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萱浅笑着从他手里接过杯子,十指纤细,轻抚着杯外雕刻的花纹,凑到嘴边,再次喝了下去。
四周一片叫好声,她是主人,他们是慕璟今日的贵客,她不能由着性子来做事,哪怕此时想一巴掌给他扇过去,也都忍在了那一抹笑意之下,可就是有人不知进退,让她无法再忍下去。
“在下听闻酒须得三杯,才是情意深,不如再来一杯。”虽然说得恳切,满是询问请求的语气,可是一杯酒早已经稳稳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前。
忆萱微微蹙眉:“我想公子可能错了,我与公子不过一面之缘,哪里有什么情意。”
说罢转身就走,一只手突然紧紧扣住她的手腕,使了十足的力气拉了忆萱一把,生生阻断了她的步伐,再跨了一步就到了她前面,语气极为自信:“今日还没什么情意,可过了今日就有了。”
忆萱淡淡一笑,为了不破坏慕璟的婚礼还是忍下去了。
刹那间,男子手中的酒杯竟然淩空破裂,一颗珠子穿过酒杯,酒渍顺着手往下流,本来的无色却泛出点点红色,珠子并未停止,再次打到了那只扣住忆萱手腕的手。
男子吃痛后下意识地缩手,看这样子手是废了,他愤怒地找寻是谁伤得他,四围一片寂静,忆萱无谓地笑笑,在他用力握住她的时候,忆萱就已明了,又是一个胆子大过本事的人,方才还风流俊逸,此刻就已经胆小如鼠,笑道:“公子若真有能耐,方才就不该放开我的手。”
“你……是你暗算我?”
忆萱一愣,转瞬笑开:“原来不只没本事,还没眼睛。”
湖蓝色的裙裾洒落在地上,泛着点点光芒,她的笑容如轻纱般笼罩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也是她难得地好生挑选了一下衣服,为了慕璟的婚宴。
临云山庄三小姐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露面,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或许是借了她母亲雨落的面子,即使是第一面,每个人都会把她往美人榜上安,见到之后才知道她绝非借了母亲的面子,更为准确地说应该是借了母亲的遗传,她的唇角还噙着几分笑容,带着几分轻讽。
男子错愕看她,却说不出什么来,前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五分慵懒,五分揶揄:“今日是我慕璟成婚,并非小妹嫁人。”
全场寂静无声,片刻后又嘈杂起来,男子也似惊得不能言语般,指着忆萱:“你……你是……”
慕璟沉声道:“她是在下的小妹,可能诸位也听说过,只是十多年未归。”
慕子俨迈入之时,场面才渐渐和缓下来,恢复最初的热闹,他向忆萱招了招手:“停在那里做什么,过来这边。”
一重一重的规矩礼仪,慕璟和花朝行得都很落落大方,临云山庄鲜少宴客,这也是山庄难得地出现在江湖人视线里,宴席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还没有结束的趋势,忆萱实在闷得慌,慕子俨看出了她早就不愿意待在这里,便让她先行离场。
天边的晚霞正烧得火红,霞光千里映衬而来,一重一重的橙红让山庄都显得肃穆几分,每日晨起,庄中的下人都会把夜晚的积雪打扫干净,这几日天气稍暖,白日里没有再下雪。
“小姐。”,沈风自庄外而来,双手呈上一个用红纱包裹着的东西,恭敬说道:“这东西是一个姑娘拿过来的,说是给少爷贺喜的,那姑娘不愿说出自己的身份,所以属下不知该不该交给少爷。”
忆萱看了看这个木匣子,犹豫了一下再接过来,把红纱给揭开,是一个扁长的木匣子,“有没有看清楚那姑娘长什么模样?”
“送礼的女子以红纱敷面,身着红衣,属下看不清容貌,但是眼睛很像新少夫人,若非今日是少爷大婚,属下真的就以为她是少夫人了。”
忆萱微微思索,好像白芷姐不喜欢红色吧,但是也只有她是那般地相像了,摇了摇木匣子,里面发出金属与木头相撞的闷声,“我想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沈风道“是”,想了想又道:“小姐前些时间命属下寻的东西,属下已经备好了,剩下的就是小姐需要慢慢挑选了,是不是现在送过来?”
忆萱不自觉笑了出来:“现在就送过来。”
沈风忍不住也是一笑,忆萱忙叫他别笑,故作镇静道:“这事别外传啊,要是山庄多一个人知道了,我唯你是问。”
沈风忍住笑,恭敬道:“是,属下绝不外传,只是知道小姐要诉相思了。”
忆萱不好意思再说下去,挥挥手让他先走,沈风行个礼退下了。
☆、以花为名,唤做含笑
慕璟回到了房间,没有一丝月色,房内红烛高照,慕璟推门而入,带着浑身的酒气,花朝静坐在床上,他却突然不想去挑起盖头,明明一直很想看到的一张脸,现在好像不那么想了。
在他们大婚的前一晚,慕璟站在花朝的门外只说了一句话,“你知我娶你是什么原因,这是临云山庄给你的名分,绝非我慕璟给你的名分。”
慕璟已经伸出的手又停在半空中,她的一身皆是红色,规整美丽,只有两只手露在外面,细长白皙的手指一遍一遍绞着裙子,慕璟突然一个愣神,这么耀眼如血的红色让他突然一个激灵。
回过神来,凤凰刺绣的盖头已经被揭下来了,眉眼如画,只是花朝并没有微笑,带着窗外雪花的冷意轻声问:“公子失望了,对吧?”这样的语气仿佛是在问“公子累了么?”
慕璟没有回答,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确实是失望吧,一向柔弱的花朝拉下还没有完全拿下来的盖头,手往枕头下一探,匕首就已经架到了慕璟的脖颈处,她道:“你娶我,完全就是安你自己的心,对不对?只是因为我像极了你五年前爱的那个女子,对不对?只是因为你害死了她,现在无法报答她,就找了一个替代品聊慰相思,对不对?”
慕璟浑不在意她手中的匕首,而她却胆战心惊不敢伤到了他,却又想就这样刺下去,慕璟抬手抚摸她的脸颊,她虽想躲却没有退路,慕璟的手势越来越重,紧紧扼住她的下巴:“没想到,你不仅这张脸和她像,也有几分她的聪明,不过新婚之夜,来与我说这些话,也是愚蠢至极。”
匕首在慕璟的脖子上划出一条血痕,花朝笑得惨淡,语气森森:“今日不说,花朝还有机会说么?不过,花朝比公子想象得要聪明几分。”
“哦?”他挑眉,似有几分兴趣。
花朝笑得愈加美丽,把匕首换做了刀背朝内,如果是一个杀手,此时也该是她命绝之时,但是慕璟没有躲开,他神色恹恹,有几分不耐烦。
“你对那个因你而死的女子痴情了五年,可是,五年来,你做了些什么?人人都说慕璟公子温润如玉风流成性,自你以前深爱的女子去世后,你就流连风月场所,一遍遍地把别人的感情当儿戏,一遍遍地疗你那些情伤,你爱上的女子以生命爱你,你以长情回报她,不过,痴情如你,却还是流连于一个一个的姑娘,你这样的痴情不知在她的眼里到底是什么?恐怕连你死后,她都不愿意见你。”
慕璟眼眸一紧,不想听她的胡言乱语,一掌打过她的手,还在眼前的花朝瞬间就直愣愣地向下倒去,身子撞到床沿发出砰然一声,掩着嘴不断咳嗽,咳嗽慢慢地平息下来,慕璟没有下重手。
她伸手抓住床沿就想站起来,可是根本使不上力,却笑得越发放肆,扶着床道:“花朝倒很想知道,你知道你不是慕庄主的儿子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反应呢?”她恍然一笑,“哦,对了,我记得从那以后,你可是很不待见慕忆萱的,因为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当年庄主夫人捡回来的一个别人不要了的孩子,所以,你动怒了,对吧?因为你疼惜如斯的妹妹竟然是一个毫无血缘的人,你付出良多的临云山庄与你半分关系也没有,你知道这个临云山庄迟早也是慕忆萱接手,你永远都是一个被抛弃的人。”
“住嘴。”
她却丝毫不愿意停下来,好像只有说出来才可以倾泻自己心中的不平,他既然对她无意,又凭什么带她回来,千般宠爱,待她把心给了他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她不过是一个没用了的工具罢了,如果,他爱着那个像她的女子,为什么不一错再错地爱上她。为什么要在新婚之前,把一切对她的无意给说得那样明白。
花朝说:“你恨极了我,但却不能杀我,因为我有一张和那个姑娘一模一样的脸,还有了你的孩子,你下不了手,即使你下手了,敢问临云山庄的人知道会如何,你可是很尊敬慕庄主的。”
她的恨意难平,为什么他可以将女子玩弄于鼓掌之中,他可以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不可以这么不公平,他才是最该被惩罚的人,她艰难地平复着咳嗽。
慕璟唇角挑起一丝笑容,没有留下一句话,转身走了出去,一身红袍,如血一般,和这无边的白雪十分相配,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走得很慢很慢,银装素裹,即使是晚上,也没有多少黑暗。
但,他却希望能够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自己,看不见别人,什么都看不见。
她以花为名,唤做含笑,他觉得很俗气,只是含笑总是跟着他,她说无父无母,没人取一个名字,她的养母说就叫含笑吧,即使不能如花一般娇艳,也希望能常常笑着。
她唤她璟哥哥,抿着嘴笑。
她只是当了他的一个小尾巴,他从来不在意,觉得她烦了定然就会离开,可是两个月过去,她还是没有走,她好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说:“璟哥哥,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我不想离开你。”
他为了在江湖上打下一片天空,奔走了几年,也免不得受伤,有一次伤得很重,更加严重的是,伤他的那把刀淬了毒,不是难得的□□,可是他只身在外,身边只有一个对武功医术完全不通的女子,她看着他,眼泪一滴一滴直往下掉,急切道:“璟哥哥,怎样才可以救你?”
他安慰地摸摸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