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少芹就有片刻的怅然。
如今,再回首,怕已是百年身……
心神俱凝之时,她就听到屋外好像有男子声音。
方少芹不由一惊,就伸长了脖子支起了耳朵。
顾夕颜见状,道:“什么了?”
这深宅内院的,有男子的响声,方少芹就猜测道:“怕是二叔父回来了。”
顾夕颜也是一怔,忙吩咐身边的墨菊:“你去看看!”
墨菊应声而去,但又很折了回来,笑道:“是四平。”
“四平?”顾夕颜诧惊地道,“他来干什么?可是爷有什么着急的事要吩咐?”
墨菊就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事,说是下了雨,怕夫人淋着了,特差他来看看,看夫人回来了没有。”
方少芹闻言,笑容就显得有那么一点点生硬。
* * * * * *
吃过早饭,雨越下越大。
方少芹望窗外磅礴大雨,感觉着屋内玻璃灯盏照在梨花木家具上发出的温暖气息,婢女进来出出时带着的勃勃生气,墙角绿色盆栽彰显的鲜活,一切都让人感觉到舒服愉悦。
而花生胡同,总是冷冷清清的……自己再多的微笑,也无法抵御那些禁锢在了空气里冷漠生疏。
突然间,她就生出自觉形秽的手足无措起来,就好像一个块冰,突然掉进了清香芬芳的茶里,破坏了它安静详和……
方少芹站起来,准备要告辞。
顾夕颜也站起来,她还惦记着刚刚搬过来的红鸾。
也不知道她习惯不习惯晓月的环境!
“少芹,去我屋里坐坐吧!我还要去看看红鸾,你要是觉得无聊了,炕尾上还有我平时看的闲书……”
第一百九十三章 名同实异(四)
方少芹愕然。
应该是齐红鸾给母亲昏定晨省的,怎么反倒是顾夕颜一大早去看齐红鸾了,难道是生病了?
“婶婶,可是红鸾妹妹不舒服,”说着,方少芹脸色一红,“说起来,我这个做嫂嫂的还没有给妹妹见面礼了!”
不管徐夫人和贞娘的本意是什么,顾夕颜对她们这种有意无意把红鸾隐藏起来的做法却是赞同的。
社会对女孩子更苛刻,以后红鸾还要结婚生子,“恶疾”的名声传了去出,总是对她以后的生活会有所影响,而且,在顾夕颜的心里,她不希望有人用异样的眼光去看这个孩子。那么,在目前不知道红鸾的病情到底有多严重的时候,还是略微注意一下公众的目光要好一点。
所以顾夕颜拒绝了:“她身体不好,正避着人。等过几天,她好些了,我再带着她给新嫂嫂请安。”
这话就说得太客气了,带着委婉的拒绝。
方少芹就讪然地笑了笑。
不管顾氏对自己有几份亲热,但自己毕竟是从熙照来的,有些事,对她,还是要保留几份吧!
她站起身来,笑道:“既然婶婶忙着,那我就先告辞了。”
顾夕颜望着方少芹那勉强的笑容,因为紧绷而显得有些僵硬的神色,又想到第一次见面时那全身洋溢的勃勃生气,她突然间就打了一个寒颤。
同样是远嫁而来,自己虽然有丈夫的疼爱,却缺少一个堂堂正正的名份;而方少芹,虽然有一个堂堂正正的名份,可夫妻之间却……自己和方少芹,实际上是殊途同归……总有一天,都会被这些家庭琐事折磨得面目全非!
就好像要挽救自己一样,顾夕颜拉住了方少芹的手:“在祖母那里,你是小辈,要立规矩;在花生胡同,你是主妇,要守规矩……什么时候能透口气啊!你就当是偷得半日闲,像回到了娘家似的,到我这里来放松放松,再做回大姑娘。”
方少芹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意外,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顾夕颜不忍看她,转身叫了墨菊:“墨菊,我要去晚晴轩走一趟,你好好的服侍大少奶奶!”
* * * * * *
红鸾正坐着那张牡丹花开的地毯上,拿着一个荷包左瞧右瞧的,好像那里面有什么奇珍异宝似的,贞娘喊她,她也不理。
顾夕颜就蹲在地毯边和贞娘说话。
“红鸾可还好?”
“嗯。”贞娘笑道,“身边有熟悉的人,熟悉的物件,她就觉得安心。昨天睡得也好。”
顾夕颜一直悬着的心略略放了下来。
贞娘就带着歉意的笑容:“听说徐夫人病了,还以为夫人没有这么快回来……准备等一会过去的……”
顾夕颜非常有耐心地看着红鸾把那个简单的荷包翻来覆去的,笑道:“我就是怕你们过早,所以特意早一点过来的……突然下雨,毓之的新媳妇在我那里……”
贞娘目光流转:“嗯,新进门的大少奶奶在您那里。那我等会过去跟她请个安吧!”
顾夕颜望着红鸾费劲地想把荷包用的撕着,淡淡地道:“栀子一个人陪着她,要不要紧……你过去了,红鸾这边总要有个人照看才好!”
贞娘就拿了马札给顾夕颜坐:“还要雷嬷嬷……不打紧。”
顾夕颜顺势就坐在了马札上:“那我们等会过去吧!”
贞娘就屈膝给顾夕颜行了一个个礼:“那我就下先换件衣裳去!”
顾夕颜好像被红鸾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一样,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道:“好啊,我等你。”
贞娘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顾夕颜就问红鸾:“红鸾,花包里有什么啊?”
红鸾依旧玩着她的荷包,对顾夕颜的话置若罔闻。
顾夕颜就叹了一口气:“你这个样子,可把你父亲给急死了。一年年的年纪大了,错过了学说话,学走路的最佳时机,以后就是遇到了良医,怕也是没有用了!”
红鸾好像没有听见似的。
“真的吗?”
顾夕颜身后传来女童担忧的疑问。
她回头,看见栀子拿着一套七巧板站在自己的后面。
“真的吗?夫人,真的治不好了吗?”栀子满脸的担心,眼角含泪。
“这是给红鸾玩的吗?”顾夕颜望着栀子手里的玩具。
栀子点了点头,还在纠结那句话:“三姑娘,再也不能好了吗?”
“也不全是,”顾夕颜就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早一天开始,就早一天有希望!”
栀子眼中就流露出犹豫:“可她是三姑娘,她一哭,我们就不敢让她走路……”
顾夕颜就笑道:“你们不敢,贞娘也不敢吗?”
栀子就点了点头:“嗯,大家都不敢。”
“为什么?”顾夕颜非常的意外。
栀子睁着黑葡萄般的眼睛,理所当然的道:“因为她是主子啊!”
顾夕颜还待问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瞄到了一条桃红色的曳地长裙,她立刻转移了话题,笑盈盈地对栀子道:“那你以后可帮着三姑娘哦!”
栀子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拼命点头:“夫人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三姑娘的!”
* * * * * *
杏雨手脚麻利地摆了几碟干果到炕上的小几上,又沏了一壶新茶,重新点了一盏玻璃灯来,笑道:“大少奶奶,你看,亮不亮?”
方少芹望着小几上的山楂糕、云片、桔饼、黑枣、芝麻糖,笑道:“挺好!”
杏雨就屈膝行礼退了下去。
那边墨菊拿了一床天青色绣着缠枝花的湖绸夹被过来,笑着给她搭在膝上。
石嬷嬷知道墨菊是顾夕颜屋里掌事的大丫头,就有些奉承地道:“还是墨菊姑娘心细。”
“嬷嬷夸奖了!”墨菊恭顺地笑着,然后半蹲着行了个福礼,退了出去。
方少芹就尽情地打量着四周的布置。
中间是一座绣着雉鸡牡丹的绡纱屏风把卧室分成了两半,临窗的大炕,沿边一溜全是多宝格格子,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有看的书,用的笔墨,把玩的如意,还一副叶子牌……像少女的闺格。
“啧啧啧,”石嬷嬷也打量着这屋子,“这位少夫人,还是小孩儿心性。姑娘,您看,那边角落里还有毽子!”
方少芹顺着石嬷嬷的手指望去。
真的,炕尾多宝格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小的楠木匣子,上前摆着两个鸡毛毽子。
方少芹望着鲜艳的羽毛,就有片刻的失神。
石嬷嬷随手就把楠木匣子抽了出来,拿起毽子在手里掂了掂,笑道:“姑娘,想不到少夫人竟然和您一样,喜欢踢毽子……”
方少芹耳连就响起了银铃般欢快的笑声。
“大哥,大哥,你看,我踢得多高啊!”
枝繁叶茂的大树下,穿着绿衣小袄的自己,扬着无忧无虑地笑脸,摆着手,扭着腰肢,有着鲜艳羽毛的毽子在脚间起起落落……
手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识,把毽子捏在了手里。
那边石嬷嬷已被那个楠木匣子引吸过去了:“这里面都装着些什么啊!”
方少芹回过神来,正欲正言阻止,但石嬷嬷已把匣子打开了。
两人望着匣子里的东西,都怔住了。
是一件没有完成的绣活,绣的是个荷包,荷包的图样是寒梅凌雪,针角间隙不一,看得出手法很生疏,旁边还放着各式的绣线。
突然间,方少芹眼中闪过了顾夕颜眨着眼睛的顽皮模样。
就好像突然间发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顾夕颜突然在方少芹心目中变得亲切生动起来。
“嬷嬷快放好!”她有些急促地道,“既然收在角落,自然是不希望有人知道的。”
石嬷嬷也明白过来,急急盖上了匣子放回了原处。
方少芹嘱咐石嬷嬷:“切不可对人说。”
石嬷嬷虽然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笑道:“真没有想到,少夫人的绣活……竟然连七、八岁的孩童也不如……”
方少芹就笑而不答,随手就近从多宝格格子里抽出了两本书。
一本是《十三郎》,一本是《草庐诗集》,前者是一本清戏曲本,后者是熙照一位大诗人的诗集。
她就把多宝格格子里的书都抽出来看了看。
野史杂谈,诸子百家,地理文志,曲本唱词……五花八门的,有雅有俗。
方少芹望着雉鸡牡丹绡纱屏风留白处依稀可见的红色的八步床有些发愣。
顾夕颜,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子?
在人面前,她循规蹈矩,温顺恭良却又处事圆滑,可瞧着这屋里的摆设,却以处处透着飞扬脱洒,不拘形迹……
如果不是这样的相遇,两人之间,会不会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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