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加海内兮,安得猛士兮!
…………
伸长鼻子深深的嗅了嗅那略带着腥味的海风,施大勇满意的笑了,他知道,这可能是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口深呼吸了。
爱江山,更爱美人,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
好儿郎,浑身是胆,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
只可惜手上没有一碗烈酒,否则真要来个一醉把死赴了。
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前世不过是混日子的赌徒,从未想过能做什么大事,更未想过自己能如此悲壮的死。今生,老天爷给了自己机会,虽然这个机会是那么的令人无奈,令人痛苦,可是,自己毕竟奋发了,振作了,现在,又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选择也只有一次。
既然选择为这个日幕西山的大明王朝而死,既然选择为心中的千古帝王庄烈帝而死,既然选择为汉家江山而死,此刻,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亲人、故乡、朋友、部下、恩师,一切都是那么的遥远。
眼前,只有无尽的满洲恶鬼。
但来矣,便死矣,足矣!
…………
“杀,杀光明军!”
看出明军重甲根本不能再战的八旗勇士们胆壮如牛,心气如天,近千名骑兵散布在宽达两里的平地上,如潮水般将明军重重合围。
心急的八旗将士们已经迫不及待要从马上跳下,然后大摇大摆奔到那些等死的明军身旁,将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从马上拽下,然后割下他们的脑袋。
牛录们不相信城头的明军会开炮,备御胡里更不相信,他们的旗主阿济格也不相信。
因为这些明军是勇士,是对手都尊重的勇士。试问这天下,谁会向自己的勇士开炮呢。
世事无常,明军真的会开炮。
眼看就要接近那些垂死挣扎的明军重甲,突然,尖啸的声音从远处的锦州城头响起,在勇士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轰”的一声便在人群中炸开。
用石子、铁片、铅子制成的红夷弹在落地的瞬间爆开,然后飞速向四周炸出。
高速迸出的弹子如割麦般收割着人的生命。
数以百计的金军人仰马翻。
被弹片削成数半的尸体在天空中不断抛落。
人的惨叫,马的悲嘶,战场上,人间地狱。
第一发红夷炮的落弹点距施大勇只有不到十丈的距离。
一只被炸断的金兵手掌连着手中的长刀飞向施大勇,轻轻格开后,施大勇没有动,身后的将士们也没有动。
“轰、轰、轰”又有几发炮弹在金军中炸响,只炸得金军鬼哭狼嚎,也炸得年轻的十二贝勒阿济格脸色大变。
突然,这位年轻的贝勒明白了那位明将,他终于明白了,为何明军的重甲已经不能再战,却为何还要向前驱来。
原来,他们是要和我八旗勇士同归于尽!
好狠的明将!
阿济格的脸颊不由自主的一抽,他知道,在明军红夷大炮的轰射下,胡里的两个牛录算是完了。
但他却不心疼,更不后悔,相反,他认为值,因为明军的红夷大炮同样也会杀光大金国最大的威胁。
区区两三百重甲骑兵,便是再厉害,也影响不了大局。那真正的威胁却是那些明军士兵所表现的勇气和血性。
倘若明军人人都如这锦州城外的明将和他的部下一般,那大金便无法战胜大明。
炸吧,炸得越狠越好!
丘禾嘉,你开炮打的是你明人的脊梁,是你明人的骨气。
…………
连接几发红夷炮准确无误的炸响在进攻的金军阵群中,但是好运也仅此了。
终于,一发炮弹不偏不倚的落在施大勇的身后。
第七十一章 疯子 人心 中炮
炮弹落在身后的那刻,施大勇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时辰到了,自己也该上路了。
世间,没有那么多的运气。
人生,没有那么多的主角光环。
在这遍地狼烟的辽东,每一个人都是主角,他只是这众多主角中的一员,普通的一员。
生前,或许有所不同;死后,却是一样。
一处新坟,数片纸钱。
断肠人不知在哪。
……
只觉身后一股气浪,身子不由自主向前飞去,连着八十多斤的重甲一齐摔落在地。铁盔叩着额头,只叩得施大勇头晕眼花。
“呃!”
跌跌撞撞的起身,却是发现自己还没有死。
缓缓转过首来,身后却已经是一片狼籍。座骑因为惊吓,发疯似的往前奔去。
奔,不停的奔,狂奔,最终“嘶”的一声双腿倒地,口吐白沫而亡。
那发红夷弹正中当中,只一发炮弹,便夺去了近百狼骑军将士的性命。
死状惨不忍睹,比之金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炮弹落点周围的十几个狼骑军士兵不是被炸得粉身碎骨,而是被活活震死在铁甲内。
七窍流血。
双目仍是睁得极大,并不瞑目。
十几尺外,蒋万里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身旁,堆着数十具没有甲衣的辽东骑兵。无一不是断手断臂,肠穿肚烂的比比皆是。
人,不怕死,但是痛却是让人难以忍受的。
重伤的士兵们发出哀叫。
施大勇清楚的听到就在身边几尺外的地方,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微弱的叫喊着什么,他想走过去听,可是却怎么也走不动。
渐渐的,那声音消失在四周。
一条年轻的生命之花就此凋落。
“将军…将军…”
脚下突然一紧,俯身一看,心酸难忍。
一名被削去半边身子的士兵紧紧抱住了施大勇的脚,他竭力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齐腰以下只有那拖了几尺的血肠连着胃子,双腿早已不知所踪。
“兄弟!”
无比悲呛的放声痛哭,摘下头盔,弯下身子紧紧握住那士兵的双手,一滴又一滴的眼泪从眼中流出,滴落在那士兵的脸上。
四周的烽烟好像消散,那炮声也好像停歇。
耳畔中只有自己的哭声,这,已不是施大勇第一次落泪了。
因为失血,士兵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几翻挣扎后,他放弃了站起来的念头,不再动弹,巨痛早已令他麻木,此刻,他已不知痛。
将军的泪,将军的哭声,却清晰的传到耳中。
乌青的嘴唇动了一动,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右手的拇指轻轻动了动,脑袋轻轻的垂了下去。
就那么垂着,一动不动。
双手,却紧紧的握着施大勇。
分都分不开。
施大勇也没有分开的念头,望着眼前这名年轻的士兵,流着泪水坐了下去,将士兵的脑袋平静的放在自己的腿上。
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一个壮汉抱着部下的半截身子向着南方而坐,声音已经哭哑。
…………
城头的红夷炮真的哑了,因为每发射一次,就必须灌水入炮膛,熄灭火星,以干布绑在棒子上伸入炮膛去擦干,再填入火药,助燃物,塞进去炮弹,然后再点放,这些动作相当缓慢和烦琐,还不包括修正炮位。
第二次发射需要时间,战场上空便沉寂了下来。
“噗,噗!”
从地上跃起,吐出嘴里的泥土后,曹变蛟四处寻找施大勇的身影,当发现施大勇没有死,而是在前方放声大哭时,他愣住了。旋即鼻子一酸,也落下泪来。
交战的双手谁都没有动,金军们被炮打晕,狼骑军们同样也是如此。
没有震耳欲聋的炮声,没有歇斯底里的喊杀声,金明双方好像有了默契似的,都傻傻的站着那里,木然的看着身边。
下半身的系铁甲的皮绳被弹片削断,曹变蛟本就是赤着身子,如此一来,便只着了一条单裤,与周围的景象映起来十分的格格不入。
不过,这会谁也不会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更没有人关注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放声痛哭的施大勇身上。
沉重的走到施大勇身边,曹变蛟想拉他起来,可是手伸了一下,却又缩了回来。以前,他或许会对施大勇的哭声不屑,甚至会瞧不起,但现在,却是一种深深的理解。
没有被炮炸死的士兵们自觉得向参将大人靠拢,慢慢的,形成了一个圆圈,圈子中是已经哭不得听不出声音的施大勇。
………
“胡里个蠢货在做什么?他难道还想等明军的红夷炮再打过来吗!”
阿济格暴跳如雷,明军的红夷炮已经哑了,这个时候不去杀光那些明军还要等什么时候。
进攻的号声很快响起。
正在发懵的胡里听到号声,很快清醒过来,明军只剩一百多号人了,自己这两个牛录却还有三四百,三四个砍他一个,速战速决,赶紧离开明军红夷炮的射程才要紧。
扬手一鞭抽在一名士兵的脸上,喝道:“狗奴才,愣着做什么,给我杀啊!”
在胡里的戈什哈,残存的什得拔、拔库的喝令下,金兵们反应过来,哇哇吼着又向明军杀去。
战马也不要了,就那么举着刀枪冲过去。
“你姥姥的,取你小曹爷爷的命,得拿十条命来换!”
金兵再次围攻上来,曹变蛟杀气盈脸,随手从地上拾了把大刀便冲了过去。
大刀所至,两名金兵被拦腰斩断。左侧,又有四名金兵冲他杀过来,右侧,三名金兵举着长枪向他剌去。
曹变蛟身手矫捷,闪过那三杆长枪,顺手便将长枪夹到腋下,发一声吼,将那三名金兵甩落一丈开外。瞥见一名金兵举刀向他脖间砍来,再一吼,三杆长枪一齐那金兵袭去,正中那金兵胸口,将他笔直的钉在地上。
“谁敢杀我!”
曹变蛟杀出性来,如疯魔般,力大无穷,身手又快,金兵根本近不得他身。
一金军什得拔见状,忙取出弓箭对着曹变蛟射去。曹变蛟未加提防,左背中箭。
怒吼一声,回首见那什得拔又要取箭,一个箭步便向他冲去。
离那什得拔足有四十步远,然一路杀奔,竟无一兵敢拦。
那什得拔眼见那疯子明将向自己冲来,又无人拦他,顿时吓得面容失色,手足失措之下竟将箭筒打翻,又慌里慌张的去捡箭枝,待起身时,眼前却是一黑,胸口如被剐去般绞痛不已,一颗心却已被那明将硬生生的取出,狂笑着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起来。
“啊…啊…”
那什得拔如见鬼魅般,无意识的鬼叫着,直看着那明将竟然生吞了自己的心。
周围金兵见了这骇人场景,俱是肝胆寸裂,曹变蛟身子一动,便都吓得往后退去,哆哆嗦嗦着无人敢近一步。
然那边,一股金军在备御胡里的带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