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是,那女子还记得他狄青,这次前来,多半是找他了。失意的是,他却有事,不能如约前来。
在朱门前徘徊良久,见夜色沉沉,狄青终于没有勇气去拍门。顺着那足迹的方向,又走了回去。跟来的时候,心情激荡,并没有留意什么,回转的时候,狄青才发现那足迹有的并不完整,只余个脚尖的痕迹,不由暗想:她为何这般走路?最初见她的时候,矜持秀雅,可最近一次见面的时候,却觉得她天真烂漫。她那时还跳了几下驱寒,哦,想必是她心情高兴,这才蹦蹦跳跳地回转。想到这里,心中愉悦。可转念一想,我这猜测也不见得是对的。她见不到我,有什么心情高兴的?难道我那么讨厌?天冷路滑,说不定她不留神,跌倒了或者扭伤了脚,这才用脚尖点着地回转。一想到这里,一颗心又揪起来,惴惴难安。终于还是向朱门的方向再次走去,留心观察那脚印,只见到那半个脚印的地方,都比寻常的步伐稍宽,又想,“不会是受伤了。这是跳跃的足迹,若是受伤了,那足迹应该比寻常的步伐要短才对。”
狄青想到这里,再次回转。可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只盯着那女子的脚印,也不舍得踩上去。一路到了几丛梅枝的地方,徘徊不去,突然见到梅枝下脚印也是错杂,暗想,是了,她有些冷,所以在这徘徊等待。唉,我本不该让她等的。
蹲下来,狄青想再研究下脚印,突然目光一凝,已留意到雪地的花瓣有些不同。借朦胧月色,狄青这才发现,原来那花瓣有如箭头般指向一处,那箭头的尽头,竟写着几个字。这本是很明显的标志,但狄青心乱之下,竟完全没有留意。这刻见到这标志,一颗心怦怦大跳,知道这多半是那女子留下来的字。可那到底写着什么?
狄青定睛望去,只见雪地上写了八个字:喓喓草虫,趯趯阜螽。
狄青识字不少,可也不多,这八个字,他就有六个不认识!他唯一能知道的两个字,就是草虫,但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狄青望了良久,只是想,她是说我和草虫一样讨厌吗?不过草虫也不全是讨厌,也有些可爱的虫子吧。可终究觉得难以自圆其说,虫子还不是可恶的居多?又想,那个喓喓又是什么意思?哦,多半是她想让我帮她找草虫,所以用个要字,不过为什么两个要,还加个口字呢?想必是她催促我,让我快点找草虫?但这时候天寒地冻,哪里会有虫子?再说,她要虫子干什么?狄青想到这里,总觉得自己的解释太过牵强,看到后面“趯趯阜螽”四个字,更是一头雾水,暗想:最后那个字是冬天的两个虫合在一起,这么说来,我前面的猜测还是对的,她的确是要冬天的一种虫子。冬天的虫子?哦,这个冬天的虫子,到底到哪里去寻找呢?
狄青猜测良久,终于觉得还是要找个有学问的人问问才好,拔出佩刀,想砍下梅枝把这几个字刻上,可转念一想,她喜欢这梅花,我若砍了,她岂不看不到了?
犹豫片刻,狄青灵机一动,脱了鞋子,踮着脚,用刀尖在鞋底把这八个字刻了下来。看了半晌,确认无误,这才把鞋子穿起,又停留了良久,等的月儿都睡了,这才回转。
到了郭府后,已是深夜。狄青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安睡。天明的时候,迫不及待地起身出门。感觉胸口有些痛。狄青伸手一摸,才发现是那黑球硌得他胸口发痛。
黑球虽是怪异,但许久没有显灵,狄青无心理会,急匆匆的去找郭逵。郭逵还在沉睡,狄青不好推醒他,眼珠一转,呼呼喝喝,在院中打起了拳法。
狄青入了汴京后,郭遵就尽心传授他武技。狄青不忍郭遵失望,招式倒尽数记住,但因为难发力,一直少练,这时候兴致所到,一通拳打出来,虎虎生威。狄青打的兴起,伸手拔刀,又舞了一会儿刀。这时候只觉得体内气力充盈。狄青使到尽性,大喝一声,长刀脱手而出,嚓的一声响,已插入对面的一棵柳树。
狄青掷出单刀,心中一惊,暗想,我头怎么不痛了?一想到这里,只觉得脑海中隐约还有一丝痛楚,但绝非以往那般撕心裂肺。
难道说人逢喜事,精神也会爽快很多?狄青正诧异时,一人喝彩道:“好刀法!狄二哥,没看出来你还有这般本事,你的头痛病好了?”
狄青回头一望,见是郭逵。狄青疑惑道:“我也不清楚好了没有。不过使了这路刀法后,头的确没有以前那么痛了。”
郭逵欣喜道:“那岂不是天大的好事?过几天你再去找王大夫看看。”
狄青困惑地点点头,突然想起昨晚之事,问道:“小逵,你不是一直说很有学问,我且考你一考。”
郭逵奇怪道:“你要考我什么?”
狄青脱下鞋子,用白雪擦去鞋底的泥垢,忐忑问道:“你可知道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郭逵接过了鞋子,掩住鼻子道:“你几天没有洗脚了?”
狄青尴尬一笑,岔开话题道:“别顾左右而言他,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好,那我找别人去好了。”他假意伸手要拿鞋子,郭逵拿着鞋子退后一步,叫道:“你太小看我了,不就是‘喓喓草虫,趯趯阜螽’八个字吗?有何难认?”
狄青见郭逵出口流畅,不像蒙他,奇怪道:“摇摇草虫,踢踢浮肿什么意思呢?踢几脚,自然就浮肿了,哈哈。”说罢干笑几声,知道那女子写这几个字,绝对不会是这个意思。
郭逵上下打量着狄青,狡黠笑道:“你说……这鞋子你到底在哪里买的?”
狄青回道:“这是官家的鞋子,可有问题吗?”
郭逵研究下鞋子,知道狄青说得不错。京城有八大禁军,每一军都有统一的装束,这鞋子每年冬季,朝廷三司下的度支部掌管冬衣之案都会发两双下来,他大哥郭逵也穿这样的鞋子。
“这就怪了。”郭逵诧异道:“怎么会有人在你鞋子上刻上这八个字呢?”
狄青本想说自己刻的,但怕郭逵知道后不好解释,索性将错就错道:“是呀,的确很奇怪,我是无意中发现自己的鞋底有这八个字,这些天忘记问旁人,今日见到你,这才考考你。你知道这两句话什么意思吗?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好了,我不会嘲笑你的。”说罢又是大笑两声。
郭逵嗤之以鼻道:“我博览群书,通古知今,还会不知道这两句话的意思?这两句是说,草虫喓喓的在鸣叫,蚱蜢四处在蹦跳。喓喓是说草虫叫的声音,阜螽就是指蚱蜢,趯趯是说蚱蜢跳跃的样子,怎么样,服了吧?”
狄青知道了这八个字的意思后,更是糊涂,心道那女子写这八个字又是什么意思?故作讽刺道:“小逵,你莫要骗我了。你多半知道二哥不识书,所以随意的编个意思,嘿嘿。他们在我鞋底刻着八个字,怎么可能是这个意思?真的奇怪之至!算了吧,我还是找个有学问的大儒问问吧。你呀,还差得远。”说罢蹬上鞋子,转身要走,郭逵这下不干了,一把扯住了狄青道:“你可以侮辱我的诚意,可你不能侮辱我的学问,这八个字的确没什么意思,有意思的是后面接的话!”
狄青心头一颤,故作不在乎道:“后面又有什么话呢?”
郭逵大声道:“这本是诗经中的一首,叫做《草虫》。‘喓喓草虫、趯趯阜螽’后面两句说的是‘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狄青心头一震,竟然呆了。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狄青就算不通书,可也多少明白这四句的含义,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喊,原来她在关心我!那一刻,心里喜悦中又有甜蜜,感动中又夹杂着伤感。
他只是个寻常的禁军,又郁郁不得志,虽喜欢那女子,可从不敢说出。他见那女子容颜脱俗,秀美绝伦,只觉得能见那女子一眼,和她说上几句话,那已经是这辈子的福气,可哪里想到过,这女子竟然也关心他!
狄青脑海中一阵眩晕,幸福得胸膛都要炸开。
郭逵没留意到狄青的异样,解释道:“这本是情诗,是说等待情人约会,但一直见不到心上人,所以很是担忧。哈哈,这下你无话可说了吧?多半是三司度支部有男人对你有意思,所以才在你鞋子上刻下这几个字对你表达情意了。”说罢笑的前仰后合,得意非常。
狄青回过神来,见红日东升,记起今日还要当差,暗叫不好。才待离去,又不敢确定道:“小逵,你说的什么什么,书上可有写吗?”
郭逵撇撇嘴,飞转回了房间,不一会取了本诗经丢给狄青道:“自己看吧。难道说我骗你,书中也特意写好了骗你不成?”说罢摇摇头,打个哈欠道:“被你打拳的声音吵醒,出来看看,没想到碰到个没品位的人。回去再补一觉了。”
狄青翻翻书页,找到了《草虫》那节。《草虫》前四句的确如郭逵解释般,后面还有三句话,“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书页旁有着郭逵标注,解释道:“终于见到了心上人,当浮一大白。”狄青心道,郭逵这解释狗屁不通,意境和前面全然不符,正确的解释应该是,终于见到了心上人,我心也就安宁了。
诗分三节,不过意思都是仿佛。狄青收了书,快步跑出了郭府,想起“未见君子,忧心忡忡”八个字的时候,忍不住大叫一声,翻了个跟头。转念又想,狄青呀狄青,人家忧心,你为何开心呢,实在不该。可终究难以遏住心中的喜念,一路奔行,几乎如飞般到了军营。
幸好并未迟到,幸好头也未痛。到了军营后,狄青领了任务,是和张玉、李禹亨二人前往汴京蔡河左近巡逻。
等到了蔡河左近,找个避风的地方,狄青晒着太阳,看着天空发呆,嘴角总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一日无事,临近交差之际,狄青忍不住偷偷将诗经拿出来看一眼。见到诗中“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几句的时候,不由暗想,若真的能和那女子,一块上山采蕨,下山种菜养羊,那真的是给个皇帝都不做了。可是,她那么娇贵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