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几个侍卫追上来,跟在王浩马屁股后边,红着脸解释道:“王将军,我没收
他好处,只是看他可怜,那么大年龄,随时好像要倒下地样子”!
“徐志尘,他会死?进了地狱,也得从阎罗王身上赚出一笔钱来”!王浩冷
笑着想。这个阔佬是出过大力的。后来也随着新政的发展赚了不少好处。靠着敏
锐地商业嗅觉和误打误撞造出来的绿矾油(硫酸),徐家成了天下第一富豪。虽
然前掌门人徐志尘最近被朝廷剥夺了封爵,但徐记票号替国家发行金币多年,在
各地都有分号,战争对其造成的损失不算大,远远没到让徐记票号垮掉的地步。
进了寺门,向方丈借了间客房,吩咐侍卫在门外守候,王浩与徐志尘对座饮
茶叙旧。六十多岁的徐志尘看上去比安乐侯王浩足足老了二十岁,头发稀稀落落,
胡子掉得没剩下几根,端茶的手颤颤巍巍,好几次都将水泼到了外套上。
“老徐,你慢慢喝。这又不是什么好茶,大家都是老朋友了,用得着那么紧
张么”。王浩看着徐志尘老态龙钟的样子,心中觉得可怜,低声安慰道。
“老了,我以为见不到大伙了,没想到阎罗王还留着我这条老命,让我了却
一桩当年的心愿。”徐志尘哆哆嗦嗦地抿了口茶,有气无力的说道。放下茶杯,
颤抖着双手向身边的包裹里摸去。
这老徐为人虽然奸猾了些,但当年仗义疏财,给怀柔八百乡勇每人建立了一
份保险。当年大伙抗击纳哈出之所以奋不顾身,保家卫国固然是其中主要因素,
心中没后顾之忧也是一方面原因。作为曾经的怀柔乡勇头目,王浩对徐志尘当年
的举动十分佩服,所以才肯前来见他。此时听他说的可怜,心中也觉得难过。低
声开解道:“富贵荣华乃过眼烟云,一个虚爵,又不给你俸禄,说你老徐也看不
上那仨瓜俩枣的小钱,何必自苦若此。南北方打起来了,你家在北平,朝廷自然
要做做样子收了你地爵位。不是没动你的钱庄和票号么?你那么难过个鸟。要不
然这么着,你出笔钱,我做你的保举人,再给你捐个爵位。反正朝廷打仗正缺军
饷,你在京城中也有分号。”
徐志尘摇摇头。颤抖着手从行囊里掏出几份契约来,加上一张银票,一齐递
到王浩手中。边递,边解释到:“王老弟,生生死死我都走过一遭了,还看中那
劳什子爵位吗?我这次是专程为你前来,有些事,是我当年做的。我得亲手了结
掉它”。
“这是什么东西,老徐,你给我钱干什么”,王浩奇怪地问。目光逐个扫过
那几分画了押的契约。在其中一张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和手印。是王浩等在安东
军中地怀柔当年故人的保险单,当时签署的是,如果其中任何一人阵亡,徐记票
号当支付阵亡者家属五百两纹银作为抚恤。
“老徐,你这什么意思,大冬天的你冒着风雪绕路起来,拼着老命不要,就
是给我看这几分保险单么”?
回答王浩的是几声剧烈的咳嗽,徐志尘老人喘息着,扬着潮红的脸,惨然一
笑,说道:“这是你们安东军中,我能查到的还健在地怀柔乡勇名单。你看看。
帮我想想还有谁。如果名字没有出入的话,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说着,从书
案上取来纸笔。铺开在王浩面前,“我想请你打个收条,就写上契约已经解除了,
我老徐按照当年规矩,赔了你们三倍的利息和违约金”!
“老徐,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大老远跑来,就为了变着法儿损我么”!
讨逆左副将军王浩一拍桌案站了起来,生气的说道。
“大将军告别发火,我不是损你,我要地是徐记票号的信誉。这钱,我知道
你看不上眼,但我徐家当年既然在武侯手里接了这份保险,就得给大家个交待。
当年你们打蒙古人,保卫咱怀柔,我老徐抡不动刀,拿不起火铳,出点钱建立个
保险,是分内之事。几十年过去了,武侯存在我票号上的保险本金也翻了番,我
这有伙计们赶着算出来的帐目,该退还参保人多少钱,都很清楚。但是王大将军,
你们几个这份保险,我徐记票号不能做了。我老徐不能看着你们来劫掠乡亲,还
在背后给你们撑腰。”徐志尘情绪激动,全身地皮肤都像喝酒一样红了起来,指
点有桌子上的保险单,大声说道:“所以我赶过来,找你王大将军退保,本金和
利息,我加三倍赔给你们。如果你还不满意,我还可以再加,但这合同,到今天
为止,麻烦大将军给我签个收条,我老徐拿了收条,掉头就走,绝不耽误大将军
去屠杀乡亲”。
“老徐,你,你这,你这不是逼我么”?看着摇摇晃晃,随时可以被一阵风
给吹倒的徐志尘,在王浩眼中,却像个巨人一般,喘息声压得王浩偷不过气来。
扶着徐志尘坐下,自己也坐回了原位,手按额头,呻吟一般说道:“老徐,你也
知道,这么多天,我的军队没向怀柔前进一步”。
“可你的炮弹砸过来了,咱当年修的路,建的桥,毁在你王大将军手里了。
怀柔子弟,也倒在你阵前了。王大将军,我老徐不是给郭璞他们做说客来的,我
只是想完成我一个商人的职责,不给进攻我家乡的人撑腰。你呢,打了这么多年
仗,官做得很大,也该想想,当年咱八百壮士为什么拿起火铳”!徐志尘趴在桌
案边,边咳嗽,边说。
老将王浩头上也冒出了汗,一边给徐志尘垂背,一边解释“老徐,你听我说,
手下几万人呢,要是我自己,我早回怀柔了,拿着火铳和李景隆他们拼命呗,大
不了眼睛一闭,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这几万人,我不能将他们向绝路
上带”!
“绝路”?徐志尘抬起头,昏黄的老眼盯上了王浩的眼睛,“王大将军,绝
路?我看你现在走的才是绝路呢。李景隆兵多,五十万。整个北平府各州县加一
块儿也没这么多人马,可当年纳哈出麾下人多不多,不一样让咱怀柔人打了回去?
你再想想,打下了北平,士兵们能得到什么,还是草民,命贱得连草都不如,随
时可生杀予夺地草民!而推翻了朝廷,大伙能得到什么,平等,无论谁做了江山,
都不得不承认的规则,平等!至少皇帝想杀你,他不能随便砍你脑袋。想拿你的
钱,他得出等值物品来换,不能说夺就夺了”!
几句话,说得安乐侯王浩心中乒乓乱跳,这些道理有的他明白,有些他一直
在想,可眼前……?压低嗓子,王浩说道:“你说得对,你小声点,我的徐老爷,
军中不是我一个人说得算,你让我能怎么着”!
“举义!郭大人对你翘首以盼。”徐志尘的话又吓了王浩一哆嗦,“怀柔这
边孙文宾当年是你的手下,他可以接应你。你回去问问手下军官,愿意给建议皇
帝卖命的多,还是愿意和咱们共同打一份新天地的多”。
“让我想想,老徐,你知道,我是个军人,临阵投敌,嗨”!王浩低声回答。
将军的荣誉,故友的情义,故园的草木,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哪方更重
一些。
徐志尘干枯的手又拿出一叠银票来,轻轻地放到王浩手上。“王将军,这是
你今年在辽蒙联号应该分到的红利,商路断了,大伙没法给你。汝玉这孩子不肯
替你拿,我今天一并给你带来了。何去何从。你慢慢想”!
王浩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一叠银票上,耳边又听到徐志尘慢吞吞地说道:
“王将军,咱们北方六省打仗,是为了建立起一个对大伙都负责任的朝廷,是为
了每一个人的应得的那份权利,而不是荣华富贵。《平等宣言》你看了吧,没看,
我给你带了一份来,你拿回去慢慢看。我病了一次,也想明白了。咱们的权利,
不靠哪个皇帝来赐,靠咱们自己来拼,拼到他不得不给。说实话,即使现在朝廷
将我在南方的票号全没收了,打出份合理规则来,不出十年,我徐家一样是天下
第一票号。打不出个合理规则,即使我手中钱再多,皇上还不是说拿走就拿走?
当年江南沈家怎么败的,不就是皇上一句话么?金口玉言,他找个理由还不简单。
就是他不找理由了,那个规则下,谁能把皇上怎么着”?
《明》第三卷国难第十章碧血(四)
北风夹杂着雪粒,噼里啪啦打在双层玻璃上。窗外高大的松树挥舞着树技在
风中呼号,摇摇晃晃就像做势愈扑的鬼怪。风雪中,旅人迷失了方向,天地间一
片苍茫,他们不知道该走向哪一方。哪一方可以给他们心中渴求的那份温暖。
屋子里边的水炉子烧得很热,但晋王朱棡却觉得浑身发冷。他很迷茫,在这
个动荡的时代,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内心深处,他对郭璞等人在北平发表
的《平等宣言》不屑一顾,他身上流淌着皇家血脉,是天生的贵各,怎能和那些
做臣子的相提并论。但事实却让他不得不考虑北平的《平等宣言》,因为宣言里
提出的目标是保护第个人的利益,包括他这个晋王。
先帝朱标对晋王可谓恩重如山,晋王年幼时飞扬跋扈,被人诬告谋反,多亏
了朱标在父亲朱元璋面前替他辩解才逃过了一劫。安泰夺位后,为了平衡各方利
益,将威北军交给了朱棡,并分了半个山西和整个漠南给他。这分情义不可谓不
重,想到这些,晋王朱棡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削番的利刃第一个砍向了北方六
省,紧接着就会落到自己头上。帝王家不讲情义,只要皇帝觉得你的存在对他有
威胁,这条理由。足够让你身首异处。
已经不能再观望下去了,晋王朱棡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做出选择。郭璞发表《
平等宣言》的时候,他还指望着看看燕王朱棣会不会和郭璞反目。可眼下,朱棣
只在报纸上说了一句。“民意即我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