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奇怪自己怎么不在大牢里,当众杀人实是应该被解入狱中的。没想到他们竟然找人医治她,服侍她。
〃太后吩咐等姑娘伤好了,再作命定。〃那婢女轻轻道,她十分聪明,显然已经看明了唐流的迷惑。
唐流苦笑,也对,一个只剩半条命的人犯审起来的确没有什么意思,当然要治好了立在堂上才判得痛快。
她的伤很重,直过了两个多月才渐渐愈合,太后终于又来见她。
仍旧是在老地方,仍旧是那些人,不过少了陈守规,唐流也变得虚弱不堪。
盯着她苍白的面孔,太后的脸色倒是和善的,〃看来你也吃了不少苦头。〃
唐流微笑,〃谢太后恩惠,这是民女咎由自取。〃
〃你本是个识大体的人,〃太后叹气,道,〃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之事,全然不顾我的面子,竟然当堂杀人,而且杀的还是四品的官员,你真是做得太过了。〃
唐流顿时明白她的意思,她本不喜欢陈守规,也不在乎他的生死,可到底面子上又过不去,她确是做得太绝了。
〃民女愿受一切惩罚。〃她轻轻道,反正已达到目的,说些好话也无所谓了,〃太后是至仁至善之人,冒犯了太后民女也很后悔,民女有罪。〃
太后很满意唐流的回答,〃唐泯向来清正,教出的女儿倒也端庄,只是你一时错手铸成大错,我也保不了你。从今天起,你不得在齐王府居住,当同唐府众人一般充作官奴,你可服?〃
〃我服。〃唐流应。父仇已报,本是犯死罪的人,谁知还有一线生机,本就是捡来的好处了,哪还会挑剔什么。
〃很好。〃太后点头,〃那就这么办了,你倒是个明事理的女子。〃
唐流低头谢恩,随人退了出去,转身时忍不住看了齐王澶一眼。他今日一身紫衣,仍是坚玉般苍白的面容,令她想起那晚他冰冷的身体,当她看他时他的眼竟也盯着她,黑沉沉的眸子里闪着星光,唐流被看得心头一跳,忙低头去了。
她被解入天牢,又过了两日,又被送到了一栋大宅前。〃这是少相府,〃解差道,〃你被少相选中为婢了。〃
是少相么?唐流忽然心中觉得有些失落,她知道所有的官奴都是被皇族、官员由上而下地选入府里的,齐王完全有实力来选,可他毕竟没有。想起那日堂上的那个苍白清秀的人,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与少相隆的关系很不错吧,是不是以后还能见到他呢?
唐流被安排在相府的浣衣部,负责将清洗完的衣服分开给各房的婢女取回,这根本是不累的活,她也乐得清闲,可以养伤。只是她并没有见到少相,更没有见到齐王。
一日闲来无事,唐流答应帮内房的婢女蜞美去花园采摘芍药,相府的人都喜欢将鲜花晒干熏衣裳。唐流低头工作,忽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一记,转过头来,却是鸾祺公主,几日不见,她依旧娇艳欲滴。
〃是你啊。〃她娇笑,已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轻蔑神情,〃伤可好了么?〃
唐流淡淡一笑,〃谢公主关心,还好。〃
〃你可让我们大开眼界了。〃她咯咯地笑,〃世上竟有你这样不要命的人。〃
唐流不回答,只想走开,她们本不是一路的人。
可公主却偏要拉住她,〃来,跟我去,有人想见你呢。〃
唐流不知如何是好,竟被她一直拉走了。
公主直把她拉到一个花园,园中有着一泓碧玉般的湖水,周围环绕着香花异草,湖边还有一只六角亭,亭里已经坐着两个人。
一人穿玫红色袍子,外罩着缀满福字的黑色纱衣,脸容高贵如玉,另一人却是青色的绸袍,俊秀的面孔上满是笑容。
唐流的心不住又狂跳起来,隔了这么多天,她终又见到齐王澶了。
见她驻步不前,鸾祺笑得更欢了,〃怎么了,你不是命也可不要的么,怕什么?〃
唐流被她说得难堪,可真是有些心虚了,只能冷冷道:〃我现在是个下人,应该去做事。〃
可公主却不放过她。〃是呀,〃她笑吟吟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是个婢女了,怎么能不听话,叫你去端酒呢,你不去?你不是很明白家规的么?〃
唐流被她说得心中一痛,低下了头。
见她们走进,那位青衣公子有些奇怪,〃鸾祺?你又在出什么鬼主意了?〃
〃我不过带了个人来跳舞助兴,你们光喝酒又有什么趣味。〃鸾祺转身,〃隆,你府里的景也好,酒也醇,只是歌姬太差,怎么不好好调教几个来给我们看?〃
〃这是因为我并不很喜欢听歌。〃少相隆笑容如阳光般明媚,〃再说这位唐姑娘好像不是我府里的歌姬呢。〃
〃我说她是,她就是。〃鸾祺淡淡道,〃来,还不给少相与齐王倒酒。〃
唐流忍着气,在隆的杯中注酒,又转身向澶。他清冷的目光正盯在她的脸上,她不敢与他对视,只低头看他酒杯,见他握杯的手纤长柔韧,指上套着只红玉扳指。
唐流低头服侍,将琥珀色的醇酒倾入水晶杯,骄阳在水晶杯旁折射出晶莹的光芒,映衬着这几个绮年玉貌的男女。似乎美人佳景应该聊着些风花雪月的事,可话题一变,偏偏转到了她的身上。
鸾祺笑着看她,〃你知道不知道,我祖母很是欣赏你呢。〃
唐流一愣,终于明白她口里的祖母是皇太后,不便说什么,只是微点了点头。
〃她说唐泯的女儿不但有骨气,骨头也很硬。所以这次没有把你严办,祖母喜欢硬气的人。〃
唐流听她说得奇怪,只得低头不语。
少相隆闻言也笑,〃忘了说了,唐姑娘放心吧,太后说先委屈你一下,等这事过去了,再放你回齐王府。〃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笑瞟着澶,〃总不能棒打鸳鸯各一方吧。〃
澶不说话,只接过一杯酒一饮而尽。
唐流的脸却顿时红了,想到那天晚上的事,不知道心里是什么味道,没想到太后仍是会让她回齐王府,心里又有一点欣喜。
〃所以说这次对你是大恩典了,你可要自己明白呀。〃鸾祺接道。
唐流苦笑,唐家莫名其妙遇此横祸,她莫名其妙地成了别人的小妾,这竟都全成了一场恩典,这个道理她不明白。念及慈父往日神情,不由心中难过,咬着唇不让眼泪下来。
隆是个极体贴明白的人,见唐流触及痛处,将手中杯子递了过去,〃那日在大厅上唐姑娘果然是女中豪杰,我敬你一杯。〃
唐流不语,接过一饮而尽,微辣的酒水沿喉而下,顺便将眼泪也冲了下去。
〃上次在厅里说了那么多话,怎么今天没声音了?〃鸾祺奇道,〃难道心里仍是记恨么?〃
唐流篇 三
唐流看她一眼,不说话。
〃毕竟唐老仙去时姑娘不在身边,这必定是姑娘的心头大憾吧。〃隆话语温柔,他递上杯子,〃姑娘心里不舒服也是应该的,不妨痛饮几杯,舒缓一下。〃
唐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接过杯一饮而尽。鸾祺闻言也倒来了酒,〃算我说错了,来,喝个赔罪酒吧。〃
唐流也不多话,左一杯右一杯地灌了下去。隆拍手笑了起来,〃原来唐姑娘不仅胆子大,酒量也好,今日大家何不一醉方休?来人,把我埋在梅树下的那坛状元红拿来,再把那个西夏女人叫来跳舞。〃
仆人们急急端来醇酒,拍去泥封,一股香气直飘了出来。唐流闻香浅笑,〃果然是上好的酒,恐怕已过了二十五年了。〃
〃正是,正是!〃鸾祺笑,〃你倒明白,那是隆出生时埋下的,今年正好二十六年。〃
隆精神焕发,亲自倒酒,〃好酒也要遇知己,唐姑娘实在是个妙人。〃
唐流取杯即饮,以前也常陪爹爹饮酒,她的酒量原是不错的。
西夏舞女已走入亭中,端见得金发雪肤容貌奇美,身段凹凸玲珑有致。唐泯做光禄大夫时家里常常接待西夏客人,也有西夏来使送女人入朝,她早见过西夏美人的风情,也随父亲学过西夏语,倒也不觉奇怪。
鸾祺却惊笑拍手,〃澶,你看,她的眼珠是蓝色的呢,那把金发会在日头底下发亮!〃
西夏女在乐声中袅袅起舞,鸾祺说得不错,少相府的舞女中看不中用,舞跳得并不太好,唐流精于此道,看得出她的门路。
他们却都很欣赏,沉浸于那舞动中的妖娆。隆轻笑着低声对澶道:〃怎么样,西夏女子床上最有风情,不如晚上送入你府中如何?〃
他说得虽轻,鸾祺却也听到了,她咯咯笑了起来,〃你们倒是亲密无间呐,怪不得人说齐王少相是可以同享一个女人的。〃
澶微只是微笑,毫不在乎。唐流的心一跳,猛然间清醒过来,一时心中雪亮,明白得彻彻底底。想来这些贵族公子根本不把平常女人当人,那西夏女本也是少相的侍姬吧,可是说送就送给了齐王,如此美貌的女人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件玩物,这大概也算唐流的写照了吧。
她一口酒堵在胸中,咽不下,吐不出,郁积到胀痛。低了头细细思量,难道这就是她以后的归宿?纵是回齐王府做妾又能怎样?总有一天他若厌了烦了,只要脸一板,大可再将她赐给家奴。
不知不觉地,唐流脸色灰败下来,放下酒杯。众人并没有发觉,她已于此刻心灰意懒,原来,为奴与做妾,区别不过是从油镬至火坑,她人虽坐在这里,于他们之中,却是个蒙他们看得上眼一同邀来玩乐的人,欢歌乐舞酒醒曲散后自当归于原位。
唐流转头看着澶,试图在他那深刻坚挺的面容中找到一丝关注与温情。可他毕竟没有看她,他哪会用情在一个妾的身上,那一夜,他的眼光冷过秋霜,唐流仅仅想着,已觉浑身发凉,若要去信任那样的一双冷酷无情的眼睛,是何等幼稚可笑!
一瞬间,绕耳佳音变成了空洞梵语,如旷野里的风沙卷过,只余下一地荒凉。唐流再坐不下去,缓缓站起来,跨过杯盏往外走,鸾祺奇怪地看着她,隆似乎在叫她,她也似不闻。路过那个西夏舞女身边时,她忽然停了下来,用西夏语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金发碧眼的西夏美人突然听到来自家乡的话,不由喜形于色,停下舞步,道:〃我叫伊兰,你是谁?〃
唐流又走近她,发现她有着西夏人所没有的细腻的皮肤,容貌媚丽明艳,果然是个绝顶的美人,令人心生怜惜。她轻轻问:〃伊兰,你为什么要来中原?〃
伊兰的眼睛立刻朦胧起来,如烟如雾般,当真是夺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