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我不好。」她喃喃低语:「都是我,我该注意到小少爷一路上的疲惫,不该还让他淋到雨的。」
「这不怪你。」慕天想要安慰她的情绪,想告诉她,她已经做得够多。
「怪我!这都怪我!」雨莲抓住他前襟的素手不住地颤抖,泪水已溃堤而下,「要是我能更加有用,要是我不是那么自私……」
「你一点都不自私!」慕天紧紧地搂住她的肩膀,厉声打断了她的自责,雨莲一路上的付出他都看在眼里,没有人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做得更好了。
「你不知道,慕天,你不知道……」雨莲一个劲地摇头,下意识地再次依赖这副曾经熟悉的胸膛。
「嘘,我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别多想了。」慕天用下巴抵住她的头顶,一手轾拍著她的后背。
如果责怪什么人能让她心里好受点的话,那就责怪他吧!他应该在认出雨莲的第一刻就上前相认的,而不是只躲在暗处,冷眼旁观他们在困窘中的挣扎。
「你不知道,如果当年我……」如果当年她没有忤逆庄主和爹爹,执意不肯接受他们安排的婚事,那么后来的她会有能力,在尉迟山庄败落之时伸出援手,慕云也就不必经歷如此艰辛的寻亲旅途。
说到底,都是她太自不量力了,以为只靠著爱的力量就能够撑起一切,结果不仅害死了爹爹,也连累的身边的人们。
此时,大夫从内室掀帘而出。
「大夫!」雨莲连忙转身拉住了郎中的衣袖,「大夫,小少爷怎么样了?要紧吗?」
「这位大嫂先别激动。」
慕天握著她的双臂示意她冷静下来,「沉大夫,您请说。」
「我刚用针灸打通了他心肺的几处大穴,暂时没有生命之忧,但是……」刚刚救人一命的郎中的眼中,并没有太多的如释重负。
慕天山庄主人的心狠手辣是济阳城远近闻名的,他这胞弟若万一有什么闪失,还不知道他那间小小的药铺要怎么经营下去,「哮喘乃棘手之顽症,内服、针灸加煎药,若能配合得当,治癒的把握也恐怕只有……五成。」
雨莲难过地再次将脸埋在慕天的胸前。
「是你只有五成,还是天下医者皆是如此?」慕天扶著她的腰以防她瘫软倒地,不留情面地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这……京城慈安堂的唐大夫据说擅长此症,但恐怕也只有七成把握。」
「秦管家,这就派人去京城,无论诊金多少,务必把唐大夫请回来。」慕天转头吩咐身边的管家,「这些日子沉大夫还请继续费心,我一定会重金笞谢。」
「庄主吩咐了,小人一定尽心医治,只是……」郎中拱手作揖,「只是这病症平日的调养也很重要,不可让小少爷太过疲劳,亦不可有太过剧烈的情绪波动,每一次发作都有可能再也救不回来。」
「我让雨莲姑娘先去歇会儿,我来守夜的,但是她执意不肯,一定要守在小少爷身边。」
为了避免惊扰病人,慕天吩咐当晚让慕云在自己的房间住下,并吩咐自己房里的丫鬟在一旁照料,然而子时前,当慕天从书房回到自己卧房查看时,却发现雨莲跪趴在慕云地床边,一双素手交叠覆在男孩的小手之上。
「你先下去吧。」慕天挥挥手,让侍女退出主屋。
睡梦中的雨莲,似乎正被什么东西困扰不能全然放松,那眉间的褶皱让慕天看得心疼,他拉开雨莲的手,温柔地将她打横抱起,看了眼床边的竹杨,侧身挑起帘子走向外室。
外室里有一方软榻,是他平时午间休憩时所用,比屋里小厮守夜时睡的地方,宽敞也舒适了不少,慕天轻轻地将雨莲放下,大概是跪的时间太长,脚麻了,身子触到软榻之时,雨莲发出一声不适的呻吟,几乎出于本能,男人替她脱去绣鞋,隔著衣裙覆上她的小腿轻轻揉捏。
明明已经有了安稳的生活,为什么她还是这么瘦呢?慕天皱紧眉头,是不是也该让大夫替她把把脉,看是否有什么以前落下的病根?
「呜……」恰在此时,内室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怕把雨莲吵醒,慕天起身查看,离开前不忘拉过一旁的狐裘盖到她的身上。
「要喝水吗?」内室里,床上的孩子半张开著眼睛,似乎已经恢復了神智,想起之前大夫的嘱咐,慕天刻意放柔了嗓音,怕吓著他又让他紧张发病。
他不曾想到慕云病碍这么严重,他彷彿能感觉到那小小的身躯在自己怀中的僵直,想要挣扎却没有气力,张大著嘴巴却似乎无法吸入一丝空气,若不是有略懂医术的尹延龙在,这条本该还有很长路要走的生命,恐怕已经到了尽头。
看著那一双澄澈却逐渐失去生气的眼睛,他忘了自己曾经多么希望这个孩子并不存在,只是紧紧地抱著他,不想让他被鬼差带走。
男孩的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却几不可闻,慕天低头凑近才听清他的呢喃:「爹……爹……爹爹!」慕云从被窝里伸出手,抓住慕天垂在锦被上的一缕头髮。
「我不是……」原来男孩把自己错当成了他们的父亲。
「乖。」然而迟疑了一下,他没有戳破男孩的期望,只是将自己的大掌覆上那只小手,轻柔地将它从自己的髮间拨开,「你身体还没好,要多休息。」
「爹爹,慕云好想你、好想你!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男孩攀著他的手臂,彷彿害怕他在下一秒就会消失,「对不起,都是因为慕云不好,慕云不听话,没能当个勇敢的男子汉,总是惹哥哥不开心,还有……慕云说谎了……」
「嘘,别多说了。」见他越说越激动,慕天连忙安抚,「没关系的,都没关系的。」
「哥哥的砚台是我打碎的,我不该骗你说没去过是我太贪玩了……」
「什么砚台?」男孩跳跃而支离破碎的话语,让慕天困惑不已,最近他的书房里没有碎过东西,况且慕云根本没有机会来自己居住的院落,更何况是进他的书房?
「就是见日轩里的那方九龙砚,我……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总是不让我进去。」
见日轩,慕天胸口一怔,那是他在尉迟山庄的书房,在那里爹爹曾亲自教他如何研墨习字,教他如何计算营收,教他如何活用兵法,原来爹爹一直保留著那里,甚至保留著他最喜欢的那方砚台。
爹,其实一直在等他回去吧。
「哥哥一定是知道了,所以才讨厌我,每次见到我都生气。」贴著他的衣袖,男孩小声抽泣起来,「慕云不乖,所以这个世界上,除了爹爹和雨莲姊姊外,谁都不喜欢我!」
傻孩子,这种相隔万里的事情,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安慰的话语停在了嘴边,慕天突然意识到,其实男孩只是在寻找一个自己不被疼爱的理由。他自己亦是年幼丧母,瞭解失去母爱的小孩,内心是多么不安徬徨,当年父亲和族人的怜惜以及雨莲的出现,让他走出了阴影。
可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却是拖垮尉迟家族的元兇,还有谁会同情他、怜爱他?即使慑于父亲的威严不敢当面造次,但是背地里他们一定都把他当成了替罪羔羊,就像他一样,将这个年幼的男孩当做是他的母亲来憎恨。
而这个孩子却一直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所以才变得懦弱而胆怯。
男孩的眼泪沾湿他的衣袖,一直哭到打嗝。
「没有人讨厌你。」怕他这样又会喘不上气,慕天只得将他扶起抱在怀里,笨拙却轻柔地拍著他的后背,「你哥哥也没有生气,他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当一个哥哥,不,应该说是他忘记了……」
清晨的朝阳透过窗纱投入屋内,雨莲轻颤睫毛微微睁眼,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起初身下的柔软,让她以为自己还在尉迟山庄,睡在那简朴却温馨的房间里,但是不对,她的房间就在花圃后面,一年四季她都该在花香中醒来。
雨莲这才想起,尉迟山庄和她无忧无虑的花季早已经凋败,她带著小少爷一起北上投靠慕天……小少爷!
雨莲猛然起身,却发现这间陌生的居室里没有慕云的身影!糟了,她本是守在小少爷身边的,到底是什么时候睡著的,竟然被移到榻上也不知道,顾不上穿鞋,雨莲赤足下榻,掀开一侧的锦帘……
在内室的紫檀六柱簇云床上并排躺著两人,慕云躺在内侧,小手紧紧的攀附著旁边大人的衣襟;而暮天则半躺在外侧,身体四分之一悬空,一手搭在慕云的头顶,一手弯曲向上靠著身后的床柱。
雨蘧放慢脚步,轻声走到他们跟前,这是这段日子来,她第一次得以如此接近又平和地注视慕天,看著他这张在睡梦中柔软下来的面庞,那宽阔的额头、那微扬的剑眉、那高挺的鼻樑,那倔强的下颚,尽管岁月让他的五官更加硬挺锐利,但这依然是那张她所熟悉且眷恋的脸孔。
在金色的阳光中,慕天微微睁开眼,对著站在身前的她扬起了唇角,「早。」
时间彷彿倒流回到了十年前,曾经无数个风和日魔的早晨,她跑到慕天的房里唤他起床,提醒他庄主要来亲自检查早课。
然而那一抹笑宛如朝露般稍纵即逝,下一刻慕天已经翻身下床,快步走过她的身边,走向外室。
「雨莲姊姊。」身边的响动将慕云从睡梦中唤醒。
「小少爷。」雨莲坐下身抚摸著他的头顶,那里似乎还留著慕天的体温,「感觉舒坦点了吗?」
慕云点点头,「我昨晚梦见爹爹了!」
虽然梦里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但是他清楚地记得,爹爹一直都在安慰自己,那语气和记忆中的一样温柔。
「是吗?」自从庄主死后,慕云很懂事地从来都不提起老庄主,而这被压抑的思念却也让雨莲感到有些担心,「庄主有没有和你说些什么?」
「他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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