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库 顾大人
回去的时候曹姑姑正在院子里训人,这几日添了人手,工作进度本该加快,没想到每日里做出来的活反倒比以前还少,总管提禄府那边的掌事训了曹姑姑,她便自然跑到四宝库里来撒火。
姜陵不敢这样进去,便躲在门后面听着曹姑姑的得力手下芳萍在那里掐着腰骂人:“都说人怕没志,树怕没皮,依我看你们是皮都不想要了,见天的就知道偷懒耍滑,在我眼皮子底下使心眼!一个个脚歪鞋扭的,心眼也都歪到天边儿上了!”
姜陵听她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趁着没有外人,越发连体面都不顾了,听了一会儿,便蹲下来倚在墙根处,手里拔脚边的草棍子玩。
门外面原有一处假山堵在门口,她正闲着,忽然见远远一帮人簇拥着绕过那假山过来,至少有数十人,形貌也好似都穿戴着官衣,看方向正是往这边来呢,便连忙起身,想要进去通报一声。
谁料曹姑姑上了半天的火,正坐在椅子上捧着茶水歇气,芳萍停了骂,也去取水喝了。那紫苑本站在曹姑姑身后冷眼看着众人,此时插嘴道:“姑姑,我这几日可都看着呢,近处的明喜和净月两位姐姐断不会出错的,依我看,倒是那个阿姜不太老实。”
姜陵听了这句,身子一僵,跨进院子的腿也收回来,重新站定了,冷冷的听紫苑继续谗言:“别看她长的一副伶俐劲儿,行事可顶让人看不上眼,动作慢不说,还划坏了好些纸,又喜欢跑出去走动,一走就大半天,也不知做什么去了。眼见着这么晚了,她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姜陵在门后听了,只是冷笑,又忽然听见秋雁道:“紫苑姑娘,你说这话可要摸着良心!阿姜根本不是那种人,咱们这里不是你一个人长了眼睛,我怎么只看见她每日里才是最用功的那个?反倒是你,经常一出去大半天不见人影的。”
“你不要含血喷人!”紫苑被她几句话气的跳脚,差点儿扔了手里的小扇:“我在这里说阿姜,又关你什么事儿?你们玩得好,不容我说话,难道我姑姑也会只信你?”转而便放低了声音,委委屈屈的皱着眉头道:“姑姑,你快看她,怎么竟成了我的错儿了?”
那曹姑姑还未来的及答,便看见姜陵自小门进来,弯腰行礼道:“曹姑姑。”
她乍一出现,紫苑自然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大约被听去了,虽然脸上臊的通红,但此刻反而更加壮了胆子,一不做二不休道:“哟,好个深闺小姐,竟不知在哪个园子里迷住了眼,玩到此时才回来呢!”
曹姑姑也拉下脸来训斥道:“你这是跑去哪里了?人也找不到,若是人人都像你一般,这里竟没个规矩了。”
姜陵并不慌乱,按规矩一板一眼道:“原是四宝库里的纸多了两摞放在西面窗户底下,我看见大家都收了工,那纸就散着扔在那里怕受了潮,忙搬回去纸库一趟,这才晚了。若知道今儿姑姑有要事,断不敢延误的。”
“什么搬纸,只怕是你找了个借口不知道去哪里玩了吧?”
姜陵听紫苑说,只冷眼看她淡淡道:“你若是不信,自然可以去问库里的书记官,只是姑姑还没有问我,你怎么先忙着兴师问罪了?”
紫苑听她此言,虽然心里有万般恼怒,到底当着众人面不敢造次退了一步,曹姑姑也警告般看她一眼,转头看着姜陵,半晌才说:“虽然如此,终究不该无故晚归,你便到那院子中央跪着去,等熄了灯再回房。”
此番发作明显是偏袒紫苑了,虽然有秋雁等人求情也并无用,姜陵反倒没事人似的,径自跪了过去,腰杆子挺的直直的,一脸无辜可怜。才跪了小半柱香,便听见丛丛脚步声,又有小厮过来通报说是四库馆的大人来查看。曹姑姑一时着慌起来,也顾不得继续追究姜陵,忙忙的召了大家在院前站好,又理了理并不乱的鬓发,带着芳萍走出去迎接。
姜陵仍跪在院子中央,秋雁向她使眼色,走到旁边,低声嘀咕:“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刚才曹姑姑将我们好一顿训,若不是有这档子事儿,你可该触了霉头。”
姜陵感念她好意,便偷偷笑道:“不妨事的,我自己有分寸。”
“就算这样,好歹出去了也告诉我一声,没的替你白担心。”
姜陵心中暖暖的,碰了碰秋雁的手道:“是我的不是,累得你担心,以后再不会了。”
正说着话,就看见雕花拱门外走来一队人马,只看当头那人一身云纹飞蝠如意长衫,胸口上又是大大的白鹤补,便知是四库馆的大人来审了。其他人纷纷垂头行礼,唯有姜陵见到当头那人,好像被锤头照着胸口狠狠砸了一下似的,愣愣的发起呆来。
曹姑姑此时一脸谄媚的笑道:“顾大人,四宝库的长工全在这儿了……”回头一扫,忽见满地只有姜陵一个人呆呆的仰头看着这边,厉声呵斥道:“阿姜,大人在此,你呆在那里作甚!”
一面诚惶诚恐道:“奴婢管教无方,竟叫下人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责罚。”又见姜陵全无所动,只是愣愣的,便要忙去将她推醒。
姜陵呆跪在地,身边秋雁偷偷拽着她的袖子也只是不理。
眼前的人虽然只是当时见过几面,她却刻在心里了一样。救命恩人就在眼前,就算他是这里的大人,姜陵也一时回不过神来。
乍然看到顾西言,也不知怎地,心中便好似倒了五味瓶一样,酸甜苦辣什么滋味儿都有。恍惚间自己好似回到那个不堪回首的冬季,穿着褴褛的衣服,身体里装着破损的一颗心。那凉气便顺着四肢百骸将她团团围住了,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似的,偏偏伤口也结了冰,流不出血,只剩下疼。
是眼前这人,给了自己当时唯一的温暖,她眨了眨眼睛,将涌到眼眶的泪水咽回去,微微有些无措,脸上也红了一块。这世间的事情竟然这样巧,她费尽心思进来了经略大寺,才发现当初救了自己的人正是这儿的主持官。
正发着呆,曹艺馨已经冲到她身边,刚伸手要搡她,便听见那边一道温润声音道:“且慢。”
出声慢了些,姜陵被推了一下,心中略微警醒,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直直的跪着,忙就这秋雁的手站了起来行礼。
顾西言早已经认出眼前的人,他心中虽然纳罕,此时也并不追究,只笑道:“怎么都是女孩儿,四宝库的活不轻松,只怕她们要跟着受苦。”
曹姑姑连忙笑:“分给她们的活都要细致些,女孩儿做这些事认真,管起来也比小子好管,所以得了玉珍姑姑的令,招的全是能识字断句的女孩。”
顾西言点点头,信步走到队列面前,偏偏在姜陵面前站住了。眼前的人正一副恭谨谦卑的样子低着头,几绺乌发下面露出一段葱白的脖颈,细看身子也微微的有些抖,便轻轻问道:“你身子好些了吗?找到父母亲人了吗?他们可好?”
众人一听,便知道两人是旧识了,一时间羡慕嫉妒纳闷不解的神色皆有。姜陵却顾不上这些了,跪在那,两手拢在袖子里,狠狠的握住了,只低头看着那人袖口上细密的一圈圈剑纹,喉间哽咽着,胸口好似装了一团水,不冷不热的,却压的她沉甸甸的:“谢大人关心,奴婢身子很好,父母亲人……也都好。”
顾西言点点头,抬手示意姜陵起身,又道:“这便好,你大病初愈,切不可过于劳累损了身子,若有什么委屈,便向这位曹姑姑说,让她说与我。”
众人一听更加了不得了,就连曹姑姑都变了脸色,姜陵听他语气里一派温柔,宛如自己离开那天一样,心上犹被一双手细细的抚慰了一样舒服很多,不由得微觉高兴,低头应了。
闹了这么一场,曹艺馨也没有心思再寻事,待送走顾西言后,便带着芳萍、紫苑二人自去用饭,只是临走前深深地打量了姜陵一眼,若有所思。她前脚刚走,院子里就猛地沸腾起来。大家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明喜的脸都是涨红的:“顾大人真是一表人才。”
净月眼里汪了水一样,此刻也道:“我往日只觉得恭礼王府的那个小王爷人品最佳,现在见了顾大人,才知道一山还比一山高,再不能有他这样的。”
姜陵懒得听她们表白,何况心里正乱着,自去屋里歇着,又将往日的积攒的工钱都从柜子里取出来,一同裹到手绢里,塞在怀中。
四库 春色
过了几日便是姜陵的生日,姜陵上工的时候头上插了一枝白玉梅花簪子,衬着她本来就白的皮肤,越发显得娇俏无比。
便有那如紫苑一样看姜陵不顺眼的暗地里生些事端,又嚼闲话道:“也不知打扮给谁看呢,打量我们没有那样的好东西么,还特特的带出来显摆。”
诸如此类,姜陵一概不理。傍晚的时候果然曹姑姑召了她到一处僻静处,眯眼笑道:“听说今儿是你的好日子,怪不得打扮的亮眼,你可是在寺外有亲戚?这簪子看起来名贵,不是小门小户能买的。”
姜陵知道曹姑姑眼毒,也不隐瞒,笑盈盈的对她道:“曹姑姑不愧是宫中出来的,这东西再也逃不过您老的眼睛。我倒也不认得这是打哪儿出的,只晓得有些年头了,您帮我掌掌眼,也让我见识一回。”说罢从头上将簪子取下,递到曹姑姑手里:“您请看看。”
那曹艺馨一双眼睛早长到簪子上,此时便牢牢握住,细看了一会儿,忽然惊道:“可是了,你看这梅上的嵌套金丝,这样细的手艺,除了前朝的王大官人再不会有其他人做的出。只是他因为在户部当着差,平素很少做这些东西,少有的几件也都入了宫。你这里竟能有,这件品相又这样漂亮,真是相当不易。”说罢疑惑的看了姜陵一眼。
姜陵也不慌,徐徐将肚子里的说辞套出来,诈惊道:“竟然是这么名贵的东西,怪不得我婶娘这样郑重其事的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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