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属下不知道帕黛怀有身孕;况且;那雕不已经被附离射下来了么?〃苏啜附离笑着替双方打圆场。训练一只可用于行军作战的黑雕出来相当不易;外来的附离射死了人家的宝贝;已经大大得罪了突厥王庭。如今人家不再追究;苏啜部应该知道感恩。若是再对黑雕惊吓到帕黛一事念念不忘;就有些不知道好歹了。
〃如此;咱们就算揭过;今后谁都不准再记得!〃阿史那却禺笑了笑;说道。
〃揭过;揭过;一场误会而已。〃舍脱沙哥的眼睛转了转;笑着附和。在举碗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看见了卿卿我我的李旭和陶阔脱丝;心中不由发出了一声轻叹;淡淡的阴云浮现在眼角。
〃您的妻子即将给你生下一个男孩;还是女孩?〃阿史那却禺饮了一口酒;信口问道。
〃应该是个能挽弓上阵的;额托长老特地给看过了!〃阿思蓝非常开心地回答。霫人推测胎儿男女;自有一种办法。额托长老替人治病十治五死;替人相看胎儿男女;十中却能看准八、九。这个孩子是附离圣狼来的那天受孕的;将来生出来一定能受到圣狼的几分庇佑。
〃我妻子也怀孕了;估计会给我生个女儿!〃阿史那却禺带着几分醉意;扳着阿思蓝的肩膀说道。
〃恭喜却禺大人!〃长老们一同站了起来;举碗向客人道贺。
阿史那却禺把酒碗向征性地兜了一个圈;笑了笑;不肯先饮。而是继续对阿思蓝说道:〃如果生一个女儿;就嫁给你儿子如何?〃
阿思蓝手中的酒碗晃了晃;全身醉意尽消。与突厥王族联姻;近百年来霫族中还没任何人家有如此福分。他把求助的眼神看向部落中最智慧的额托长老;却看见额托长老的手颤抖着;半碗酒在锦袍上沥沥而下。
〃怎么;难道却禺和你做不得好兄弟么?〃却禺见阿思蓝半晌不答;佯装生气地问道。
〃当然;当然做得。只是;只是;阿思蓝有些;有些…〃阿思蓝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合适词汇。他在苏啜部算得上一个上层人物;却远没有西尔族长的血脉高贵。如果与阿史那却禺联了姻;将来…
阿史那却禺何等老练人物;略一沉吟;已经知道了问题关键。拍了拍阿思蓝肩膀;笑着说道:〃我叫却禺;你叫阿思蓝。你是个英雄;将来儿子肯定能保护好我的女儿。我妻子是突厥族中有名的一朵花;生下来的女儿也不会辱没你的儿子。咱们两家联姻;与阿史那家族和苏啜部无关!〃
〃如此;多谢却禺兄弟厚爱!〃阿思蓝笑着举起酒碗;重重地碰在却禺手中的酒碗上。
〃干!〃却禺豪情万丈地喊道;仰起脖颈;将碗中马奶酒一饮而尽。
第一卷 塞下曲 第五章 猎鹿 (九 上)
阿史那却禺的马队在苏啜部停留了两天;部落里的狂欢也持续了两天。这支来自突厥王庭的使团太及时了;简直就像雪中送炭一样送来了苏啜部最需要的支持。有了阿史那家族这个大靠山;苏啜西尔可以名正言顺地向执失拔大埃斤提出接管霫人祖先留下来的王冠;在一旁咄咄逼人的契丹人也会收敛锋芒;看在苏啜部与阿史那家族联姻的份上放弃他们的不合理要求。
〃是长生天和圣狼在保佑苏啜部!〃所有牧人都这么说。一直到阿史那却禺离开;人们心中的兴奋劲儿还没有过去。
〃白天鹅不想凭自己的力量翱翔蓝天;却学乌鸦一样跟在狼群身后拣碎骨头吃。唉;晚晴教了西尔这么久;难道没教会他把眼光放长远些么!〃铜匠师父最爱和别人唱反调;一边敲打着砧板;一边向李旭抱怨。
〃族长;族长大人也许有自己的决定吧!〃李旭目光望着炉火;心不在焉地回答。
炉中跳跃的幽蓝;正在舔噬着一大块星星铁。陶阔脱丝从月牙湖中捞出来的星星铁为李旭打造了一把兵器后还剩下了不少。小阿思蓝出世在即;李旭刚好用剩下的材料打两把弯刀。
一把给小阿思蓝防身;另一把么?李旭痴痴地笑着;被幸福的梦想所陶醉。
〃笨蛋;你以为阿史那家族的女人是那么好娶的么?〃铜匠伸出手来;在弟子脑门上来了一个爆凿。以这个弟子目前的资质;最适合找个没人的山野去隐居。可老天偏偏将他推入了一个漩涡中;而他本人眼看踏入了漩涡的中心;却毫意识不到任何危险。
〃却禺大哥说了;他与阿思蓝两人联姻;不牵扯双方的家族!〃李旭把烧红的铁块用火钳夹出来;用力敲了几锤后;擦着脸上的油汗回答。
阿史那却禺的亲和力无以伦比;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热情和大度已经博取了整个苏啜部的好感。李旭不想让没根据的猜疑扫了全部落的兴;虽然他和铜匠师父一样;也隐隐约约地觉察到这过度的热情背后可能包含了一个巨大的阴谋。可阴谋到底是什么;他又像雾里看花一样无法看清楚。
〃如果徐兄在;肯定能猜出阿史那却禺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可惜徐兄还在新开河畔;领着人马防备契丹人的偷袭!〃李旭摇了摇头;尽力把心头纷乱的想法甩在了脑后。打造兵器需要心神专一;他可不希望即将诞生的两把弯刀中出现任何一件次品。
〃你这孩子;终究还是心善!〃铜匠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的;不经历风雨的翅膀永远长不大;有些道理只有吃了亏后才能明白。他爱怜地看着将大锤抡得呼呼生风得李旭;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大锤小锤嘈嘈切切;奏响一曲牧歌。牧歌声中;时间渐渐被淡忘。第一把黑蓝色;线条柔和顺滑的刀坯渐渐成型;金色的火焰在刀刃间流动;时而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师徒二人都不说话了;锻造工作已经到了最关键时刻。铜匠深厚的经验和李旭悠长的体力让完工速度大大加快;待刀刃和刀身过度部分打平后;一件精品又要诞生。
〃你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打铁!〃作坊门被人一脚踢开;冷风包裹着一个人影;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娥茹!当!〃李旭一分神;大锤偏离了目标;将刀面砸得向下凹了一块。星星铁锻打后形成的天然花纹被打碎了;整个刀身看上去不再浑然天成。他懊恼地放下了铁锤;把目光看向了娥茹。
〃快走;跟我去中央大帐!〃娥茹红着眼睛;疯了一般拉起李旭的衣服角向外扯。眼前这个傻瓜太没脑子;老婆都要被人抢了;居然还顾得上帮别人打刀。
〃怎;怎么回事!〃李旭有些不高兴地拉住娥茹;低声询问。今天所有功夫都因为娥茹的鲁莽而功亏一篑;要想恢复刀面上的花纹;整把刀坯都得重新回炉。
〃打;我打死你!〃向来温柔体贴的娥茹瞪着泪眼嚷嚷;〃他们要把陶阔脱丝嫁到突厥去;你居然;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打铁!〃
〃什么?〃李旭愣愣地;一时没有做出反应来。陶阔脱丝要嫁到突厥去;不是说突厥人的女儿要嫁给阿思蓝么?怎么刚过了几日;所有安排都变了?
〃去吧;尽力为之!〃铜匠在李旭肩膀后推了他一把;低声劝道。
〃噢!〃李旭答应一声;跌跌撞撞地跟着娥茹跑出了作坊。秋风一吹;他的脑子立刻清醒了过来。陶阔脱丝要嫁入突厥;可陶阔脱丝分明已经与自己有了白首之约啊?西尔族长认可了这件事!额托长老祝福过这件事!整个苏啜部;整个草原都曾经为自己和陶阔脱丝祝福过!
他跳上马背;疯狂地冲向中央大帐。怪不得自己总觉得却禺酒醉后的笑容那样神秘;此人那天根本没喝醉;却把整个苏啜部都灌醉了!
‘阿思蓝只是一个部落贵胄;他的儿子娶阿史那却禺的女儿;必然打破苏啜部内部的权力平衡!’疾驰中;李旭感觉到自己变成了徐大眼;双目瞬间穿破了那团漆黑的迷雾。‘为了维持西尔家族在苏啜部的权威;族长家中必须有人跟阿史那家族中地位更高的人联姻。’
草原人性格耿直;却不代表草原人不懂得交易。李旭知道自己真的很傻;傻到那么轻易地相信了阿史那却禺的大度。傻到相信身边所有人都像九叔一般真诚和善良;傻到把自己当成了苏啜部的一分子…
从却禺手中赢来的黑风不愧为一匹宝马良驹;几个窜越;它就冲到了部落议事的中央大帐后。李旭跳下马;握着弯刀冲向中央大帐的前门;就在身体擦过浑圆的帐壁瞬间;他听到一个哽咽的声音…。
〃附离不是逞能;不是;附离是为了部落的荣耀才与却禺赌酒。狼骑那么凶;他不愿意咱们的牧人失掉锐气!〃
〃是陶阔脱丝;她在为我说话!〃李旭的脚步一滞;心中立刻被幸福和酸楚交织的滋味添满;整个身体都跟着颤抖起来。
〃她在为我说话;她没有背弃我!〃颤抖着;少年人的脊背挺得笔直。他整顿衣衫;缓步向大帐前门走去。无论前方有多少风雨在等着;他必须用理智而不是莽撞去化解。
〃西尔族长;难道诸部长老会议;可以让女人随便说话么?〃一个阴恻恻声音打断了陶阔脱丝的哭诉。是那弥叶长老;李旭知道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就是这个无耻的老家伙在面临强敌时犹豫退缩;如今他却又打起了牺牲陶阔脱丝换取突厥人青睐的鬼主意。
〃这是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当然可以说话!〃陶阔脱丝泪眼看向众人;回答声里带着几分绝决。这些人都发疯了;他们没有良心。附离为部落做了这么多事情;他们居然毫不客气地就选择了背叛。
〃这不是你自己的婚事;这是关系到几万人生死的大事!〃额托长老站了起来;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突厥人为启民可汗的侄子提亲;咱们没有力量拒绝。〃
〃白天鹅的子孙何时依靠过别人?〃杜尔的老父亲嘎布勒站起来说道。诸位长老中;他向来以吝啬和寡言少语闻名。今天;为了一个外族小子;他居然当面反驳起了威望最重的额托长老。
几个平素不爱管事的苏啜部长老在下面交头接耳;把帐内吵成了一锅粥。今天的事情的确非常棘手;西尔家的女儿嫁给启民可汗的侄儿;这简直是长生天赐予苏啜部的恩典。几百年来;霫族还没和这么强大的盟友联姻过。但是;附离是圣狼的侍卫;他来部落后付出的一切;有眼睛的人都不应该选择忘记!
〃如果拒绝了阿史那家族的提议;咱们根本没有力量抵挡突厥王庭的愤怒。咱们只有几千武士;突厥人却有二十万狼骑!〃苏啜附离站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上去平缓。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那个夺走了他的名字和荣誉的人如果不除;白天鹅的王冠不知道将来会落在谁的头上。
大帐外;李旭的脚步越走越慢;明明只要一转身;他就可以绕过大帐侧面;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