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老汉把外孙扳来扳去,查看了好一阵子,方才彻底放下心来,不由出了口长气,轻轻将外孙搂在怀里,正要说话,却只觉得背侧里猛地抽痛起来,身上又阵阵发寒,手足酸软,通体乏力,心知不好,便对陆逍说道:“没事就好,来,帮阿公把驴牵来,我们去前面的药王庙里歇歇再说。”
陆逍答应了声,便转身去牵那头黑驴,才走了几步,却又眼尖,看见那木杖丢在道旁,正俯身去拾,就听身后“扑通”一声,回头看去,只见鲁老汉一跤坐倒在荒草中。陆逍忙跑过去搀扶,触手间觉得外祖身上的衣衫好似破了几块,低头细细一看,只见鲁老汉后背的半爿棉衣都碎了,身侧有老大一道伤痕,又红又紫,肿得老高,鲜血和着棉絮结成了一块,模样甚是吓人。陆逍一下慌了手脚,带着哭腔喊道:“阿公!阿公你怎么了!谁打得你?!这么大道口子!”
鲁老汉坐在荒草中,面色发灰,歇了歇哑声道:“还好,冬天穿得厚,这一鞭又打在水囊上,力道散了,要不得人命。”说话间神色甚是疲惫,停了停又喘息道:“来,把驴牵来,让我坐上。”
陆逍连忙把黑驴拉到近前,转身来扶他外祖,可是身小力弱,刚搀起些,就又是一跤坐了下去。要再去搀,却怎么都搀不动了,鲁老汉坐倒在地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是喘,急得陆逍是团团乱转。正没办法,却见那黑驴在旁边拱着积雪啃草,心下灵机一动,赶上去抓住缰绳,向驴腿弯里踢了几脚,那驴就低身跪伏了下来。原来这孩子顽皮,平日和村中孩童拉驴驾马的玩耍,有爬不上的大驴大马,就变着法子的让牲口伏倒了再骑,时间长了,村里不管是谁家的骡马,都被这一帮顽童驯得服服帖帖,不想今日却派了用场。
见黑驴伏好了,陆逍忙把鲁老汉的双手搭在驴背上,对他外祖喊道:“阿公,你用力向上扒,我在腰里推你。”说着转到鲁老汉身后,使尽力气,将他推上了驴背,横担在那里。又扳手弄脚的半天,把他外祖在驴背上跨卧好了。喘口气又想了想,便脱下身上的破袄给他外祖披好,还不放心,又从包袱里翻出条布索将鲁老汉连身都绑定在驴背上,这才拾起木杖,吆喝着拉那黑驴站了起来。
这通忙活,累了陆逍一身大汗,再看他外祖,卧倒在驴背上,紧闭了双眼,再喊也没点动静,不觉吃了一惊,伸手试了试,幸好还有气息,再一摸,额头滚烫,顿时心下一沉,暗自思量道:“这可怎么好?阿公让人打坏了!要赶紧找个医士看看才行,可是要到哪里去找啊?”转念又想:“对了,阿公之前不是说,前面不远就是药王庙,那里的徐阿爷我认得,以前常来我家,不如去找他想个办法。”当下拿定了主意,急急将黑驴拉上道路,辨明了方向,吆喝着挥动木杖赶了起来。
此时风雪早已停歇,四下里粉妆玉砌,白皑皑一片世界。陆逍赶着黑驴,在尺许深的积雪中奋力走了一阵,日色渐渐西沉,正焦急间,忽见道旁有条小路,弯弯曲曲地直通到一座林子里,远远望去,影影绰绰可见青砖灰瓦、斗拱飞檐。心中不禁暗喜:“这林子里的大概就是药王庙了,我先进去看看再说。”当下扶稳了驴背上的鲁老汉,拉着黑驴,匆匆下了道路,踩着积雪向林中走去。
片刻功夫就到了林中,只见果然有一丛殿宇,只是不甚大,门前的空地上有座木牌楼,上面写着“仁心济世”四个红漆大字。陆逍不禁欢喜道:“这一定是药王庙了,真真药王尊神保佑!要不是雪停了,哪能那么容易就找到这里。”边想边牵了黑驴快步走近前去。
到了门首一看,匾额上写着“药王行宫”四个字。心中大喜:“就是这里!这下可好了!”连忙几步跑上台阶,举着木杖猛敲大门,边敲边喊:“徐阿爷!我是陆逍!开门!开门!”叫了好一会儿,里面绝无回音。正在纳闷,转头看见旁边小门上挂了锁,门前横了条破板凳,不由暗暗叫苦,原来这里风俗,主人外出不归,便横条板凳在门首,本乡之人一望便知,也就不再相扰。
陆逍心中焦急起来,思量道:“徐阿爷不在家!这可怎么好?!回家要走五六十里,去镇上也还有二十里路,眼看天就快黑了,道又不好走,这可怎么好?!怎么好?!”转身摸了摸外祖的额头,觉得烫得又厉害了,心中愈加焦躁,忽又想道:“我听村里小六子说,药王庙常有人求医,最是灵验,不如开了门进去找找药看,要是有,或许能救我阿公一救,没有再想其他办法也不迟。”
这男孩平时最为顽皮,翻墙走瓦是拿手好戏,当下向四周望了望,见院墙边有棵大树,就抛下木杖三五下爬了上去,顺着枝杈一溜,轻轻越过墙头,落在院里,不一会儿就从里面打开大门,拾起木杖将黑驴赶了进去。
到了院内,只见一片空地,正中是一座大殿,两边有几间耳房,此时天色已经昏黄,西斜的日头照得院中积雪泛光,没有半点人迹,四下静悄悄的,听不到丝毫声响。陆逍又喊了几声,见实在是没有人,就把黑驴拉到大殿门口,将殿门用力一推,却是应手而开,原来只虚掩着,也未细想,匆匆拉着黑驴跨了进去。
陆逍借着雪地映进来的光亮,依稀看见大殿中间供奉着一尊神像;左手边有排柜子,柜边贴了老大一张红纸,上面写着“问卜”两字;右手边也有排柜子,也贴了红纸,写了两个大字,却正是“求医”。心中喜道:“真和小六子说的一模一样!那药定是在求医的柜子里了。”忙丢下木杖和黑驴,跑过去拉开几个抽屉一看,果然全是包好的药材,药包上还用红纸写了“安胎”、“催产”等字样,不觉大喜,自语道:“这下可好了,果然有药。”
想到这里,手下不停,连翻了十几个柜子,找了一堆“金疮”、“接骨”、“风寒”、“痔疮”等名色的药包,也不管用不用得了,一股脑儿抱了出来,放在地下。又去神座前找了几个蒲团放好,让黑驴伏倒了,解开绳索把鲁老汉放下来,费了半天力气,将他推在蒲团上侧卧了,用破袄盖好。喘了几口气,自言自语道:“药是有了,要再去弄点水来才好。”抬头看见供桌上摆了个铜磬,约有五六斤重,就踮起脚尖拿了下来,抱在怀里。正转身要出殿去找水,却不防殿门前静悄悄地站了个人,一不留神,一头撞了上去,心下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只见那人白惨惨一张面孔,身上血迹斑斑的,不由吓得陆逍汗毛倒竖,“啊”的声坐倒在地,说不出话来。
本书纵横中文网首发,欢迎读者登录。zongheng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第四回 异人医病
两人对望了片刻,那人忽地咧嘴笑了起来,开口道:“你这小孩,莽莽撞撞地走来撞我一头,却自己先叫了起来。”说着掩上殿门,走到供桌前点亮了烛火,又转过身来。只见他约有二十八九年纪,身形矫健,面色苍白,披散了头发,穿了件血迹斑斑的青袍,身后背着个长匣子,手上拎了个鼓鼓囊囊的皮口袋,不知装着什么东西。
陆逍这才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抱着铜磬站了起来,一边揉着屁股一边抱怨道:“大叔!人吓人要吓死人的!”说着转过身来,只见那人将皮口袋放在供桌上,蹲下身子,正伸手向自己外祖摸去,连忙急道:“你要干嘛?!别碰我阿公!”那人抬起头来笑道:“我要是碰了,那又如何?”说话间一把抓住了鲁老汉的手腕。陆逍心中大怒,将手里的铜磬向那人用力掷出,合身便扑了上去,却被那人将铜磬一手轻轻接过,放在地上,又转手一把揪住了陆逍的脖领,笑道:“哎呦,还挺凶!”陆逍挥起手脚奋力踢打,却被那人牢牢揪住,挣扎不脱,当下心生一计,于是停手叫喊道:“你快放开我阿公!”
那人笑着道:“要是我不放开,那又怎样?”
“不放我就要骂人了!”
那人笑得直打仰,连声道:“好好,不想你还有这样的本事!那我们打个赌,你要是能骂得我松手,就算你赢了,我便立刻放开你阿公,如何?”
陆逍道:“好!你别反悔!我可开骂了啊。”说着拍手唱了起来:“你这老不羞,是我旧冤仇,斜眼塌鼻头,没脸只有口……背生三只手,断脚滚地沟……会爬不会走,原来不如狗……”边唱边偷眼瞄去,突然扭身一把搂住那人手臂,张嘴就是一口,顿时觉得脖子上放松了些,着地就是一滚,滚到自己外祖身前,挡在那里,警惕地看着面前那人。
那人虽被咬了一口,却混不在意,只是呆呆地发了会儿怔,忽地叹气道:“不想你这样会骂人,真是好本事!是我输了。”说着松开鲁老汉的手腕站起身来。原来那人从小随师长在山中修行,每日不过看些拳经道书,就有几个师兄弟也是兄友弟恭的,虽在江湖上行走了数年,听了些粗鲁汉子的醃臜言语,却未没领教过这村中顽童们唱惯了的俚俗歌谣。一时听陆逍连珠般地唱了出来,虽是骂人,却半个脏字也无,不由得呆住了。
那人定了定神,正色道:“你阿公实在是病得厉害,若再拖延,恐怕性命不保,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就帮你医治。”
陆逍听了这话,一骨碌站起来问道:“你说真的?!你会医?!”
“那是自然,刚才打赌,我可有骗过你?”那人答道。
陆逍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你刚才倒是说话算数。”又俯下去摸了摸他外祖的额头,直起身咬牙看了那人一阵,猛地跺脚道:“好!哪怕是个庸医也好过没医!那大叔你就给看看吧。”
那人哭笑不得,无奈道:“怎么我就是个庸医了?大叔?我很老么?”叹了口气,对陆逍道:“那我先给你阿公瞧病,你把刚才那些药包给我拿来,再去打点水。”
陆逍应了声,转身将丢在地上的那堆药包尽数抱起,放到那人身边。又拿起地上的铜磬,抱着出了大殿,四下找起水来。走了几步,看见殿旁放着几口大缸,原是防火储水所用,连忙跑过去,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