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怎么说起这个了……”叶姿一惊。
“凤举要不是一直跟在我身边从军打仗,早就该成家立业,也不至于连子嗣都没留下就那么去了。”北胤王深深叹了一声,“因此你也要尽早出嫁,勿再耽搁时间!”
叶姿惶惑,不知如何应对,他进而又道:“你可有看得上的将领?”
“没,没有。”她连连摇头。
北胤王却一皱眉:“先前我曾问过你,你总是说军中还没有能入你眼的人。难道到现在还是这样?”
叶姿脸一红,忙道:“确实如此,那些年轻将领,我只把他们当成兄弟。”
北胤王打量了她一番,狐疑道:“那你的心,莫不是在朝中?”
她更是一惊,正待解释,院门前有人匆忙而来,远远站定了行礼道:“王爷。”
“何事?”北胤王不耐烦道。
“公子请郡主过去。”
“我正与她商讨要事,叫凤羽等着。”北胤王不悦道。
叶姿却忙道:“小弟昨天就跟我说过,有要紧事……”
“昨夜有要紧事怎会拖到现在来找?”北胤王扬眉反问,“他是有意的?”
“不不。昨夜他本来想说的,但我见他很是疲惫,便一定要他早早休息,所以说好了今天再去。”叶姿一边说着,一边暗中窥视北胤王神色。他浓眉紧锁,眼神颇有几分无奈,似是压制着心头怒火,过了许久,才道:“去吧。”
“多谢父王。”叶姿如释重负,快步出了正堂。
*****
初阳匀洒金辉,映在小院窗上,叶姿走进内室时,凤羽已倚坐在床头,衣衫整齐,似是早就等着她到来一般。
“不是说午后过来?怎么提前了?”她掩上房门,转身朝他问道。
他翻看着膝上一册旧书,淡然道:“不希望我叫人来找你?”
叶姿怔了怔,背着双手慢慢踱到床前,睨着他道:“是有什么要紧事?”
凤羽抬眸迅速扫了她一眼,旋即又看着手中书册:“他找你去,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问问在雪山时候的事情。”叶姿谨慎地说着,唯恐他又被“雪山”这个词刺激到,凤羽的动作果然僵硬了一下,好在并未像先前那样歇斯底里。
“就这个?”他沉声道。
她没来由地慌张了一下,扬眉道:“就说了这些,然后佣人就来找我。”
他颔首,默默地将手中那卷书册递给她。叶姿不明所以,接过来看了又看,见里面小字密密麻麻,形态奇怪,一个都不认得。
凤羽似乎看出她的窘迫,漫声道:“这是古契丹文,你看不懂。”
“那你给我做什么?”她皱了皱眉。
他抬头望着她:“里面记载着自古以来各式礼节,你不需要学会?”
叶姿愕然,这才明白他叫自己来的用意。“你是要我赶在世子葬礼前学会应对礼节,免得露馅?”
“没有我提醒,你只怕撑不过后天。”他扬起眉,语带讥诮。
叶姿不服气:“我又不知道你这里有古籍,再说这些天来,我一直在观察别人的言行举止,也在悄悄学着……”
“不要再说废话。”他又从她手中取过古书,想了想,道,“你可识字?”
“怎么不识字?!你当我是野人吗?”
“那你认得哪国文字?”
“……你写了给我看。”
因他暂时还不能下床,于是叶姿只能取来笔墨纸砚伺候。凤羽低头执笔,素笺铺在膝上不很平整,他左手还不便用力,叶姿见他写字艰难,便侧过身坐在他对面,替他按住了纸边。
有风从虚掩的窗间微微吹入屋内,青色帘幔徐徐拂动,今日日光煦暖,漾在他眉间眼里,如坠了星子。
她离他极近,此时的少年消减了锋芒,亦少了几分冷漠,周身沐在阳光中,有淡微的宁静之感。
叶姿望着他,许是阳光刺眼,感觉有些恍惚。
“看一下。”凤羽忽而停笔,将纸递给她。叶姿省了省,接过一看,上面的文字虽也有些古拙难辨,但多数形似现代文字,倒是一脉之源。
“这是什么文?”她欣然,“我还是能看懂的。”
“新宋文。”他看了看她,“但你最好不要在外人面前显露出来。”
叶姿蹙眉:“郡主她不认识新宋文?”
“认得。北辽官宦宗室子弟从小都要学本国文字与新宋文字,因为要时常与新宋人打交道,朔方人亦如此。”他顿了顿,“但你如果让别人知道只认得新宋文,却忘记了北辽文,不是很反常吗?”
“确实是这样……你考虑得很周全。”
凤羽瞥了瞥她,道:“我将最基础的礼节用新宋文写下来,你自己去背。”
“我不是在这里吗?你当面教我就可以,何必多此一举?”
“不想被人听到。”他说着,便又低头疾书,不再与她说话。
时间缓缓流逝,房中香炉氤氲暖香,在微寒中增添了几许春意。她看着凤羽静静书写,却也不觉得难捱。因怕打搅到他,她始终都没有出声,只是侧身坐着有些吃力,便悄悄脱掉了靴子,将腿搁在了床上。
他也只是撩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些不悦,仅此而已。
******
过了许久,他才写完这些所谓的基础礼节,将纸交予叶姿。她为难道:“我能在这里看吗?回去后怕看不懂也没人问……”
“那你自己看,不要总是问我,外面随时会有人经过。”
“……好。”她思忖了一下,为怕仆人进来看到她手中文字,便转换了方向,面朝着房门而坐。虽如此,却还在坐在床上的,凤羽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背影,原本想要让她换个地方坐,但见她已经低头认真看着了,便隐忍了下来。
这一列列小字很快就让叶姿如坠云里,尽管依靠猜测能知道大概,但还是有许多词语是她闻所未闻的。她有好几次想要回头问他,但想到之前他曾说过的话语,便不想自讨没趣。于是硬是凭着自己的推断连接了前后文,反复琢磨后总算理清了头绪。
正想让他考核一下,却听房门外脚步声近,原来是福婶带着侍女前来替凤羽换药,叶姿赶在她们进来前将那几张纸都塞进袖子,但凤羽却并未将那古籍藏起。
福婶望到书册,不禁道:“公子昨晚上已经看了半宿,也该歇歇了。”
“不碍事,等午后再休息。”他平静答道。
叶姿起身站在一边,福婶脱去了凤羽左半身衣衫,露出覆着药膏的纱布。叶姿因问道:“伤口还疼吗?”
他微微一怔,摇了摇头。叶姿留意到他的左手始终是微微蜷缩着,心头有所沉重。待她们离去后,她却没再坐回床上。
“你的左手,若是不太痛就要多活动活动。”她认真道,“不然会影响复原。”
“……知道。”凤羽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意态寂寥。
她拢了拢鬓发:“我还是回去了。”
他愣了一下,抬头道:“你不在这里了吗?”
“已经看完。”
凤羽难得语塞,过了片刻才道:“你确信自己都看懂了?”
“还好,大致可以猜出全意。不信你可以考考我?”
他随口问了几处,叶姿均凭着记忆回答了出来。凤羽坐直了身子,又正色道:“落棺时主家姊妹应如何哭葬?”
叶姿刚想回答,却又听庭院中有侍女走动,像是在晾晒衣衫。她只得俯身拿起纸笔,匆匆忙忙写下所有礼仪要点。
“喏,自己看。”她略带得意地将纸张推到他面前。
凤羽皱着眉一一审查,末了才抬起头看着她,眼神复杂。叶姿不安道:“难道错了吗?”
“倒无大错。”他认真道,“就是字太难看。”
“什么?!”她气愤不已,“我只是不会用这种笔而已!我的字写得很好看,至少不比绘画差!”
“绘画?”凤羽挑眉。
叶姿哼笑了一声:“那是当然,我的专业就是油画……不过你还是不懂的。”
“字都写成这样张牙舞爪,能画出什么好画来?”
“不信就算了。”她抢过他手中的纸张,团起来扔到一边,“以后露一手给你看看,保证让你惊叹不已。”
他却一笑置之,颇有些不屑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6。1快乐
感谢玫瑰灰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30 13:53:34
第三十二章 松柏山下
叶姿一有空便默默温习纸上所写的礼节;不知不觉间两日倏忽而过。腊月十六这日天色微明;她便依照北辽祖训高盘发髻,穿戴丧服,拜见过北胤王之后;由侍女们引着步出府邸。
才一踏出大门;眼前便是一座高达数米的纸质牌楼,其上悬有黑底金字灵牌,以北辽文与新宋文分列书写;是为“肃远侯忠武大将军萧公凤举之灵位”。其后乌木棺椁上鲜红布帛覆盖;四道长杠抬起灵柩;每侧皆有二十四人抬棺,另有众多镶金裹银之斧钺仪仗护佑在旁;直叫人看得眼花缭乱。自此往后更是绵延不断;白茫茫一片皆为灵幡飘摇,从府邸门前望去,竟一眼望不到尽头。
北胤王一脸凝重上了白马,叶姿略等了等,回头一看,正有乘舆抬着凤羽缓缓而来。
今日他亦周身白服,与平时的窄袖束身服饰不同的是,这丧服剪裁繁复,宽袍长裾,更为典雅古朴。叶姿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却见他也侧过脸望向这边,两相对视之间,两人很快各自移开了视线。
队伍最前端响起低沉号角,绵长队伍缓缓前进。车轮滚滚,泣声随之而起,叶姿隔着窗户往外看去,但见队伍行经之处,道路两侧竟都搭建起白棚,沿街百姓个个跪拜于地,在漫天飞舞的纸钱间匍匐哭泣。
她怔坐车中,望着飘飞如蝶的纸钱,不由想到了父亲。
只是通过那两个身份不明的人才知道父亲“自杀”的消息,然而随着自己被逮捕又穿越至北辽,她竟无法确定父亲是否真如他们所说,是从高楼跃下而死。
她甚至还希望那两人只是编造谎言,父亲其实根本没有死。
但始终想不明白的是,以考古为毕生爱好的父亲,怎么会卷入所谓的叛国案件?那些人千里迢迢赶到异国追捕她,又是为了什么?
号角声在风中回旋,叶姿深深呼吸,抬手抵着前额,再度陷入了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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