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和蕊儿很恩爱,都巴结蕊儿的时候,我依然觉得刘文静没有多疼爱这个小妾,甚至不如和李氏表面上呈现出来的相敬如宾。在他的态度里,我清晰感觉到一种名为看不起的姿态。每一次,蕊儿来告状时,刘文静的淡然中,都是一种不耐烦。
古人看不上妾室,做妾的女人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影视剧里那些个敢和正室叫板的小妾,要是真的到了古代,分分钟就被灭了。刘文静虽然阻止了李氏灭蕊儿,却也仅此而已。
我很清楚,刘文静两次入狱都是和女人有关。第一次是因为刘夫人,也因此飞黄腾达;而第二次是因为一个失宠的小妾,也因此致命。我不知道这个小妾是不是蕊儿,若是她,我恐怕会盘算着在她闹事前把她送去见阎王,或许这样,就可以保住刘文静,还他一个凌烟阁的位置。
刘文静确实是一个很智慧的人,从平常的待人处事来说,就足以看得出来,他从不将笑脸之外的表情轻易展现。这可以说是世故,却也是身在杨广暴行下的官场最好的盔甲。他总是轻易就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很多我看起来麻烦的事情,那些我就算学也学不会的勾心斗角,他也轻易就能解决。
他的博学是我无法想象的,崇尚魏晋的洒脱也是我没有预料到的。当然,他不会让我参与他太多的事,我知道他不露痕迹的提防着我,就像他不露痕迹地看不上蕊儿一样,有时候确实挺生气,可转念又能理解他这么做的缘由。
自从开始为他打理日常,我出刘府的日子也少了许多,不过我却有一丝担忧。每隔几日,无论我有再多的事情要做,刘文静都会让管家给我放假,却从不过问我不做事时都做什么。起初我以为是每个人的优待,却在无意间听见其他下人的对话才了解,只有我有这样的待遇。为此他们也很是眼红我,没给我暗中少使绊,可在我这里,他们不是对我都十分正常的吗,难道他们下的绊,从来没有实施成功过?
那个时候,杨广兴修大运河,大隋怨声四起。再加之杨广身边聚集了一种类似宇文化及般的奸臣,贪赃枉法,残害忠良,确实已是民不聊生。
记得有一天,刘家家族聚会,老夫人和刘文起也都在,蕊儿是妾室,不可上桌,席上只有老夫人和刘氏两兄弟的正房夫人。身旁伺候的人也不多,当然,我是其中之一。那天大家都很开心,刘文起又喝多了,趁着酒兴,他嚷道:“当今圣上,鱼肉百姓,昏庸无道啊!”一时间,似乎所有人都清醒了。
刘文起才是真正的名不虚传,山野莽夫,口不择言。若不是他失言,刘文静也不会被冠上谋反之罪了。
“二爷此言差已,当今圣上乾纲独断,雷厉风行,颇有霸主之资。昔日的秦皇汉武,谁不是拥有如此风度。若秦皇懦弱,恐怕此时中原还是诸侯割据,延续战国风貌。万里长城也不复存在,北方胡虏恐怕随时入侵,搅得我华夏民不聊生。若汉武仅仅承袭文景之风,继续送公主与单于和亲,而不打击。恐怕卫霍此等千古名将也就此被埋没,而匈奴恐怕也不会被卫霍二人赶出漠南,河西一带只怕至今属于匈奴,更胜者,今中原一带,也怕是匈奴人的天下。当今圣上……”我突然意识到我干了什么,戛然而止。糟糕了,看着所有人震惊的目光,我知道我这次是闯祸了。
“说下去。”唯独刘文静听得津津有味,虽然眼神中仍然带着讶异。
“当今圣上,也有秦皇汉武的雄才伟略。纵观整个历史,又有哪一位拥有丰功伟绩的君主不是如此的雷厉风行呢?当今圣上是能干出一番千古功绩的君王,而所谓的民不聊生,恐怕也是以宇文化及为首的那些个奸臣所犯下的罪行。小女子的一番拙见,还请各位不要当真便是。”说到这里,我几乎连盘子都端不稳了,只有欠了欠身子,快步走了出去。
当然,之后屋子里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其他下人们说,老夫人问刘文静,从哪里弄来这么个丫头之类的话,貌似还说要尽快赶走,免得惹祸上身什么的。我平时也不跟其他下人来往,他们似乎也觉得我眼里只有刘大人,不削跟我攀谈。所以我也只能问个大概了。
深夜,我依然躲在房间里,全身还是在微微颤抖着,也不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结局。或许应该收拾好包袱,自己走人。我也幻想着其它各种倒霉的下场,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思绪再一次被门外的叫喊声打断了。
刘文静唤我去书房。我知道,他必须处理今天的事,或许我该跪下求情,又或许优雅的离开。可是,如果离开刘府,我能去哪里?
我战战兢兢地打开书房的门,缩在门边站着。刘文静屏退了其他人,唤我关上门。这是要关门放狗的架势吗?他脸上也没有平常的笑容,我猜不到他那没有表情的脸下,到底藏着什么。
“过来坐,站在那里干什么?方才不是很勇猛?” 他脸上虽看不出怒色,语气也平和,若按照我的言行,这不该是他此时的反应。
“汐蓝,你可知方才你的举动,会让所有人以为你是圣上身边的人?否则,会急于给圣上辩驳,打断文起,还赞扬圣上的,恐怕不是细作,也说不过去了。”
我依旧站在原地,“大人,我错了,我也是怕……”
“也是怕文起说了混账话,牵连到我,所以着急打断他”他接着我的话说道。“你来刘府数月,一直以来,我以为你是最谨言慎行的一个,哪怕谁再言什么混账话,你也不过一笑了之,可今儿却反常的很”。
“大人,汐蓝自知错犯大了,还请大人责罚”,我几乎是带着哭腔说的。只是让我惊奇的是,平日里似乎从不多瞧我一眼的他,却观察我如此细致,知道我的谨言慎行,也知道我的不在乎,看来他留我在身边的用意,确实如我所料。也是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还是低估了他,早在来晋阳的第一夜,我就已经是他留意名单上的首席VIP对象。可是,让我欣慰的是,我没有解释,他竟然已经明白了我的意图。
他又是风轻云淡的一笑,“责罚,为甚?为了你及时断了文起的混账话?”他斟了杯茶端到我面前,“一直以来,我以为你来自蛮夷之地,行为举止古怪,却也无可厚非。然今天才明白,原来你是深藏不露”。
“大人,您误会了”,我手心直冒汗。
“误会?误会了你和其他女子不一样?还是误会了你绝不是只读《女诫》和《烈女传》的女子?今天的你,让不少人认为你是细作,却让我确定了,你不是。”他边说,边把茶放在我的手上。接着道,“汐蓝,你都读过些什么书?”
“啊?!”我的思路似乎还没跟他搭上边,“大人,您这是要罚我呢,还是不怪我了?”
“有何可责怪你的,只不过是惊讶我刘文静身边居然有如此奇女子而已。”他坐到桌案旁,再次示意我坐下。我听他不责怪我,也回了神,坐到了茶几旁。
“汐蓝,你对当今宰辅宇文化及有何看法?”他专注的看着我,似乎不是在考我,而是和朋友谈天似的。
“奸臣一个,绝对要被后人唾骂一辈子的,感觉宇文这个姓氏都被他毁了。小时候,第一个听说了宇文化及,知道他是个大奸臣,后来再听到宇文邕时,想都没想就以为他也是坏人。那些反面角色里,至少靠山王杨林还能被歌颂,可宇文一家的结局就没那么幸运了。”
“那么,倘若某天我取代了宇文化及,可否做一个姜尚管仲般的贤相?”他似乎带着一丝调侃的味道。
“大人何不等到当上纳言那一天,再问自己这样的问题?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只不过,那时恐怕宇文化及已经看不到大人如何做贤相了。”我各种信心满满的告诉他,只是,我需要告诉他吗?待他登上宰辅之位,只恐怕离生命的尽头也就不远了。
“那么,你当真觉着当今圣上是一位能干出千古伟绩的贤君吗?”
“贤君、明君、昏君、暴君,谁说这些一定是相冲突的概念?就秦皇而言,他统一六国,平定战乱,修筑万里长城,谁敢说此举不贤?他焚书坑儒,大修宫殿陵寝,坑杀工匠,此举难道不残暴?他听信谗臣之言,怀疑公子扶苏,大炼长生之药,此举可谓昏庸。当今圣上如秦皇一般,确实会干出一番功绩,也会被后人所铭记,只是此举确实如始皇帝修长城一般,必将耗尽大隋气数。”
隋炀帝兴修大运河,贯通南北水系,至今也是震惊世界的壮举,只是,也确实如秦朝一般,辉煌而短命。当然,我相信他并非李渊父子所说的那般无德无能,大隋的江山他打下大片,在杨姓后人心中,他是隋明帝。
他脸上又是一丝诧异,只是这次并未刻意去掩饰,难道今天我给了他太多惊讶吗?他起身走到茶几旁,端着自己的茶杯,“汐蓝,我敬你,不为别的,为知己。”
我被他说的有些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成他的知己了,难道他对大隋的命运也有类似的想法?但是今夜我知道了,刘文静是有野心的,他绝不甘于只做一个晋阳令,一县之主本不如一人之下,当然,他也有才华去承担更高的职位。至少,书房那半个屋子的书,已经足够证明他的博学多识。至于他的智慧,除我了解的,史书上也没少记载,比如那个劝说李渊起兵的理由,便是出自刘文静。
那天之后,我不用再做杂活,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帮刘文静磨墨斟茶,还时不时和他讨论诗书和政治。他也没有再刻意提防我,甚至友人登门拜访,讨论些离经叛道的话题,他也允许我在场。还有,自那以后,我不再唤他大人,而是改口称他先生。觉得唤大人总是相当奇怪,于是在我提出来的时候,他便欣然应允了。
之后,他又不太允许我参与那些讨论了,只会在讨论后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