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开始从户部着手干预朝政……”
新入官场的青年官吏,哪个不是满腔抱负。
听到这里,蒋杏林联想到这几年意气相投的同僚们在一起议论朝堂之事时的一些感慨,不由接口:“虽然皇上不说话,可却由着皇贵妃娘娘这样,所以大家都摸不清头脑,皇贵妃娘娘是代表着自己还是代表着皇上……那几年太后娘娘还身体安康,可这几年,太医院的几个御医闭门在家连亲戚都不走了,大家都在思寻着以后该怎么办……”
蒋老爷保养得如同婴儿般白嫩的手轻轻地捋了捋银丝般的胡须,眼中露出赞赏的目光。蒋杏林受到了鼓励,更加大胆地推测,道:“所以不管是吏部、户部、工部、刑部还是都察院都开始思量承乾宫的意思,太后娘娘紧握兵部不放松,由着文官去折腾。但这几年,方家锋芒太盛,先是插手南边的远洋贸易,后与吴家结盟参股江南造织的生意,又收了梁国公三个州的金矿开采权。名门著姓的大族们都开始觉得日子不好过了,朝廷能吏们也觉得国家根本受损,都跃跃欲试的,或想分一杯羹,或想填补些空虚的国库。祖父借着顾二姑娘的婚事试探长公主等宗室的态度,而左小羽却代表着兵部向承乾宫或者说是向皇上表态……”
“不错,不错。以你的年纪,能想到这些,已经是很不错了。”蒋老爷露出老大宽慰的微笑,“不过,你还要再想的深一些。比如说左小羽是代表兵部还是代表他自己?太后娘娘为什么会允许方家手伸得这么长?为什么方家掌管户部三十年顾朝容却把户部作为干预朝政的第一战?”
蒋杏林一怔,垂头沉思了片刻,眉宇间渐渐清明:“孙儿如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祖父指教!”
蒋老侯爷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蒋杏林正色道:“方家的这些所谓的生意,实际上的收益都入了内宫,成为了太后娘娘的私库,但由于户部一向是方继贤掌管的,朝廷用兵时如果出现了捉襟见肘的情况,就可以向坤宁宫的私库借钱,待财力有所缓和时再还回去,当然方家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所以于公于私都不能把方继贤换掉。皇贵妃娘娘从户部入手,实际告诉六部三院的官吏们,就算是方继贤一手遮天的户部,她照样可以指挥得动,展示她的实力,同时对那些拿不定主意的人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至于左小羽是代表自己还是代表兵部,孙儿就无从判断了!”
“孺子可教啊!孺子可教啊!”蒋老侯爷很欣慰的样子:“你要连左小羽的心思都摸清楚了,我的位置就可以让给你坐了!”
蒋杏林听了脸色一变,立刻站起来道:“孙儿不敢……”
“坐,坐,坐!”蒋老侯爷哈哈一笑,“我们祖孙聊天,你那么拘谨干什么?”
蒋杏林苦笑。
这话要是传到几位叔伯的耳朵里了,还有我的好果子吃!
他念头一转,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面色变得凝重起来:“祖父,如果这是皇上的意思,那还好说,可如果万一这其实只是皇贵妃娘娘的意思,那,那可如何是好啊!”
“所以我们要睁开了眼睛看看,”蒋老爷露出高深莫深的笑容,“看看内宫对这桩婚事有什么样的反应!”
蒋杏林微怔。
他想起顾夕颜甜美温和的笑容来。
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子!
如果大家不是处在这样的位置上,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蒋杏林苦笑。
如果大家不是处在这样的位置上,根本就不会认识……不是吗?
如此一想,蒋杏林又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呼吸不畅起来。
“去吧!”蒋老侯爷微眯着眼睛,“把梅勤请到明月楼,有酒有女人,是男人都会先消三分气……”
蒋杏林忙收敛了心事起身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第七十八章 原来如此(中)
待蒋杏林的身影消失在了书房,一个穿着褐色茧绸的中年男子从书屋的沉香木屏风后走了出来。蒋老爷侯爷问道:“怎样?”
那男子点了点头:“可造之材。”
蒋老侯爷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既然你也说好,那就是他吧!”
男子迟疑道:“只是方侯爷那里……”
“家主的事也不这么快就定下来。”蒋老侯爷沉吟道,“正好正趁着这事试试杏林的禀性。如果他向着方家,把这事说给了方侯爷听,那就算是我这个做老朋友的给他敲敲警钟了。如果不说给他听……也就算过了第一关了……”
“还是侯爷考虑的周到。”男子笑道,“不过九公子的忌惮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么多年了,我们始终没有摸清楚顾朝容是代表皇上还是自己在那里乱折腾,这事总有点悬啊!”
蒋老侯爷苦笑:“这个女人,我打过交道,她不是那么简单的人。怕就怕皇上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不敢吭声啊!”
男子沉吟:“如果真是这样,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呢?”
蒋老侯爷表情有点怪异:“当然是以不变应万变。我们蒋家,毕竟是忠臣,伺候的是皇权……”
* * * * * *
就在此时,隔着威远侯蒋府不到两坊的街道上,顾府的马车正晃晃悠悠地朝通义坊走着,叫卖声、讨价声、打招呼声、小孩子的啼哭声,嘈杂喧哗地透过车窗的夏布窗帘钻了进来,顾夕颜如老僧入定般正襟危坐着,脸上有着少有的严肃。
“瓶儿,你去帮我打听打听羽林军副都统左小羽平日都和一些什么人交好,平日来往最多的官吏是哪些?”
瓶儿愕然:“左小羽,他是兵部的人……”
顾夕颜斜睨着她。
瓶儿欲言又止。
想到刚才在红裳里发生的一切。
凭自己的功力,竟然听不到两人在谈些什么。
当她推门而入的时候,只看见屋子里一团团灰白色的灰烬如冥蝶般在空中飞舞。
真是聪明。
竟然用笔在纸上面写字交谈,然后理直气壮地烧掉。
很多年了,自己很多年都没有吃过这样的明亏了。
这算不算是阴沟里面翻船呢?
瓶儿不由又打量了顾夕颜一眼。
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左小羽,熙照王朝的军方精锐,军功显赫的实力派将军,以自己的身份,别说是调查他,就是太过靠近都可能引起锦衣卫的注意。除非动用燕地的谍报组织,可自己和燕地毕竟只是宾主关系,万一有什么事……
顾夕颜那边已对瓶儿的态度有点不耐烦了,冷冷地瞅着她看,一副理所当然把她当婢女差遣的样子。
瓶儿失笑。
管她呢!自己来的时候燕国公不是说了的吗,随她去闹去,自己只有保证她没有性命之忧就行了。
到时候出了什么事自然有人兜着,自己何必担心。
她清清脆脆地应了一声“是”。
瓶儿的回答并没有让顾夕颜开颜,反而面沉如水,眼中有深深的担忧。
这样的顾夕颜很少见。
虽然两人接触的时间不长,但顾夕颜不管遇到谁都是一副笑脸迎人的模样,蒋杏林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呢?
瓶儿总觉得今天两人的会面让她忐忑不安。
两人沉默不语地回到了顾府,先去给顾夫人请了安,顾夫人那里正忙着和刘左诚说话,丁执事也在场,拿着个账册似的本子在记些什么。看见了顾夕颜,刘左诚非常客气地向顾夕颜问了好,然后带着丁执事回避到了一边的厢房里。
顾夫人解释道:“我请七哥和丁执事你置办嫁妆呢?”
顾夕颜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给顾夫人请了安,把先前在红裳给顾夫人订的两条裙子给了顾夫人,顾夫人很意外,怔了怔,淡淡地说了一声“我衣裳多得很,以后别再这样了”的话,可女人谁不爱新衣裳,顾夕颜不以为然,略谈了两句就带着瓶儿回了勿园。
婚事定得很匆忙,顾府上下的人都有点人仰马翻的感觉,但有了刘左诚帮助,诸事都还进展的比较顺利。
顾夕颜虽然是未来的新娘子,也没有闲着,整天地的应付做衣裳的针线班子和打首饰的匠人。针线班上的人还好说,她全让惠兰负责,没有过问。打首饰那边她比较关切,还亲自画了个图纸让人打了一个形状独特的手镯。
那手镯是一块好好的玉镯子分割开的,共五份,每份粗细如同拇指,然后用黄金打的雕花套子包着,碧汪汪的玉衬着黄灿灿的金,说不出来的明丽鲜艳,又透着一丝雅致,连瓶儿那样挑剔的人都说好看。
顾夕颜听了一笑,神色间非常惆怅:“这种工艺叫金镶玉!”
大家都赞这名起得好。
顾夕颜戴上那镯子就没有脱下来。
到了纳征的那天,一大早就听见吹吹打打的声音,杏红早早地就跑到中门去看了,回来后兴奋地说给大家听:“……凤冠霞帔是在吉庆坊定做的,龙凤喜饼是在芳庆斋订的,满满摆了一堂屋……媒人趁机和老爷、夫人商量,说今天就把期请了,听说定在了八月十八,秋夕节一过就迎亲。”
惠兰听得脸都笑开了花,拉着杏红道:“姑娘,我们去帮忙装盒吧!”
按规矩,女方将男方的聘礼收了后,要将女方陪嫁的金银首饰、被褥、衣服、锡器、瓷器以及小摆设之类的东西再放到抬盒里,然后让男方抬回去。
顾夕颜却不同意,淡然地说了一句“姑娘家的乱跑些什么”,像瓢冷水泼在了两人的头上,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讪讪然地笑了笑。
到了下午,在顾府酒足饭饱了的左府送亲队伍抬着抬盒吹吹打打地走了。
顾夫人忙一个上午,却没能歇一会,因为宗人府的派人来说皇贵妃娘娘要见顾氏夫妇。
顾老爷躺在床上说头痛,对顾夫人道:“你去吧!就说我喝多了。”
外面的小黄门还等着,顾夫人没有办法,只得匆匆梳了头换了件衣裳进了宫。
到了承乾宫,已是晚饭的时候了,承乾宫里正在传饭,也没有人问顾夫人吃了没有,也没人安排顾夫人到偏殿去坐一坐,顾夫人就这样一直站在承乾宫的院子里站到了掌灯时分才被女官叫到偏殿旁的暖阁去。
暖阁里没有点灯,四周高大的物什都隐在黑暗中,像伺机而动的怪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