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明连看都没看他,弯腰把崔钰抱起来。
崔钰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开始小声啜泣。
他以为她吓到了,就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崔钰把湿漉漉的小脸往他脖子蹭蹭,手脚攀得他更紧。
“看看,她这样,我带回去要是养不活怎么办?”
齐墨云伸手,又在崔钰的小腿上摸了一把,感觉到热流进心里,整个人都舒坦起来,心情也更好了:“这样吧,我退一步,人呢,还算是我的人,至于养,就交给徐五爷来办。等她满了十五岁,如果我还想要她,我就来接她过门,在这期间,大当家的药,我们墨云阁双手奉上,分文不取。我只有一点要求……徐五爷,”齐墨云看向徐清明,带着笑,“在我没说不要她之前,我希望……她能完完整整的。你是男人,该懂我的意思。如果你不懂,可以向两位当家的请教。”
徐清明眼里暗光闪过,色泽近红。
齐墨云没等他说话,弯腰靠近徐清明的耳朵,音调渐低道:“她现在还小,爱和你亲近,你们有些不怎么讲究的举动,我就先不介意了,不过……像每月送药什么的,我都会亲自前来拜访,来看看我‘没过门的妻子’和她的小哥哥,相处得怎么样。如果连这点你都做不到,给龙虎山的药,我就拿去,喂、鱼、吃。”
“你把小钰当什么?!”
“龙虎山的药,凭什么要用她去换?!”
在树后听了半天的三姑娘,直冲出来,怒气冲冲地大喊。
第一句,她问的是徐清明和齐墨云。
第二句,她朝的是龙虎山众人。
没人回答她。没人能回答她。
他们有愧,可是他们无法。
他们不怕墨云阁,可是他们受制于他,摆脱不了。
很少有人知道,龙虎山威震四海的大当家,已经缠绵病榻四年。
四年前中秋,大当家没有丝毫缘由就突然倒下,黑纹从手指开始爬遍身体,血肉崩裂。是墨云阁及时赶到开了药,才维持他至今。
他们曾试过一次,不过晚喂了半柱香的药,黑纹就疯狂蔓延到他的心口和脸上,皮一层层脱落,然后就皲裂流血。直到他们把药喂完,他才恢复原状。虽然没有意识,但他的心在跳动,肌肤微热,气息尚存,对龙虎山人来说,这也是一种慰藉。
他们救不了他,但不用能任他去死。
所以,面对墨云阁,他们永远要低头,无论他们多么强大。
徐清明,也是一样。或者说,更是如此。
他是被大当家捡回来的,被大当家亲手抚育长大,对他来说,大当家犹如亲父,无人可以替代。
他自信能靠自己赚钱买药,所以可以为崔钰说出那句“不”。但齐墨云用不再供药威胁他,哪怕只是一丝可能……他都没办法拿大当家的命冒险。
他抱紧崔钰,又抱紧,眼圈赤红地看着齐墨云,哽咽地出声:“好。”
“这就对了,”齐墨云直起腰,赞许地点头,“别说什么‘绝不会把她让给你’这种孩子气的话,这天底下,没什么‘绝不’,也没什么‘不能让’。你看,”他摸摸崔钰的耳朵,“她已经不是你的了。”
崔钰厌恶地晃头,但还是没躲开,耳朵在齐墨云的手指间被把玩,又痒又疼。她浑身不舒服,更是委屈得不得了,却一点声音不愿发,咬着牙默默地受。
她不愿意再对着徐清明哭了。反正她再哭,再闹,他也不会回心转意了吧……
徐清明一动不动,等齐墨云收回手,他才抱着崔钰转身,离开。
被无视了的三姑娘,眼睛里都仿佛结了冰渣。她一把抢过崔钰,毫无情绪地对徐清明说:“我带她回我那里。”
徐清明没有声调起伏答:“好。等晚上我再去接她。”
“接什么接!”三姑娘吼得连脖子青筋都暴出来,她一脚踹在徐清明脚上,抱着崔钰一口气冲回院子。
徐清明低头,眼睛空洞地站了一会儿,抬脚要走,却发现脚底不知被什么东西粘住了,动弹不得。
他看了看,神情恍惚地直接坐下,也不管那地面的污泥脏土。直到郑惊蛰看不下去,跑去拉他,他才顺从地站起来,走起来。
“你也别这样……”郑惊蛰边走边劝他,“小钰现在还小,估计连齐墨云是谁都没弄明白呢。她就跟你最亲,最喜欢你,其实,你们之间也没变什么。她还在你身边,至少,还能再待十年。”
他说完就恨不得把自己嘴缝起来。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说不定那个齐墨云过两天就不想要小钰了,他说不定就是心血来潮,报复你射他手了。对,”他连连点头,“就是报复!”
徐清明默默想了很久。
“小钰知道,”他哑着嗓子,“她很聪明,她知道我为了大爹的药把她卖了,她听我说了‘好’,就再没流一滴泪。”
他走到树边靠着,捂住眼睛:“三哥,我求你一件事。”
“你说。我答应。”
“小钰,就养在你那里吧。”
“我已经,没有资格再继续照顾她了。”
☆、第38章 竹马归来的青梅姑娘
“快点快点,进屋烤烤火!这雪说下就下了,没冻着吧?”
三姑娘抱着大斗篷,翘首在屋檐下,见郑惊蛰推着崔钰进了院子,飞快迎过去,用斗篷把崔钰裹得严严实实。
“你说大哥真是的,早不成亲,晚不成亲,偏要等着大雪都堆到脚脖子了才说要成……”
郑惊蛰不敢对待遇差别发牢骚,只好开始找赵立春的茬,边走到屋口拍肩上雪,边嘴巴不停。
崔钰坐着赵立春亲手给做的轮椅,装作没听见,挪到火炉旁边,捧着三姑娘倒来的热茶慢慢呷。
这么快就到冬天了,算起来,她也在三姑娘这儿住了五年多。
这五年,她见徐清明的次数,用手指头都能数过来,而且每次都是远远望一下。
听说他自从把她送过来,就成天在外面办事,现在混出了名堂,更是很少回山里。
但……
崔钰低头看茶杯里的红枣枸杞薏米仁,抬头看看桌上的黄金馒头桃花糕,架子上拨浪鼓扫晴棉娃娃……
这些都是郑惊蛰不断扛回来的。
可她又不傻,就那郑惊蛰,能有这些心思和本事?还不是徐清明买好,再托他带回来的。
你说这人也真有意思。
崔钰嚼着茶里泡软了的大红枣,把枣核咬得嘎嘎响。
你把我卖给齐墨云做交易,我冲你闹个脾气怎么了?我一肚子火都还没发出去呢,你就当缩头乌龟躲起来,把我推给三姑娘。
你不是为了孝道吗?那你跟我解释啊!解释完了咱俩该干嘛干嘛不挺好吗?你这样我要怎么搞断你的腿啊!
……
摊上这种别扭男人真是、真是满肚子的怨念啊!
崔钰一激动,把枣核“咔嚓”咬碎,嚼巴嚼巴咽下去了。
她喝口茶顺了顺,扭头问三姑娘:“今晚上我也要去吗?”
三姑娘忙着给大姑娘挑贺礼,头埋在箱子里抬也不抬:“对啊,咱们都要去热闹哒~啊!”
她猛地抬起头看崔钰:“我差点忘了,大姐姐说要我请你去给她压床的。”
看崔钰茫然,她解释:“说是她们家乡的习俗,婚床要小孩子坐着压一压,虽然你也长大了点……好歹是最小的就去凑合凑合……具体那些我也没听懂,总之中午咱们一起过去,你就在那床上呆着玩一会儿,等新娘子回屋,你就出来。”
“那我就不能看拜堂啦?”崔钰有点小失望。
“哎呀拜堂有什么好看的,你坐那床上全是桂圆花生,你就使劲吃,他们肯定管够!”三姑娘说的豪气万丈的,跟想看拜堂激动想了一整晚没睡好的,简直不是一个人。
崔钰缓缓歪过头,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
不乐意归不乐意,被放到婚床上的崔钰,见到满床的大枣花生桂圆莲子,心情又美好起来。她扑到床上,把好吃的大把大把扫到自己眼前,脑袋枕着零嘴山,都不愿离开了。
但等太阳一点一点落山,外面敲锣打鼓开始喧哗起来,屋子里的人都跑出去看热闹,填饱肚子的孤零零的崔钰,又无聊起来。她抓着桂圆就开始抛着玩,还闲到数起床上的花生来。
结果一不小心,把一片花生都扫到了地上。
她朝窗外探头,喊了几声,没人应。崔钰盯着满地狼狈,皱着眉头认命爬下床,坐在地上捡花生。
等月上树梢,她才东颠西挪收拾得差不多。可她打算爬回床上的时候,腿变得又麻又重的不好使,几次都摔了下去。
崔钰揉揉摔疼的屁股,郁闷得不得了。还没来得及再试试,就听见窗外的一声嗤笑。
徐……清明?
十四岁的人,身如青竹般挺拔,眉眼间也盛放光华,尤其笑容里那点天真消失不见,整个人变化大得不像话。
把月亮的光彩都夺去了啊~
崔钰恍惚了一下。
好久不见。
竟有怀念。
接着,徐清明推窗跃进,两腿分开,痞气地蹲在崔钰跟前,食指关节圈着挑起崔钰下巴,扫了眼她嘴角沾的花生皮,嫌弃道:“我给了那么多钱,郑惊蛰就把你养成这样?”
崔钰:“……”
青天大老爷!
你这五年都是去哪儿办事了?!
我还觉得想念……想念个屁!
崔钰终于忍不住在心里爆了粗口。
她一把拍掉徐清明的手,正要开口,门外喧闹吆喝声纷纷传来,而且越来越近。
崔钰一惊,赶紧推徐清明:“新娘子要回来了,你快点走!快点走!”
徐清明听完,又看了她一眼,见她急得要哭出来,还是起身走了。
刚迈一步,他的裤角就被崔钰拽住了。
他回头,崔钰讨好地弯起嘴角拜托:“你先把我弄到床上吧~”
徐清明慢慢眨了下眼,笑起来。他弯下腰,拧了一把崔钰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这话你也敢说?”
崔钰:“……”
这满脑子都是些什么东西?!
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她抽了下嘴角,伸手勾住徐清明脖子,想按往日里那样,挂到他身上,让他把自己抱起来。
但她没想到,徐清明被她带倒了,她刚一用力,徐清明就猛地朝她栽过去,生生压在她身上。
徐清明被我带倒了?
快被压的喘不过气的崔钰,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就是滔天怒火。
不能忍哇不能忍……
崔钰把手从徐清明脖子上松下来,甩在地上挠毯子,把羊毛毯子上的毛抓得一把一把掉。
这才五年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