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姑一怔,欲言又止,最后低头屈膝福了福,叫人来将选好的面料和款式取了下去。
瓶儿这才开口道:“六姑,您先下去吧,我们姑娘坐车闷了,想借贵地歇一会再走。”
六姑忙笑着退了下去。
顾夕颜笑道:“你约了蒋公子在哪里见面!”
瓶儿笑道:“就在厢房里,免得有人看见。”
顾夕颜也觉得不错,没有出声反对。
不一会儿,有人叩门,顾夕颜忙站了起来,瓶儿去开了门,竟然是一个青衣妇人,端着一个小漆盘,里面放着一些瓜子、花生、芝麻糕之类的点心,她一边将漆盘上的东西摆上桌,一边笑道:“这是六姑让送来给姑娘解解闷的。”
顾夕颜朝着瓶儿扬了扬下颌,瓶儿皱了皱眉,心想,我虽然知道来人脚步轻盈像是一个妇人,可也不能不开门啊!她有点不解地回望了顾夕颜一眼。
顾夕颜暗暗叹了一口气,只得亲自从衣袖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那妇人:“姐姐辛苦了!”
那妇人眉开眼笑地拉过了银子,竟然向瓶儿屈膝行了一礼:“多谢姑娘了!”
瓶儿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
顾夕颜看在眼里,心里不由一乐,一直觉得有点受瘪屈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不少。
她们又等了一会儿才等到蒋杏林。
他进来的时候,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戴着一个非常不合时宜的软毡帽,看见屋里还有一个陌生的瓶儿,长吁一声取下了毡帽,露出挂着满头大汗的脸。
顾夕颜诧异:“你这是怎么了?”
蒋杏林有点腼腆地笑了笑:“我怕有人认出我来,坏了姑娘的闺誉。”
顾夕颜微怔,心里泛着不知明的情绪。但她选择了忽略,笑道:“来来往往的人都是绫罗绸缎的,就你一身粗布衣裳,你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蒋杏林一怔,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哪里还有第一次见他时的飞扬洒脱。
顾夕颜笑道对瓶儿道:“你出去吧,我有些事要单独跟蒋公子说。”
瓶儿磨磨蹭蹭地,走了好半天都没有走出门去。倒是蒋公子,反映直接得多,连退几步,喃喃地道:“姑娘,有什么话,直管说就是……”
顾夕颜为之气结,瞪了瓶儿一眼,瓶儿这才加快了脚步出了门,她站在屋檐下倾耳静听。只听见顾夕颜说了一句“蒋公子,我有事相求”就没有了下文,她轻轻地移了移脚步,站到了窗棂下,只到偶尔间有沙沙的声音,其他的都听不到。她不由心中一急,留着长指甲的小指略一用劲,夏布糊成的窗布整整齐齐地出现了一个小洞,瓶儿凑近去看,只见顾夕颜和蒋杏林并肩而立背对着她,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瓶儿一直慢怠的心这才渐渐收了回来。
当初燕国公要她来的时候,她心里是不以为然的。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再怎么也不过是爬个树啊捉个鸟,再了不得就是偷偷溜出去逛一番,现在看来,事件可没那么简单,自己当时忽视了燕国公脸上一闪而过的无可奈何。
一个让燕国公齐灏觉得棘手的小姑娘,自己怎么会认为她很简单……
瓶儿这次静下心来,调整六息,准备认真听听屋里的动静,谁知她刚刚站定,门就“吱呀”一声开了,蒋杏林像霜打了的茄子似恹恹地走了出来,他神色间还有点恍惚,手里拿着那个毡帽,看也没看瓶儿一眼,就摇摇晃晃地出了门。
蒋杏林走到自家的马车旁,他随身的小厮扶他上了车,他一路魂不守舍地回到了蒋府,直奔蒋老侯爷的起居室。
蒋老侯爷身边的人看见了蒋杏林,立刻进去给他通传,一旁的小厮们忙给将蒋杏林迎到一旁的暖阁里坐下,又沏了茶上来,蒋杏林哪里有心思喝茶,盯着茶杯只是发愣。好在蒋老爷那边很快就传话来说要见他。
蒋杏林忙撩了袍角跟着小厮进了蒋老侯爷的书屋。
蒋老侯爷今天都已经有八十一岁了,中等个人,满头银丝,面容红润,眼宇间透着慈爱。看见蒋杏林一身粗布衣裳,怔了怔,笑道:“小九,你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
第七十七章 原来如此(上)
蒋老侯爷有八个儿子,十三个闺女,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他根本就记不清有多少,但蒋杏林一直很得他喜欢。一是因为蒋杏林和他是同月同日生的,整整小了他一个甲子;二是蒋杏林的母亲是方侯爷的嫡女,为人静雅娴淑,敦厚温和,是得意的亲事;三是蒋杏林性格开朗大方,行事不拘小节又能谨守本分,很投蒋老侯爷的脾气。所以一直以来,蒋杏林在蒋家的地位有点超然,在蒋老侯爷面前一直是说得上话的,和蒋老侯爷的关系自然也就非常的亲厚。
听见祖父这么一问,蒋杏林不由神色黯然:“您可能还不知道吧,顾家的二姑娘和左小羽定了亲,纳征的日子就定在了八月初十。”
蒋老侯爷愣住了:“还有四天,六礼中完成了几礼?”
蒋杏林有点垂头丧气:“已经完成了纳采、问名、纳吉。”
“这么快!”饶是蒋老侯爷见多识广,也不由得感到非常意外。
蒋杏林哀叹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的,现在好了,把梅勤也给得罪了。”
蒋老侯爷目光灼灼,脸上再也没有初见时的慈爱,充满了威严,沉声道:“你是从什么地方来得的消息?”
蒋杏林犹豫了一下,把今天和顾夕颜会面的事告诉了祖父。
蒋老侯爷从太师椅上慢慢起身,背着手,一步一顿地在宽大的书屋里踱着步子。每当他向前走一步,身形都好像变得高大了一些,气势都好像变得凌厉了些,当他停下来的时候,蒋杏林感觉到了咄咄逼人的威猛。
“你说顾家姑娘请你把她的贴身婢女买出来?”蒋老爷疑惑地问。
“不是让我把她的贴身婢女买出来。”蒋杏林毕恭毕敬地回答,“而是让我找人出面把她身边一个叫墨菊的姑娘买出来,放到栖霞观里寄养。”
蒋老侯爷负手垂头地站在书房的中央沉思着,屋子里陷入一片静寂。
蒋杏林不敢打扰祖父,垂手静立在一旁。
良久,蒋老爷才抬头问蒋杏林:“你准备怎么办?”
蒋杏林道:“我准备今天找梅勤,趁着消息还没有传开,和他解释解释,再把八妹妹的婚事和他提一提。就说是因为八妹妹看中了他,家里的人不知道他和顾家二姑娘的事,所以才有了这误会,我因为顾忌到八妹妹的闺誉,而且私心里也希望我们能成为郎舅,所以才不跟家里人说明白……”
蒋老侯爷长长的银白寿眉一颤一颤的:“我问你是否答应了顾家二姑娘!”
蒋杏林脸一红,喃喃道:“当时,当时……”
蒋老侯爷意味深长地一笑道:“顾家的二姑娘很漂亮吧!”
蒋杏林磕磕巴巴地都说不出话来了。
实际上蒋杏林还有一点没有说出来,顾夕颜不仅要他把那个叫墨菊的丫头买走,而且还求他帮墨菊弄户籍和路引。户籍和路引对别人很困难,可蒋家门生故友遍朝野,对蒋杏林来说就如同到父亲的书房里拿张宣纸似的简单。他本想对祖父言明的,可被祖父这一揶揄,反而不好意思开口了。
蒋老侯爷见状,哈哈大笑起来:“人不风流枉少年啊!你既然答应了,那就帮人家把事办好吧!”
蒋杏林松了一口气,轻快地应了一声“是”。
蒋老侯爷又是一笑。
蒋杏林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蒋老侯爷微笑着感叹:“很好,很好。你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怎样弥补自己的过失,这很好。”
蒋杏林惭愧地低下了头:“都是孙儿不好,让祖父白白跑了一趟……”
“不!”蒋老侯爷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你没有让我白跑,至我明白了长公主的意思。”
蒋杏林愕然。
蒋老侯爷的目光在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孙子脸上打了一个转,露出少见的踌躇表情来。
这个傻小子,被顾家二姑娘利用了还食之如甘!
蒋杏林感受到了蒋老侯爷的目光,小心翼翼地道:“祖父,你有什么话直管吩嘱孙儿就是,孙儿一定尽力去做到。”
罢了罢了,自己也老了,有些事不关生死就不要不管了吧!
蒋老侯爷叹了一口气,走一旁的圈椅上坐定,朝蒋杏林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蒋杏林疾步走过去坐定,还顺手将蒋老侯爷的水烟袋奉了上去。
蒋老侯爷接过水烟袋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笑道:“杏林,你年纪还小,我准备等你大一些,多经历了一些世事再慢慢提点你,可现在看来,时不待我啊!”
蒋杏林情色一紧:“孙儿愚钝,让祖父担心了!”
蒋老侯爷笑道:“你也别紧张,就和平时一样,和祖父聊聊天,嗯!”
话虽如此,蒋杏林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蒋老侯爷顿了顿,理了理思路,笑道:“自从熙照二百七十三年起,坤宁宫的懿旨就从来没有人驳过,先帝不曾,当今皇上也不曾。特别是皇上,以前年纪还小,事事都由太后做主,可如今皇上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亲政也快三十年了,竟然从来不在朝堂上发表任何意见……”
蒋杏林点了点头,这是熙照王朝的官吏们人人都知道的奇事。
“当年顾氏进宫的时候,非常得太后的赏识,不到一年的时候,就从七品的女吏升到了从二品学士先生,掌管着坤宁宫的奏折递送。熙照二百九十二年,梁地都督府第十二次对五君城用兵,顾氏代表坤宁宫与户部调停军马粮草,那时候……”
蒋老侯爷面带微笑,神色有点恍惚,脸上出现了悠然神往的模样,好像陷入了某种甜美的回忆中去了:“唉!是真‘美人才调信纵横,非将此骨眉公卿’啊……”
说的是皇贵妃娘娘顾朝容吧!
蒋杏林静静地坐在那里不敢打扰。
过了好一会儿,蒋老爷长叹一声,无限怅然地道:“可如今不过七、八年的光景,却已是事实人非了。先是皇上不顾太后娘娘的反对把顾氏纳入了后宫,紧接着承乾宫开始从户部着手干预朝政……”
新入官场的青年官吏,哪个不是满腔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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