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鸢一动不动,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应当怎样呼吸和走动。
怎么可能?她心里有无数个疑问。这些日子来,她一直和刘子培奔波在外,又怎么会在京城杀人?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可能……”她呆呆盯着前方。
刘子培虽也措手不及,可终究要更冷静些。他料想此地不宜久留,便拉过呆若木鸡的苏白鸢,侧身进入一处精辟的里弄躲避。
他见四下无人,便对苏白鸢道:“先回王府,一切从长计议。来,我背着你,你把脸埋下去,当心被人看见。”
刘子培背着苏白鸢走出里弄,走向三王府。这一路虽距离不长,可所到之处无不贴有缉拿朝廷钦犯的告示,而告示上挂的是苏白鸢的画像,写的也是“苏白鸢”的名字。
背上一阵濡湿,他知是苏白鸢在偷偷抹眼泪。
“不是我……明明不是我……”她抽泣道。
“我知道。”刘子培柔声安慰,“先跟我回家去,总会有办法的。”
一到王府大门,家丁便认出了他,只是不解他背上为何多了一个女子。
“二爷,您可算回来了!您这是……”
家丁望着他——这王府的小爷,之前出入府门都是要乘坐轿撵的,今儿居然背起人来。家丁感到惶恐,不知该不该从刘子培背上接过苏白鸢。
刘子培却不作例理会,道:“先别告诉我爹我回来了,另外,叫苟富贵和吴相忘来我房间,我有事情吩咐。”
“哎,哎,您说了算。”
苏白鸢再次双脚落地之时,已到了刘子培房中。这房间由两部分组成,一为卧室,二为书房,书桌后高悬“宁静致远”四个大字。
他们虽离开王府好些时日,可房间依旧纤尘不染,显然是有人日日来打扫。床前的鎏金香炉里依旧焚着香,偶尔缥缈出缕缕淡烟。
“好了,别哭了……”刘子培道。
苏白鸢却越发觉得委屈和害怕:“你相信吗?真的不是我。”
“我自然知道非你所为。”刘子培信任地看着她。
“你说,这世界上会不会有第二个我……是她做了这一切?”苏白鸢不知怎么,总能联想到她梦中,也就是那幅画中的红衣女子。
刘子培以为她是被吓糊涂了,忙帮着擦拭了一下她脸上的泪,道:“怎么可能?我不信鬼神玄虚之说,你也莫要信……”
苏白鸢无力地拍了拍脑袋——除此之外,她别无头绪。
刘子培正色道:“这几日情况特殊,恐怕要委屈你先待在我房里不要出去了。如今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嫌,晚上就寝时你睡在床上,我睡地上,中间隔一道屏风……”
“哎呦我的二爷!你可回来啦!”
刘子培正说着,屋外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小跑声。
“躲在我床上,拉上帐子。”刘子培对苏白鸢道。
苏白鸢照他的话做了,躲在帐子之后,一声都不敢出。
“爷,小的要进去啦!”
“都进来吧,狗东西们。”刘子培对门外人道。
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贴身仆从——一个姓苟,名唤“苟富贵”;一个姓吴,名唤“吴相忘”。
“二爷,小的给您磕头啦!”苟富贵满脸堆笑,吴相忘却面无表情。
刘子培扶起了苟富贵,道:“你这狗东西,虚礼倒是不少。来,让爷看看,有没有长壮些呀?”
“壮了,壮了!”苟富贵笑道。
刘子培在外奔波劳碌,一进家门便见到了这两个亲如手足的家人,不由得面带喜色,暂时忘却了烦恼。
这时,沉默寡言的吴相忘却一脸担忧道:“二爷,你一切可还好?最近京城出了些事,小的还一直担心您呢……”
“呸,什么话!”苟富贵啐道,“你这酸书生好不会说话!二爷的金刚不坏之躯还轮得到你担心!”
“我还正要问呢。这朝廷钦犯是怎么回事?”刘子培道。
吴相忘应道:“唉……二爷可还记得几个月前大闹王爷寿辰,又从咱们府上越狱逃走的那个‘京城第一女杀手’?就是她了。这两天王府严加戒备,防的就是她。”
“江东王府这几日可又什么动静?”
“回二爷,不曾。只是最近又开始忙科考的事儿了,咱们王爷主文试,江东王爷住武试,两位王爷都在宫里待着呢。”
“知道了。”刘子培道,“对了,这几日把饭菜送到我房里,多备些点心、汤羹拿过来。藩国进贡的番石榴、我父王的葡萄美酒都送一些来。还有,去买些上好的糖果……”
“爷,你怎么吃开这些小娘们儿爱吃的东西啦?”
刘子培虚踢了苟富贵一脚:“爷就爱,你准备就是了。”
“成,成……”苟富贵道。
吴相忘告知他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原来江东王早就到了京城。刘子培已经开始确信,这件事情定跟上官家脱不了干系。
然而他不会想到,此时此刻,那个被他怀疑的布局对象也正在京城。
上官玉洛拉起一个女子的手,轻嗅了嗅,道:“西域的香粉,不错。”
那女子笑了几声,把面颊贴了上来,道:“你再问问,这胭脂,又是哪里的胭脂?”
“还有我呢……”另一个女子也凑了上来。
“好,我便一个个闻……”他笑着揽过后者的腰肢。
一屋子莺莺燕燕好不热闹,竟有四个姿色不同的美人相伴在上官玉洛左右。
突然,他手中揽着的女子身子一僵,向一边歪倒去。上官玉洛一看,她太阳穴上多了一根金针。他探了探女子的鼻息,方知道她已经毙命,然而双眼却依旧睁着。
“她怎么了……”那抹着西域香粉的女子声音带颤地问道。其余两人也停止了嬉闹,心中很是害怕。
可是不待上官玉洛说出那句“死了”,问话的女子便也向一旁歪倒——她的眉心处同样有一枚金针。
剩下两女花容失色,不禁失声惨叫。
一身披红纱的少女从房梁上徐徐落下,对那两人道:“去告诉京城所有的女人,谁敢靠近我的男人,下场就跟她们一样!”
被金针杀死的两个女人已开始嘴唇发黑,唇角溢出乌色的血液。
“记着,我叫苏白鸢。滚!”
幸存的女人连滚带爬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紫燕,你终于出来了。”上官玉洛的神色淡然,似乎从来就不曾有两个妙龄佳人在他身旁倒地死去。
“洛哥哥,你生我的气啦?”紫燕一脸天真无邪,“人家不过是见不得你寻花宿柳嘛……”
看着紫燕这人畜无害的样子,换做旁人,怎么也不可能相信她竟是这般心狠手辣。可是上官玉洛不同,他固有那举世无双的精美皮相,什么样的绝色佳人是他没见过的?越是这样,他就越不可能被女色所蒙蔽,越不可能被外表所蛊惑。
“苏紫燕,就此停手,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他语气冷冽。
紫燕却怒道:“我说了,我早就不姓‘苏’了!”
“我不管你姓什么,总之你知道,我上官玉洛言出不二,你可不要后悔。”
紫燕娇笑道:“等到洛哥哥的剑术精过紫燕,再一剑杀了紫燕,也不迟呀!”
上官玉洛眼中的杀意难以掩抑,让他露出过这样表情的人,还没有一个人活到过现在。他的剑术有一大半和紫燕路数相同,自知非她敌手。可是对他上官玉洛来说,想要除掉一个人,很多时候根本就无须他亲自动手。
☆、东宫
夜阑人静,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睡下了。
苏白鸢躺在刘子培的床上,而刘子培隔着一座屏风躺在地上。
虽有玉枕、锦被,可苏白鸢依旧辗转反侧。她觉得自己是个客人,跟刘子培来来回回推让了好久,刘子培却坚持她是女子,理当把床让给她。苏白鸢还真是过意不去,要让这公子哥儿在自己家里谁地板了。
“你干什么翻来翻去的?”刘子培幽幽道。这声音委实把苏白鸢吓了一跳。
“你也还没睡?”
“嗯……”刘子培虽还醒着,可声音中已然透漏出丝丝倦意。
“莫不是我翻身的声音吵到你了?”苏白鸢问。
刘子培却迟迟不答复,过一会儿,一阵轻微的鼾声从画屏之后传来。
月色甚好,月光透过窗朗照在画屏之上,此刻苏白鸢和刘子培之间浑似隔着一道发光的墙。
苏白鸢合衣起身,才发觉画屏上的四幅画分别是四大美人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更奇的是,末了的落款居然是刘子培本人。她心中暗暗道:这小子,平日里装得倒正经,不知道背地里总在想些什么。念及此,不由得轻笑出了声,又旋即掩住了嘴巴,生怕刘子培被吵醒。
她呆呆望了望窗外的月光,忽而想起在幽州度过的八月十五、中秋之夜,那一夜她和刘子培虽谈不上把酒言欢,可也聊了不少。
苏白鸢绕过画屏,看刘子培还在睡梦之中。
刘子培穿着素色的衬袍,锦被被他拉扯到了腰际。她看着他宽阔的胸膛,心突然猛地跳动起来,想起了一路上他们的种种——他们的缘分还真是不浅,不是她救刘子培,就是刘子培救了她。可是掐指一算,似乎刘子培救她的次数要更多些。
苏白鸢蹲下身去,刚要伸手去整理一些刘子培额间的乱发,却被一把抓住。
“你……你没睡啊!”她惊道。
“怎么,我睡了你便要怎样?”刘子培笑道。
她将手腕从刘子培手中扯回来,蓦地又想起那一日在绝弦山庄,刘子培替她检查伤势。不由得脸上一红,拂袖而去,又嗔道:“好好睡你的,干什么捉弄人!”
只听刘子培笑了起来:“小娘子姿色不高,脾气倒不小。不过若那么急切睡在我身旁,我也可以考虑。”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苏白鸢把锦被一裹,不再理会他。不过心里却越来越乱。
次日清晨,当苏白鸢再度醒来,屋里已然只剩她一人。刘子培只留了张字条说他去找他的世子哥哥议事,中午之前会回来。字