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爹“哼”声道:“你看不清楚他们,难道还看不清楚自己?他萧家是世家大族,有萧娘娘撑腰,你不过是个穷乡僻壤出去的穷小子,你拿什么与人称兄道弟?到头来不过是给了他机会踩着你的头往上爬!”
“李里正,看来您的消息有些滞后,萧司直他早已与萧家断绝亲缘关系,我并不想了解你在朝中究竟是倾向牛相还是李尚书,但我必须告诉你,萧兄他有没有真才实学,大理寺的文书足以证明一切。”
李老爹阴着脸:“哼,我倒是忘了,我李某不过区区一个里正,哪里比得过长安城的达官显贵。”
一直未说话的萧武宥微笑着走上前,温恭有礼道:“李里正威名在外,晚辈才疏学浅还应多向前辈学习才是,只是今日尚要上山拜祭亡人,不若改日晚辈再登门拜访请前辈指教,前辈您看可好?”
“免了,你萧家位高权重,李某招惹不起,”李老爹瞪了眼萧武宥后继续顺着来路往前走去,行到李子墟身边时狠狠拂袖,“不知悔改,难成大器!”
李子墟脸色铁青,辨不出是失望还是气愤。萧武宥走到他跟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缓缓摇了摇头,不再言他,领着二人继续往前走。
接下来的一路上,三人都没有再说话。
山高处可谓落英缤纷,盛开过整个春天的桃红梨白凋落在座座新坟与亡人作伴。李家姥姥的坟头在地势较为开阔的平地上,坟上已经长出青葱的野草,石碑上刻着的字迹被风霜侵蚀得模糊不清,但墓前还未燃尽的香烛却让此地不显凄凉。
李子墟将白烛点燃,又分了几只香给裴南歌和萧武宥,跪在墓前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接着又在坟头前燃着火,一张一张将黄纸燃尽。
“先前我同南歌说过我的事,”李子墟将一张未展开的黄纸放进火堆,火苗迅猛窜出来将纸层层包裹,“我出生时,一场大火险些把我家烧成灰烬,此后我爹找半仙测命,说我命里孤煞,养在李家只会令家里灾难不断。”
萧武宥皱起眉头:“听信这种说法未免过于武断,你毕竟是李家血脉,若是因为误信江湖骗子而害得你和李家不能团聚,岂非更得不偿失?”
被安慰的李子墟歉疚道:“南蒲镇的风气就是如此,许是人高路远,人们宁愿相信神明,也不相信父母官。对不起,萧兄,方才我爹他话说得有些过分,南蒲镇地方太小,他们对朝廷的事未必了解,许多话只是道听途说,你莫往心里去。”
萧武宥闻言轻声笑起:“我早已不是什么身世显贵的萧娘娘子侄,你我二人这一路既是大理寺的同僚,也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又何谈计较。”
李子墟感慨道:“我李子墟何德何能,有幸能在大理寺与萧兄并肩作战。”
“我说……”早就听得浑身不自在的裴南歌终于忍不住插话,“你俩在李家姥姥坟前这样互诉衷肠真的好吗?纸已经烧完了,要不要我下山买点,然后你们再继续?”
萧武宥和李子墟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李子墟收拾好燃尽的纸灰拍拍手掌,拉萧武宥一同站起身,萧武宥笑着轻弹裴南歌的额头:“怎敢劳烦聪颖可人的南歌小娘子大驾。”
裴南歌捂着头傻呵呵笑起来,几步蹦到萧武宥和李子墟二人中间将两位称兄到弟的同僚隔开。
李子墟忍着笑意解释道:“我爹对风水堪舆、鉴往知来等事深信不疑,我听姥姥说,在我娘刚怀上我之时他就找半仙算过,说李家必有一劫。”
裴南歌听完,笑得近乎前仰后合:“就这样也配叫神机妙算?李家必有一劫?谁家没个不顺心的三灾八难,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一遇到不顺心就都是劫,若这么算起来,谁家都有劫。”
李子墟摇摇头:“在我家险些被烧之后,我爹又刻意去找半仙算过,他一听说我家被烧,就立马算出我娘诞下的必定是个儿子,说是诞下儿子必有大灾,避煞只有将儿子抱到别家才能消灾。”
裴南歌一路听着,没止住方才的笑声:“这更简单了,妇人怀胎,不是儿子就是女儿,半仙随便说上一个,若是对了就装模作样胡诌一个消灾大法,若是不对,他保准还会说些‘幸而是个女儿,灾难定能挡去半数’之类的话,也胡诌个其它的法子装模作样的替人消灾。”
萧武宥伸手拍弹她脑门:“你这江湖骗子的路数都是跟谁学的?我并不记得大理寺有什么人能教过你这些唬人的功夫。”
裴南歌揉揉被他弹得隐隐作痛的额头,嘟起嘴气鼓鼓道:“这还用专程去学?往常看你们审讯时可没少见过这类江湖骗子。”
李子墟被她那气鼓鼓的模样逗乐:“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爹深信不疑,可惜那时候英明的南歌小娘子还没出生,没人去替我揭穿那个半仙的骗术!”
裴南歌把这些话自动当做是夸奖自己,笑得合不拢嘴:“我赌十个包子,那半仙在算过你这一卦之后就云游四海不知所归!”
李子墟收拾妥当后领着二人往山下走:“比起十个包子,我更想问问,你俩是不是讲和了?这回谁先低头?”
裴南歌吐吐舌,藏到萧武宥身后扶着路边的矮树往山下走,刻意转移李子墟的话题道:“难怪我爹之前常说,越小的地方越多坑蒙拐骗之事,也是你们镇上人单纯朴实,才让那些装神弄鬼的骗子有机可乘。”
萧武宥明白她的用意,默默伸手让她拉着,嘴角扬起戏谑的笑意:“长进了呀小南歌,还能说出这么深刻的道理。”
裴南歌就这么笑呵呵跟在萧武宥身侧,时不时拿眼角去瞥他清俊的侧脸,心里实是有种难能可贵的知足。
“墟哥!”突兀的男子声音让三人微微愣神,走在另外一条下山小路上的男子突然冲到李子墟面前,一把握住他的肩头:“墟哥!真的是你!”
☆、第081章 重逢忽忆少年事
第081章 重逢忽忆少年事
李子墟大张着双眼,转瞬而过的惊诧之后是恍然大悟的兴奋:“洪寅!你怎么在这?你们家不是搬去海陵县城开铺子去了吗?”
被李子墟唤作洪寅的男子身形孱弱,瘦削的脸庞看着憔悴,此刻却满是溢于言表的激动,他扶住着李子墟的双臂几乎就要落下泪来:“我们家大半年前又搬回来了,我……我来拜祭我大哥和大嫂。”
眼前的景况有些奇异,李子墟和洪寅既像久别重逢,又如同生离死别,连裴南歌也看得目瞪口呆。
“你大哥?”李子墟的笑容僵在脸上,讶然道,“他……什么时候的事?”
洪寅垂下头:“几个月前,大哥生了一场大病,请来的大夫都治不好,他终究还是没能挺过去……在那以后,我时常会想起以前我们一起开开心心的日子,你和大哥事事都让着我,我们还约定将来有了出息要回南蒲相聚,可是他却……那么早就撇下我走了……”
李子墟僵直抬起手搭上洪寅肩膀:“是啊,那时候我们闯的祸总是大哥替我们背黑锅,他那样好的一个人……寅弟,你也莫要太过哀伤,你大哥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你好好活着,替家里争口气,他在天有灵,若是看到你的生活有无尽的悲痛和缅怀,一定也会心痛。”
“我知道,我都知道,墟哥,”洪寅依旧垂着头,无奈道:“只是……只是难为了沙纱。”
“沙纱?”李子墟讶异道,“你是说小时候跟在我们身后的那个小丫头沙纱?她……难道说,她嫁给你大哥了?我那时候还以为她中意于你……”
洪寅摇了摇头:“她同大哥定了亲事,虽然还没过门,但我们家里都把她当自己人。”
李子墟恍然之后却是怅然若失:“以前我们三个没少为沙纱打破头,可……怎么连沙纱也……”
尽管洪寅稍稍抬起头来,他凹陷的眼眶难掩落寞和痛心:“大哥病逝之前已经同沙纱定亲,他们感情一直很好。家里人担心大哥心事未了去了地府不肯投胎,所以请半仙替他跟沙纱结成冥婚,但……没想到仪式已举行得差不多,沙纱却承受不住,竟真的割腕随大哥去了……”
“冥婚?”裴南歌和萧武宥异口同声问道。
李子墟亦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我怎么不记得镇上曾有这样的风俗,难道是最近几年拢成的新习气?”
洪寅皱着眉点点头复又摇头:“也不算是新习气,大约在半年前,镇上来了一个姓徐的神婆,街坊邻居都称呼她为‘徐半仙’,都说她能通灵解厄,不少家境富足的人家更是去托她替亡人结成阴婚。”
“那徐半仙真有这么厉害?你可曾亲眼见着?”问这话的是萧武宥,他在不知不觉间透露出一股浓烈的大理寺问讯风范。
洪寅警惕地看着萧武宥,却不肯说话,李子墟见状只好搭着他肩膀逐个介绍道:“这二位是我的朋友,萧兄和裴姑娘。这位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洪寅。”
洪寅这才接着道:“起初,我娘在上香途中偶然遇到了徐半仙,她说她算出我大哥在地府孤单无依,说是如果不给他结一门冥亲的话就会闹得老宅不得安宁。”
“那结果呢?老宅真的不安宁?”裴南歌好奇道。
洪寅连忙点头:“一开始我也不信,可说来也奇怪,自她算过之后,每天入夜时分我们家里人都会在屋子里听到有男人隐约的哭声……”
“这么邪门……”裴南歌小声嘀咕着,复又扬声问道,“就这样你们就信了她?后来呢?”
洪寅又道:“不止如此,我娘去找她时,还见过她别的本事。后来我娘带沙纱去完成了仪式,这边徐半仙又在我家中做法,而后倒也真的不曾再听到大哥的哭声。”
“只是沙纱去行过仪式回来之后一直神情恍惚,家里人只当她触景伤情,没想到她……没多久她就这样随大哥去了。”
洪寅说着几度哽咽,三人颇为体谅,也没再提起他的伤心事,的确,一夕之间失去最亲的兄弟和最好的朋友,对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