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党》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地下党- 第5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般扑来的解放大军决一死战。

    要塞司令部军官餐厅的女勤务兵相当于餐馆端盘子的服务生,不同的只是服务生穿便衣,而勤务兵穿军服。军官们在餐厅里吃饭,由男女勤务兵提供各种服务,端饭倒茶送水等等。女勤务兵极不显眼,不太为人注意,有利于隐蔽,餐厅里的环境非常嘈杂,是有利于秘密接头的地方。

    颜俊杰用餐的时候,我给他端菜盘子。

    他问候:“辛苦吧?”

    我说:“谢谢长官。”

    我们彼此像是毫无关系,如果颜俊杰身边还有其它军官用餐,我们什么都不说。颜俊杰吃饭速度很慢,细嚼慢咽,很有教养,出自家传。如果他有事找我,他会是那张餐桌最后离开的军官,要等我去为他收拾盘子。那时他会跟我说上几句话,闲聊似的,话里藏着些有用的东西。

    “去过高崎吗?”他问我。

    我知道高崎在岛屿北部。

    “一边是七十四师二二一团,一边是一八一师。结合部在神山。”

    我说:“有一次我坐船从海上经过。”

    “现在不敢去,海滩上都是地雷。”

    除了军事部署,还有火力配备,有时口述,有时用纸条。通常他把纸条丢在桌上,随随便便拿盘子压住,像是一团废纸。

    司令部女勤务兵住在旧楼士兵宿舍顶层,我在那里有一个铺位。不当班时我会在宿舍里收拾内务,与其它女兵一起瞎扯。每隔一两天我会向值班女军官请一次假外出,事由是与男朋友约会。每到出门约会时间,会有一个中尉军官在几个路口之外一个僻静街道转角处等我,那里有一棵树,树下架着一辆自行车,中尉军官就站在车旁。我的这位男朋友其实就是孙力,领导命令他跟我一起潜回厦门,搜集传送情报,并以男朋友身份领导我。我把颜俊杰给我的情报,以及军官们在餐桌上议论的情况报告给他,由他负责传送出岛。孙力还将游击队想了解的东西告诉我,由我转达给颜俊杰。

    八月中旬,解放军攻占省会福州,兵锋指向闽南。

    我告诉孙力:“餐厅里气氛沉重,军官们都像死人。”

    “我们俩要坚持到最后。”孙力说。

    我知道不仅我们俩,厦门岛上肯定还有不少同志跟我们一样坚守阵地,搜集传递情报,配合解放大军攻岛。大炮声已经从远方隐隐传来,胜利的时刻正在逼近。

    那一天中午,餐厅一角的餐桌上剩下颜俊杰一人,我拿块抹布擦一旁的空餐桌,颜俊杰喊了我一声:

    “勤务兵,过来。”

    我走到他的桌边,他让我坐,拿过桌上一个空玻璃杯,倒了一杯酒,放在我面前。

    “陪我喝一杯。”他说。

    “报告长官,我不能喝酒。”

    “喝吧,没事。”

    我举起杯子抿了一口。

    餐厅里,军官高兴了或者不舒服了会闹酒,他们请勤务小姐喝一杯不算稀罕事。颜俊杰却不是要请我喝酒,我们只是在做样子。

    “有一个东西要送出去,”他低声说,“比较要紧。”

    “给我吧。”

    “还没到手。晚饭时。”

    我点头。

    颜俊杰告诉我一个情况:他在厦门的联络官事务已经办完,长官命令收摊,让他坐下星期一的轮船回台湾。

    “你准备一下,一起走吧。”他说。

    我感觉非常突然。

    他说厦门这里将有一场恶仗,最后结果可想而知,打成什么样子则不可知。战火无情,此刻留在厦门非常危险。他回台湾后,我留在这里当勤务兵已经没有意义,应当及时撤退。无论我藏在军警云集的岛内,还是设法潜过双方重围出岛,变数都很大,充满危险,他很不放心。战火燃及台湾恐怕还要些时间,我跟他一起去台湾为好。

    我低下声说:“颜哥,厦门要解放了。”

    他苦笑:“是啊,你们赢了。”

    “是我们赢了。”

    他不敢冒认有功,只是帮点忙而已。他知道帮这种忙足以让他掉脑袋,但还是做了,他把这个看做服从国家民族大义,尽自己一点良心,也告慰我大哥大姐两位故人。无论形势如何发展,经历这些事后,他在军界待下去、留在台湾都非常危险。他会设法迅速退出军界,离开台湾,准备先去印度尼西亚,那边有他另一些家人,有他母亲。然后他想转赴美国,另谋天地。他太太不会跟他走,他也不想再维持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也许他将从此孤独一生。如果我愿意跟他一起,则会是另一种情况。

    他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他承认这个念头由来已久,特别是在大姐过世之后,我就像是大姐的替身,让他无法忘怀。大哥死前把我和母亲托付给他,让他更多了一层牵挂。前一段时间他在台北非常艰难,寝食难安,总感觉我和母亲处在危险之中,因此才会自愿从台北回厦门当联络官。他知道柯子炎想抓我,却还是给游击队捎话,走险棋把我拉回厦门,不是要让我冒险,是他自有安排。我在身边,他能保护我,看着我他感觉比较放心,如果我没有回来,他不会在厦门待下去,早就走了。这段时间战局急下,度日如年,还好总能在餐厅里看到我,跟我说几句话,否则他一天也待不下去。他觉得我不仅长得像大姐,心眼也像,都非常好,尽管性格不同。我特别善良,格外让他喜欢。

    我能怎么跟他说呢?

    “颜哥,你容我想一想。”

    “你听我的,机会再也没有了。”

    大战在即,想为党国珣葬的人并不太多,此刻能跑的都想跑,到台湾的通行证和船位有如救命符,不是一般人可以得到的,颜俊杰是通过特殊渠道才为我安排上。

    我会跟他走吗?我久已期待的胜利和光明马上就要降临,怎么可能弃之而去?台湾是我父亲的故乡,也是我的老家,眼下对我却充满危险。颜俊杰并不是要把我更深地拖入虎穴,他是想取道台湾,把我带离战火,从那里远走高飞。从童年以来,他对我就像对待小妹妹一样,至今还像大哥一样帮助我保护我,包括他冒杀头之险,向我们提供情报,也是在帮助我。他对我显然还有其它想法,他曾深爱我的大姐,阴差阳错失之交臂,至今痛悔不已,未能释怀。大姐牺牲后,他把我视为大姐的替身,情不自禁把许多情感转移到我身上,但我毕竟是我。

    我没有直截了当拒绝他,因为心里不忍。他为我做了这一切,不能得到我的认同,他会很伤心的。母亲说“乖女善又水”,我不愿让颜俊杰伤心。

    我只能拿一件事推托。

    “颜哥,我不能说走就走,你知道的。”

    他知道我是什么人,他认为我应当想办法,我可以向我的上级报告,他们应当会同意。大陆战局快结束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台湾,他们会愿意有自己人到那里去。

    我说:“就这点时间,不行啊。”

    “想想办法。错过就没有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急,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他叹气:“把你吓坏了。”

    他让我宽心,别急,不必勉强。车到山前必有路,说到底,听老天安排吧。

    当天中午,我向值班女军官请假,要求出去一个小时。

    “什么事?”她问,“又是男朋友?”

    “是。”

    “省点劲。”她不满,“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她还是批准了。我借了一辆自行车,离开基地直接骑回渔港。

    这个时候忽然非常想见见母亲。颜俊杰给了我一个意外,他想让我跟他走,但是不会勉强我做我不愿意做的,我可以相信他,只是自己不知道怎么才好。我应当把这件事告诉孙力,通过孙力向领导报告吗?他们会不会真的把我派到台湾去?我的上级给我的任务是隐蔽,我却给自己另外找了任务,从厦门到游击队,从游击队再回厦门,接着我还要跑到台湾去吗?三哥说我的任务是将来,难道这个将来是在台湾?我去台湾能做什么?像大姐他们那样吗?日寇占领期间,大姐和姐夫曾经潜伏在厦门从事地下工作,姐夫失踪前是台湾地下党人,还有父亲,他更传奇,有一条“钱以未连线”。也许我应该循着他们的脚印继续前进,去我父亲的家乡做我应该做的事情,建立起一条“钱玉凤连线”,为了我们的事业?这些事我不能跟母亲说,但是我非常想见到她。我面临一个重大选择,我的年纪和经历让我选择时非常困难,我不知道谁可以帮助我,不知道自己能找谁述说,这时候非常需要母亲,怕什么都不说,只听她骂我几句,心里也会比较踏实。

    我赶到渔港,自行车骑进我们家那条小巷,从家门口穿过时,意外发现有人站在我家门外敲门,却是我大舅,门外地上还放着一个担子。远远见到他,我差点喊出声打招呼,但是马上收声。

    大战在即,厦门岛上人心惶惶,如果没有很特别很急的事情,大舅不会在这个时候匆匆跑到厦门走亲戚。是什么事让大舅急成这样?我想起了前些时候大舅送到厦门来的那个小布卷,以及布卷里的小印章。大舅提到送印章的客人来自台南,还会再上门。是不是那个人果真又去找大舅了?也许那人说了什么要紧情况,大舅匆匆赶到厦门报信?所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刚好跑回家来,恰可问个明白。

    但是我在最后一刻放弃了。自行车从家门口和大舅背后越过,我头也不回把车子骑过小巷,耳朵后边听到了我们家大门打开的声响。

    不是我忽然不想见母亲,或者对大舅的要紧事情兴趣顿失,是意识到自己不能停下来。返回厦门那天我见过一次母亲,以后再也没有回家,这是任务要求。孙力和颜俊杰都一再交代,此刻厦门岛上宪兵特务多如牛毛,我家早被特务盯上,我所承担的任务特别重要,无论如何不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