了,在那样的时世,恩仇无算,有几个人是可以全部承担的?

“大恩难报,不如杀之”……她这么想着,眼中谑笑的风情更浓了。

却奴却只是困惑地望着她。他一直说不清自己对于这个“娘”的感觉。不像“爹”,他可以简单地恨他。可娘……她一边坐着让她自己也受不了的事,一边谑笑地自嘲着。总是有这样的眼光,让他从来都摸不清她。

淡容娘微微笑道:“我知道,你偷看过我。”

却奴一愣。

“在郭参军家。”

淡容娘淡淡地道。

——这孩子不是个平常的孩子,这点她早就知道。

她抱他来时他不过两岁,就算记事早,以前的记忆多半已模糊了吧?可从他懂事起,听得懂别人的闲言碎语起,他小小年纪,竟想依着自己的所见所闻来做出判断了。

那日也是在人家舞戏。为了报仇,他们夫妇一直力图亲近的就是那些左骠骑营的军官们。那日,也是如预先算计好的,张郎当先“醉”了,她跟着郭参军进了他的内室。

郭参军是个不置产业的荡子,门户低浅,她当时就感觉到了,有人在偷窥自己。然后凭她一个女人、一个“母亲”的直觉,她知道那是才不过七岁的却奴。

她当时并没动怒,也没喊叫,只是如往常一样的灌了郭参军几盏酒,然后,点起一支香,郭参军就睡着了。她陪着那个睡得死猪样的男人坐了一夜。

——她曾陪过多少个这样的男人坐过一夜?这样的夜晚,早已不让她惊骇了。

从沈法曾以后,又何曾有过男人令她心情耸动?可让她惊骇的,却是窗外那个她明显感觉到了的“小男人”。他竟整整守了一夜!

那孩子一却不动,也一直未曾合眼。他是想亲眼看到旁人诟病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她知道自己第二天会多少故意的有点钗发未整地离开郭宅,所有看到的人,尤其是男人,第二天都会跟那个郭参军开玩笑。她了解一个男人的虚荣心,没有一个人会承认自己昨天只是睡了一夜甜甜的觉,连那女人碰都没碰上一下。她久已是个出名的风流妇人了,虽说他们心里都会疑惑,但终他们一生,为了羞耻心,他们都不会说出真相来的。

而她,将保住一个“下贱”的声名。那是他们夫妇苦求不得的。于重华的位置太高,疑心太重,从那个乱世走出来,自保之力极强,戒心更强,武艺又非他们所能望其项背。不如此,他们无法接近于他。

她看着却奴,却奴犹是怔怔的——因为他一直没想明白的就是,就凭娘那一夜干坐在那儿,别人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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