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回宫的时候天刚刚黑,宫灯摇曳飘忽,空气里有一种躁郁干冷的感觉。
他听胡善祥讲述了下午太子妃与郭才人的交锋,起因于郭才人的小儿子朱瞻埏快要满周岁了,她自然想要大办一场,好挣点面子。
可太子妃不像她那么短视,清楚以东宫如今的处境还是安安静静地呆着会比较讨喜。
两人你来我往的说了半天,胡善祥在边上见识了一回太子妃的强势,发现原来一直以来的认知还是有些偏差的,如果太子妃一味的是个大气温和的,怕是早被郭才人给踩下去了。
她有些赞叹地说:“我都不知道皇娘有如此强势的一面呢,那个郭才人真的是能烦死人,一点都搞不清状况。”
“皇娘要是真的软弱可欺,那三个小的也不会过得像如今这样自在。”朱瞻基说。
“也是,我看着玉娡天真烂漫的样子,还有些羡慕呢。”
朱瞻基坐正了身子说:“先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看吴婠婠这个人怎么样?”
胡善祥笑着说:“怎么,你有特殊的想法?”
“我确实有特殊的想法。”朱瞻基说完挑衅地望着胡善祥,看她笑盈盈的不做声,才接着说,“她是汉王培养多年的细作,我们如今不是正缺这样的人嘛,正好可以拿来用一用。”
胡善祥放下手里茶杯,揉了揉暖和过来的手指,似笑非笑地说:“你说得倒是轻松,我们干的可是掉脑袋的事情,不拿出点能压制对方或者吸引对方的手段,她凭什么听你的?”
朱瞻基讪笑着说:“这不就在征询你的意见吗?现在从头培养人也来不及啊。宫外有两个王叔恨不得我们立刻就去死,这宫里的人也是好坏难辨,以后的形式也只会比现在更复杂。”
“明天我去试探一下再说吧,你要的药我倒是做出来一些,效果怎么样我也不敢保证。”胡善祥说得有些怅然,这就是条坑爹的不归路,不走早死,走了也不知道何时会死。
朱瞻基说:“你也不要郁闷了,这只是自保,就我们这点手段都是别人玩剩下了的。”
“你说得对,有的人是死不足惜的。”胡善祥笑了起来。
朱瞻基见她笑不达眼底,有些空落落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才问:“我走了这么久,太孙宫这几个女人还老实吧?”
胡善祥冷笑道:“我要过得自在,她们就必须老实。”
朱瞻基郁闷地说:“女人的手段虽然有些时候看着不太入流,可造成的伤害却不见得小,你自己注意些吧,现今这个境况想起来都觉得操蛋。”
“要享齐人之福自然要多点麻烦。”胡善祥扯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反正都习惯了,等哪天真的天下太平了我估计还不习惯了。”
朱瞻基看着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这宫廷真是个大熔炉子,甭管进来的时候是什么样,过一段时间一准变个样。
“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吴婠婠以后就跟着你,我那边会让陈芜去物色人选,得加快进度才行。”朱瞻基把手一摊,打算顺着胡善祥走,总得给她足够的时间去适应这个宫廷,他适应了快二十年,还觉得憋屈呢。
胡善祥心里一乐,伸手揉了一下朱瞻基的冷脸,笑得很得意。
如今对她来说家人平安,朱瞻基安好就已经很好了,如果朱瞻基对她再好点,那就更没什么好不满意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爷苦闷妥协
朱瞻基听了胡广的建议,老老实实地开始装透明,上朝时除非皇爷主动提问,不然绝不多说一个字,这与他以往的作风比较相似,朝臣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感觉不对的是皇爷,如今首辅重病在家里,太子避嫌躲在宫里。
以往并不需要他过问的日常琐事如今也需要他拿主意,这种违和感让精力大不如前的帝王有些愁闷。
他本来预计着这次内阁的人还是会像以往无数次那样跳出来为太子求情,这样即达到了对太子的打压,也不会对朝局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可事实是除了胡广请了病假,其他人全都装起了老实。杨士奇对这件事情的唯一表态是一句“万岁圣明。”
作为皇帝他当然是圣明的,可这圣明连着自己的儿子,就不是那么好承受的了。
如今要他自己把太子弄出来,实在是有点为难自己了。
帝王的制衡之术其实跟走钢丝没什么区别,力道没把握好出现的就是这种坑爹的局面。
所以他想到了太孙呈上来的罪证,里面全是浙江官场违法乱纪的确凿证据。
他一贯的理念是开疆扩土,建不世之功。
反倒是民政这一块这些年太子主导得比较多,也没出过什么大乱子,大方向上来说对太子还很能干的。
在大朝的时候他不好提及这些事情,于朝会后在武英殿单独召见了夏元吉和杨士奇等人。
“朱瞻基说说对江浙弊政的看法。”今上现在也体会到了拥有一个聪慧孙子的坏处,那张老成持重的脸上根本看不出真实的想法。
偏偏他如今年纪越大也是注重亲情温暖,太子是指望不上了,但一手带大的太孙也这般疏离,他那颗强硬惯了心竟然开始怅然起来,这种怅然无法宣诸于口,只能自己一个人体味。
“回皇爷爷,孙儿这次江浙之行对两折盐务做了重点的巡查,除了郑大人在条陈中所述之方案,孙儿暂未想出更好的办法。”
今上深深地看了朱瞻基一样,对在座的大臣说:“你们也是看过条陈的,就先照此做吧。”
说完示意海寿把桌上的罪证拿给大家看,在罪证传阅的空隙,他神色晦暗莫名地扫视着这些大明朝最能干的大臣。
夏元吉作为户部尚书,对浙江的欠税的弊政可谓是深恶痛绝。管家公的难处在于无米下锅,最可恨的是国家产出了大米却被一些目无法纪的人私自装自己口袋里去了。
他说:“两浙盐运使纪存道既已伏诛,当下要思量的就是尽快派一个可靠的人去清理遗留下来的问题,只有盐务正常运转了,今年的税收才有可能尽量多的收归国库。”
“还有两浙巡盐御史顾大人是不是也要先召回来,以便于了解更多的问题所在。”杨士奇思索半天说道,“他在江浙已逾一年,照例也该召回来另派他人。”
蹇义进言:“浙江上下官员都应该好好的清理一遍,这些罪证确凿的也该尽快处理。郭士兴作为右布政使,于任上不思为朝廷尽忠,反而与盐商勾结、大肆收受贿赂,实在是触目惊心。”
今上有些疲累地挥手阻止了他们词不达意的奏对,这些人要是跟你绕起圈子来,即使是皇帝也拿他们没办法,不能说他们说得不对,只不过是没说到他的心里去罢了。可真要有人事事都说到他心里去了,他也是不能容忍的,天家最忌讳的就是擅自揣摩圣意的人。
“顾佐可以召回来,你们尽快拿出替补的官员名单,至于这些害群之马,朕自然不会容忍。”今上说得都有些咬牙切齿了,“另外就是太子的事情你们可有什么说法?”
杨士奇心里猛地一颤,陛下这是逼问啊,理了理思路说:“太子殿下的为人臣等都是尽知的,前些年也有人质疑太子的做法,事后证明都是极个别的官员行事不端,与太子殿下本无干系。”
“其他人的意见呢?”
“杨大人所言甚是,请万岁圣裁。”几个人万分感激杨士奇做了这个出头鸟,所以自然要力挺他。
“既然如此,内阁尽快总理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对詹事府那些只拿俸禄而不能为太子分忧的官员要处置得当。”今上说完这句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如今这种自己拐着弯把梯子递给他人的做法让他作为皇帝的自尊心受到了一些伤害。
能来开这个小会议的人自然都是对今上有一定认识的,再说这出戏本来就是他们导演的,既然陛下妥协了,他们自然要见好就收而不是继续留在这儿膈应人,所以纷纷行礼告退。
朱瞻基慢了一步,被皇爷叫住了。
“你如今也开始办差事了,以后你爹的事情你就不要参合了。”皇爷淡漠地说,“胡广现在身体大不如前了,明年开春朕再给你指派几个师傅,你当前要做的就是多学多看少做,安安心心读书。这祖宗的基业以后怕是要靠你了。”说到最后竟然是无限的萧索和感慨。
朱瞻基猜测皇爷多少有些伤怀,表面功夫再炉火纯青,一个人的情绪总是会露出端倪。
这个强势的皇帝虽然对太子各种苛刻,但对他却是足够好的,可能古代讲究抱孙不抱子吧,隔代亲也很正常。
以他这些年的观察,皇爷是个控制欲极强的皇帝,作为帝王来说他无疑是非常成功的,但作为父亲来说却是再失败不过了,连他最宠爱的汉王如今对他也是充满了怨怼。
皇帝应该是天下间最让人无语的一个职业了,昏君固然万夫所指不好做,明君也不见得就讨人喜欢,朝中势力错综复杂,有为的君王所做的决定也不是每一个都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
朱瞻基这些年得到的一切都是这个伟大的君王给予的,所以他对皇爷是既敬重又感激。
反倒是这个把所有人都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的君王,更符合他对父亲这个角色的期待。
所以他说话的时候难得的真切,“皇爷爷放心,孙儿知道怎么做。”
“你先退下吧,朕还要好好的想一想。”皇爷看着这个越来越出色的孙子,刚刚的郁结得到了一些缓解,眼下这些暗流也容不得他有一丝的软弱。
他反复想着这些年来三个儿子的表现,在心中摇了摇头,不管是他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没有一个是能撑起大明这片天的,如今大明看着繁花似锦天下太平,可是日益严峻的财政赤字、虎视眈眈的漠北强敌,蠢蠢欲动的交趾人,都在威胁着这安宁,祖宗基业要千秋万代谈何容易。
他虽然对太子诸多挑剔,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这么多年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