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过的,您现在是他唯一的亲人,为了他,您也一定要挺下去啊。」
她眼前的老人不仅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更是她所爱的男人的父亲,纵使这位老人犯过再大的错误,于情于理她也不能弃之不顾。
「不!他还有一个亲人。」老人充满期望地看向身前的雨莲,他的话让那只喂药的素手微微一颤,「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他没心肝的娘。」
「我知道。」雨莲低下头,「庄主想去找少主吗?」
「他现在取得的成就,早已经胜过当年尉迟家全盛的时候了。」老人的目光有一些的空洞。
现实太过讽刺,被赶出家门的儿子,结果成为了北方的霸主,而被美色蒙住心智的父亲,最终却葬送了家族百年的基业,「我怎么有脸去找他,而他又怎么可能会见我呢!」
「您多虑了,庄主,您和慕天毕竟是亲生父子,怎么可能只为当年的误会,就彻底断了情分呢?」雨莲安慰道,她知道慕天的性子虽然好强,但是绝对不是个不念情感的人。
「哎!若他能原谅我,这些年……」老人虚弱的摆摆手,伤心事不提也罢,「错的人的确是我,他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有怨言的,只是……」说到这里,老人的眼圈红了,「我希望他能替我照顾云儿,云儿是完全无辜的啊!」说到激动之处,老人又开始咳嗽起来,「雨莲,我知道我活不久了,待我入土之后,你带著云儿去找天儿吧。」
「庄主!」如此不祥的话语,让雨莲产生了不安的感觉。
「云儿毕竟是他的亲弟弟,而你又同他青梅竹马,天儿会好好照顾你们的。」巨变已经让老人对生不再留恋,他唯一期盼的只是年幼的儿子能生活得更好。
「庄主!」尉迟庄主的话让雨莲不禁流下了眼泪,谁能想到呢?这个正在枯藁的老人几年之前,还怀抱著新生的稚子,在各地的商舖间巡视,自豪地接受著别人的羡慕崇敬,然而命运总会在冷不防的时候,展现出它那多变、无情的一面,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夺走了他的一切。
「告诉天儿,爹真的很后悔。」
慕天山庄,北方最恢弘气派的庄园。
没有人可确切的知道,这个年轻的庄主是怎样在数年的时间里,将银子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垒起了这么一座雄伟的宫殿,但是去过这座宫殿的人都知道,慕天山庄尽管很大、很豪华,但是却没有一点柔和的装饰,没有花园假山,也没有池塘锦鲤,肃穆得宛如秦始皇的宫廷。
「哎呀呀呀,你这里真是太没有意思。」一身飘逸白衣的俊逸男子,在这间黑色殿堂里显得格外突兀,他轻摇折扇的悠闲姿态,与这里令人窒息的严肃气氛,更是格格不入。
「我又没让你来。」坐在主位上的黑衣男子并没有多看朋友一眼,专心品评著前代官窑斗茶中的香茗。
「我是好心来看看你有没有在这里发霉腐烂!」尹延龙朝天翻了翻白眼,谁能够相信呢?他风流倜傥的尹延龙,居然会和这个寡言少语又毫无生活情趣的男人是朋友!
「你费心了,不过……」尉迟慕天抬起眼,「后天我就要出发去江南。」
「怎么?」对于他此行的目的,尹延龙甚是好奇,「你终于想通了,要回去帮你老爹一把?」尉迟慕天冰冷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去年夏末,他已听闻尉迟家族华厦倒塌的始末,虽说他依旧对父亲当年的绝情耿耿于怀,然而未曾伸手相援,更多的是出于对爹爹性情的瞭解,他的爹爹总是那般骄傲,怎么可能拉下脸皮,接受被自己赶出家门的儿子的帮助呢?况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没有了生意,靠著家中的田地也能让老人安享晚年吧。
「不是,我是想去处理董家商舖的事情。」
「人家董家已经被你搞得在北方难以立足,才跑到江南去的,你还不打算放过人家?」无疑,尉迟慕天是残忍的,尹延龙虽然也是懂得经商之道的成功商贾,但对于好友的赶尽杀绝并不太认同。
「这事由不得我,你很清楚董家与我结怨甚深,已是不可能化解的了。」
几乎从他自立门户独当一面开始,董家就处处作梗与他为敌,争抢他看中的铺面,挖走他得力的伙计,买断他签下的米田产粮,诬告他侵佔财产;这些年来所有的明枪暗箭,他始终见招拆招,却出于特别的原由,始终还是礼让董家三分。
但是这一次他们居然派人掉包他铺里新进的药材,若不是及时发现恐将酿出人命,这件事情让他彻底下定决心,不仅要将董家逐出济阳,更要让他们再也无法在商场立足。
「这样一个冤家决不能让他恢復元气,否则,一定还会回来找我的麻烦!」
对于董家过去对慕天的明里暗里的打压,尹延龙自然相当清楚,见好友已经下定决心也就不再阻拦,「既然如此,不介意的话我陪你去吧!」
尉迟慕天的薄唇难得有了一个微小的弧度,「我介意的话,你就不去了吗?」
纵使倾尽全力,但是尉迟庄主还是没能撑到这一年开春,尽管手头拮据,雨莲依然郑重地为老人置办了棺椁,修凿了墓碑。
老爷,总有一天慕天会回来祭拜您的!她在心里暗暗起誓。
慕天……雨莲的思绪,不由得都落在了这个多年未见的心上人身上。
自从十年前离家北上之后,慕天就再也没有捎来过任何消息,直到约莫三年之前,慕天山庄的名声越来越响,整个尉迟山庄才知道,那个当年被赶出家门的少爷,如今已经雄霸一方。
他真的做到了!雨莲当然为他感到高兴,他让所有那些曾经以为他不过是个依赖祖上余荫的纨裤子弟的人都后悔了,但是雨莲不明白,为什么他没有遵照自己的另一个誓言,接她离开这里呢?
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由得揪紧了,是不是他已经忘记了?或者他在北方又遇见了其他令人心动的女子?或者……
「莲姊姊。」慕云带著泣音的呼唤,拉回了雨莲的心身。
雨莲摇摇头,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十年的岁月长到有权利专横地改变一切,在这十年中,慕天为自己争回了财富和地位;而在这十年里,她却失去了年轻与美貌,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不断地扩大,大到似乎永远也不可能弥合了。
她擦乾了眼角的泪水,努力扬起了一个激励人心的笑容,「小少爷,从今天你就是大人了,不可以动不动就哭,知道吗?」
现在的她……她只希望能替庄主完成最后的心愿,让小少爷能够接受应有的照料,然后她自己或许可以开始一种新的、平静的生活。
或许可以……
办完丧事之后,雨莲手中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了,所以出发之后,他们一路上只好搭别人的便车,虽然并非一帆风顺,但是却还是遇上不少好心人。
「大嫂,前面就是凤凰镇了。」夕阳下,乡间泥泞的道路上车轮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有劳大哥了。」一路上雨莲都是少妇打扮,自称是带著孩子要去北方找打工的丈夫。
赶车的是一个朴实的庄稼汉子,「我呀,只能送你们到那里了,不过凤凰镇有很多过往的商队,你们应该能很容易找到人捎你们去下个驿站的。」
「谢谢了。」雨莲低下头,爱怜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髮,「肚子饿了吗?」
尉迟慕云懂事地摇摇头,可是「咕咕」作响的肚子,却不争气的洩露了他的秘密。
雨莲露出了疼惜的笑容,「到了镇子上我们就先去吃东西,好吗?」
今天正赶上凤凰镇每年一次的庙会,河道边、拱桥上挤满了凑热闹的男女老少,这个时候泛舟游河正是最写意的选择。
「哎呀呀,江南还真是好地方呢。」在北方长大的尹延龙坐在乌蓬船中显得格外兴奋,不时地探出脑袋,「山美,水美,人更加美啊!」
而坐在他对面的慕天,则一如既往地寡言少语,江南是他的故乡,类似凤凰镇这样的庙会,他小的时候几乎每年都会参加,特别是娘亲还没有过世的时候,她总会为他戴上自己亲手缝制的小虎帽,牵著他的小手,在小摊边让他选一只最漂亮的糖面人……
他止步不前,桥边一个孤独的弱小身影,吸引了慕天的注意,那惶惶不安的神情和週遭欢乐祥的气氛是那般的格格不入,那孩子焦虑地左右张望,充满恐慌的双眼已经泛起了泪水。
他只有一个人,是走丢了吧?
慕天不禁皱起了眉头,怎样粗心的父母,会把孩子遗失在这么喧闹嘈杂的地方!
而孩子身后不远的地方,正有一个女子奋力地拨开人群,那就是他的娘亲吗?慕天看不清女子的长相,只能从衣著判断应该是贫寒人家的主妇,虽然他自幼出身豪门本该一生丰衣足食,但是年轻时的经歷让他深知穷人的艰辛。
这对贫寒的母子不由让慕天心生同情,或许待一会儿……很快,他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那个孩子一见到女子,立刻扑入了她的怀中,而女子更是蹲下身紧紧地把孩子搂在怀里,而也正是在这一刻,慕天突然在那双同样漾著水气的单凤眼,找到了一种久违的似曾相识。
「喂,你在看什么啊?眼睛都直了。」尹延龙向他目光凝视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女子和小孩的背影淹没在了人群之中,慕天并没有回答,他完全沉浸在了震惊之中……
怎么可能?这里已是苏北,离尉迟山庄至少有三天的行程,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庙会上?
而她怀里的那个小孩……
他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有多么的苍白,尹延龙的连声呼唤,丝毫都不能唤回他的心神,他的脑子现在一片空白,只剩下刚才那个女子的名字。
「下次不要再乱走了。」
「莲姊姊,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