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好眉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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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好眉弯-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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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爷坐在书案旁,正拿着一卷书,却是半天也不见翻动,听见门口有动静,便微笑放下书卷。

秦柏和林氏携着三个儿女进来,问安行礼又是一通折腾。

“爹爹一向可好?”林氏看着父亲已经斑白的头发,心里微微发酸,这些白发怕是有许多都是为了自己才添的。“女儿不懂事,让爹爹费心了。”

林老爷摆摆手,“说这些做什么。做爹的哪儿能不为儿女考虑。倒是你,怎的才这几年,就瘦成这般模样。”他这么说,看着秦柏的眼神全是严厉。

“爹爹不是不知道,”林氏笑着道,“女儿自幼身子就不好,那老毛病前些日子又犯了,好一通折腾,这也是才好些。”

“那你快坐下休息。”林老爷站起身,让林氏坐下,“这两日你就在家好好休息,这热闹不凑也罢,不过是借着由子让你们回来见见罢了。”

林氏点点头,忍不住红了眼眶,“让爹爹费心了,是我们不孝。”

“我本还想让你娘去看看你,或是让你哥嫂去看你。”林老爷看了秦柏一眼道,“可毕竟和秦家不甚相熟……”

林家和秦家何止是不熟,两家一文一武世代为官,从来都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林氏和秦柏当初的亲事让两家正式杠上,差点掀翻了天去,到现在也不见如何走动。

“爹爹还没见过外孙呢。”林氏没接话,指着站在旁边的三个小家伙道,“这是熙儿、焘儿、浅儿。”

林老爷见了几个粉嫩嫩的小娃一本正经的对自己行礼,忍不住微笑起来,抱起年纪最小的秦浅坐在自己腿上,又问了秦熙和秦焘的功课,秦熙基本都答得上,秦焘却有些支吾,林老爷也不说什么,逗着怀里的秦浅道,“咱们浅儿可曾学了功课?”

“女儿未曾教过浅儿。”林氏忙道。

“你不是素来信奉‘腹有诗书气自华’,觉得女子就该读书识字,方才不会落了粗鄙,”林老爷奇道,“莫非进了秦家,连性子都改了?”

林氏心里苦笑,面上却淡淡地道,“只是做媳妇几年,忽然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方是正途,女儿家合该学些针线中馈才好。”

林老爷沉下脸,正要开口,却被秦浅抢了先。

“浅儿会念诗。”秦浅小嘴儿一撇道。

虽然林氏并没有教秦浅,可是秦浅却自幼对诗词很是敏感,林氏平日里念叨的诗词她大多能背记下来,只是从来没有人像考校秦熙那般考校过她,也从没有人会像对秦熙那样考校完功课表扬她,这让小姑娘未免有些失落,难得遇见了亲切的外公居然问到她,小姑娘立时兴奋起来,全然不顾旁边秦熙警告的眼神。

“哦?”林老爷被逗笑了,忙问道,“浅儿会念什么诗?”

“我会好多呢。”秦浅比着短胖的小手道,“我会‘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看不出,我们浅儿年纪这么小,还会读诗。”林老爷看了林氏一眼,又问道,“还有呢?”

“还有‘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秦浅摇头晃脑地道,霎时让林氏羞红了脸。

林老爷笑着看林氏通红着的脸,心里明白这是女儿平日里在家吟诗被女儿听到了,听这意思却是他们小夫妻过的不错,便放下心,也不好再问。

秦浅看着外公不再问了,不依地摇着外公道,“我还会呢。”

“还会?”林老爷笑着打趣道,“你难道还能将诗经全都背下来不成?”

“我还会‘习习谷风,维山崔嵬。无草不死,无木不萎’【注一】。”秦浅得意了,却没发现林老爷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我还会‘苍蝇间白黑,馋巧令亲疏。’”秦浅歪着小脑袋专注地回想自己还听过哪些,“还有‘念我出腹子,胸臆为摧败’。【注二】”

“浅儿。”林氏忽然喝了一声,打断了秦浅的沾沾自喜。

秦浅吓了一跳,看到林老爷脸色发黑,自己父母脸色也都古怪,秦熙更是狠狠瞪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错,不禁觉得有些委屈,怎的哥哥背诗就会表扬,自己却招来责备,她回想起之前母亲交代要听哥哥的话,有些沮丧地垂下脑袋。

“你别吓着孩子,”林老爷连忙拍了拍怀里的秦浅,有些吃惊地看着她红着眼眶,抿着小嘴,却不哭也不嚷,方觉奇怪,这个年纪的孩子他也见过很多,若是被母亲责备通常都是大哭起来,这小姑娘却是奇怪。

“这孩子从小不爱哭闹。”林氏看出父亲的好奇,顺势转移话题道,“脾气也不知像了谁。”

“是你娘不好,不该吓了你,”林老爷对秦浅道,“浅儿的功课最好,你哥哥都不及你。”

秦浅这才露出怯怯地微笑,小声道,“是浅儿不听话,娘说让我听哥哥的。”

林老爷见她如此,忍不住笑了出来,又夸林氏教导得好,除了给他们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之外,又多送了两颗金锭给秦浅。

【注一】出自《诗经*小雅*谷风》,是弃妇之诗,后一句是:忘我大德,思我小怨。

【注二】出自蔡文姬《悲愤诗》,这两句是写蔡文姬被赎回却不能带走自己的孩子,骨肉分离之痛。

第四章粗布胜无裳

林氏回到自己的院落已经是掌灯时分,夫人邀饭,林氏却因实在疲惫,又兼着气喘,便推辞了,她本就已经是病入膏肓的身子,加上一日劳顿,又是思虑过多,晚上回房便躺下动弹不得,菊月在旁边伺候着,秦焘和秦熙去了旁边的书房温书,秦柏觉得没趣,也不在屋里呆,早早便在旁边的屋里睡下,只有秦浅陪在林氏身边,担心地看着林氏面如金纸,冷汗涔涔。

“方才听说余大人明日会来,他家世代为医,他更是远近闻名的医仙妙手,不如让他给看看?”菊月担心地道。

“如今他们不能把我如何,就是因为全无把柄在他们手上,”林氏声音微弱地道,“若是那人真的替我看诊,却是要把罪名往他们手里送呢。”

“怎么能这样。”菊月哭道,“这不是不讲理么?”

“谁当家谁就是理。”林氏冷冷道,“你跟我那么多年难道还未明白。”

菊月不做声了,只是看着林氏抽抽噎噎。

“好了,我还没死呢。”林氏淡淡道,“我之前让你把你的东西都带来,你带了么?”

“带了,”菊月忙擦擦眼泪道,“只是不知道奶奶要这个做什么。”

“你服侍了我这些年,我没什么可给你的。”林氏因为气喘说话极慢,一字一顿地道,“我匣子第二层有你的卖身契和五十两银子,你拿来吧。”

“奶奶。”菊月急了,“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我哪里服侍的不好?”

“傻孩子。”林氏看着菊月笑了,“你是我挑出来的陪嫁丫头,怎么会不好。只是我心里明白,自己没有多少日子了,我素来不喜欢算计,却每每要遭人算计,连累你们这些跟着我的人,也没过几天舒心日子。总算是临走前为你们打算一下。润玉那丫头精着呢,又是秦家的家生子,秀云不会动她,可是你却是林家的人,少不得要受了羞辱,你的性子我最明白不过,是受不得那些的,到时候怕是要赔了命去。索性借着这次回家,打发你回去,你若是愿意在林家,便留下,我已经和大哥说好了,若是不愿再这大宅子里,便回家去嫁人,这些年好歹也有些银子傍身,有几亩地,做个小买卖,虽然累些,可舒心过一辈子却比什么都强。”

菊月听了心里更是又难过又感激,泪如雨下地对着林氏连磕了几个响头,说不出话来。

“你去吧,我要一个人静静。”林氏闭目道。

菊月哽咽着道了谢,退下去。

“浅儿,你可知错?”林氏看着倚在自己身边的秦浅道。

“浅儿不该不听哥哥的话。”秦浅乖巧地道。

“不是这个。”林氏摇摇头。

“浅儿该记得要慎言慎行。”秦浅想了想,又道。

“不是。”林氏还是摇头。

“浅儿,不该没经过娘亲的允许,就把听来的诗背给外公听。”秦浅又想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道。

“都不是。”林氏摸摸秦浅的脑袋道,“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你不能从此起了炫耀浮夸之心。娘从未教过你读书识字,你知道的那些不过是因为自己记性好,听娘读的时候记下来的,可你知道人因何而读书习字?因何而为文为诗么?”

秦浅摇了摇头,“就是觉得好听。”

“那你还在外公面前炫耀,”林氏笑着拍拍她道,“这等心思不可再有。”

秦浅点了点头,“我明白。”

“你又明白了?”林氏笑着看秦浅道。

“娘说过,做学问不是为了骄矜夸耀,要韬光养晦。”秦浅用力点点头道。“浅儿不该因外公考究功课,就起了攀比炫耀之心。”

林氏看着秦浅,微微叹了口气,可惜是个姑娘家,有心锉锉她的锐气道,“若是今日外公考你,这首诗说的是什么,你待如何回答?”

秦浅仔细想了想,道,“我虽不知道那诗里面说的什么意思,却知道娘亲读诗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林氏一愣,问道,“那你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诗如何解?”

“我记得,之前娘生辰的时候,爹爹送来礼物,还陪娘呆了一整天,娘那天笑得特别开心,定是娘说过的,欢愉之声。”秦浅道。

林氏垂下眼,想起自己曾经对秦熙讲诗,却没想到被秦浅听了去,她心里又惊喜又担忧,又问,“那你说‘苍蝇间白黑,馋巧令亲疏。’是什么意思。”

“是转天爹爹因为娘不让云姨拿家里仓库的钥匙,和娘大吵了一架,娘哭了好一会儿,晚上就在念这首诗。浅儿觉得该是忧愤之声。”

林氏因秦浅说起往事走了神,半晌才道,“是啊。”

“浅儿又说错了?”秦浅有些不安地看着林氏。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林氏怜惜地看着女儿担忧的小脸道,“你自幼聪慧,对这些诗文又有些灵性,若是多年之前,娘不定得有多欢喜。可惜,如今看来却是祸非福。浅儿要记得,今后不要在诗文上多下功夫,多学着如何与人相处才是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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